天邊泛起魚肚白,「咚咚咚」沉悶的鐘聲響了五聲。
五更了。
趙沅楚的宮殿不同於其他宮殿的花團錦簇,只種了些綠植,一眼望去,綠油油的一片。
阿兄的嬪妃們,當着她面說她的宮殿清爽宜人,背地裏沒少說她是北地來的土包子,連花都不懂欣賞。
「殿下。」
一道低沉陰冷的聲音。
趙沅楚一腳踏進寢殿,才發現內侍姑姑盧內侍站在陰影處沒出聲,直到她踏進門檻才說話。
大半夜的,殿內連一盞燈也沒有。
若是膽小的,她一開口就能把人嚇個半死。
「殿下,您身為公主,不為外命婦世家姑娘做表率,卻私自出城。
太后娘娘有令,請公主抄錄宮規百遍,以示懲戒。」
她朝旁移動兩步,露出了身後的桌案。
桌案上已經放好了筆墨紙硯,甚至連墨都已經磨好了。
趙沅楚眼眸微抬,看着盧內侍那張刻薄無情的臉,唇角微勾。
「辛苦盧內侍了,大半夜還等着本宮。」
她跨進殿內,徑直從盧內侍身邊走過。
雙臂舒展,竹露和竹瑤立刻褪下她身上的外衫。
「竹露,沐浴。」
「是。」竹露將外衫掛在一旁的鏤空雕花梨花木架上,躬身退出去喚人給公主準備沐浴。
盧內侍轉身看着趙沅楚的背影,微微皺起了眉。
這個半路公主模樣沒得說,可規矩禮儀一樣也拿不出手,連盛京的世家姑娘都比不上,因此沒少受太后的斥責。
往日裏再是委屈,卻不敢違抗太后命令,縱是不睡也要連夜把太后的懲戒趕出來。
今日這是怎麼了?
出了一趟皇城,性子都轉了?
可他們都忘了,趙沅楚初到盛京時,也是個恣意傲然的姑娘。
皇城裏繁重的規矩將她壓的喘不過氣來。
逐年打造才成了現在這樣的「天家公主」。
呆滯,木訥,死板。
趙沅楚卸下一頭釵環,黑綢般的青絲滑落肩頭。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
盧內侍險些看呆了,她知曉公主的模樣不錯,卻從未見過公主這幅樣子。
太后注重規矩,喜歡雅靜,自小在北地長大的野蠻公主自然哪兒哪兒都不順她的眼。
因此才特意將她調撥到了景和殿來調教公主禮儀。
趙沅楚的月色鑲金邊短衫剛褪到肩頭就停下了。
她微微側頭,唇角還勾着一抹似有似無的笑,「盧內侍是想同本宮一起沐浴嗎?」
「奴不敢。」盧內侍立馬低下了頭。
趙沅楚唇角的笑倏得收斂了幾分,雙臂一抬,已經褪到肩頭的輕衫又穿了回去。
她邁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盧內侍的面前,看着她已經逐漸稀薄的顱頂。
「盧內侍莫不是忘了,景和殿沒有盧內侍的臥榻。」
盧內侍低垂着頭盯着趙沅楚的鞋面,咬了咬唇。
今日公主到底是怎麼了,出了一趟宮就性情大變了?
「太后交代讓奴督促公主」
「太后說了本宮不能歇息嗎。」
趙沅楚的聲音急轉直下,仿佛如寒冬掉進了冰窖里。
「沒、沒有」
盧內侍交疊在腹前的手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她不傻,知道趙沅楚這是在趕她了。
可現在,莫說後宮,就是朝堂上,哪一個不是看着太后眼色行事的。
她作為太后身邊十幾年的老人,走到哪裏,誰不尊她一聲盧姑姑。
趙沅楚一個半路公主,若不是太后過繼了陛下,她現在還只是一個北地的小小縣主呢。
想到這兒,盧內侍又抬起頭來,直視着趙沅楚的眼睛。
「公主,太后雖然沒有說不讓公主歇息,但是太后命奴督促公主完成抄錄,奴也只是秉公理事。」
「秉公理事?」趙沅楚微微仰起頭,「竹瑤,盧內侍以下犯上,賞十掌。」
竹瑤的父親曾是她身生父親平寧郡王的親衛,竹瑤也是自小就在王府習武,開蒙後就一直跟着她至今。
所以竹瑤的十掌同常人的三十掌一般厲害。
盧內侍臉色大變,退了兩步,她連尊稱都驚得忘了。
「你、你敢!」
竹瑤本還有些猶豫這樣做是否會惹怒太后,再給公主招來無妄之災。
但見一小小宮侍竟對着公主直呼「你」。
她毫不猶豫大步走上前,一手拎着盧內侍的衣領就拖了出去。
不消一會兒,殿外就傳來慘叫聲。
在漆黑寂靜的夜晚,顯得甚是滲人。
趙沅楚卻心情大好,她早就受夠了,一個小小的宮侍還敢給她樹規矩。
就是在北地,所有人都認為民風彪悍,一個未開化的地方,都從未有人這樣待她。
反倒是這個滿口禮儀道德的盛京,讓她頗為長了見識。
什麼叫狐假虎威。
什麼叫狗仗人勢。
什麼叫拿着雞毛當令箭。
上一世她被拘泥在條條框框中,失去了真我,被太后拿捏得死死的卻不自知,一面感激太后的教誨,一面任何人拿着「規矩」二字都能訓責她兩句。
什麼天家做派,那都是給外人看的。
公主?不過是天家的臉面而已。
別人給的臉面又有什麼用,想給就給,想打就打。
盧內飾被帶進來的時候,兩頰已經腫得高高的了,嘴裏嗚咽嗚咽得哭泣着。
竹瑤的手一松,盧內侍便跌坐在地上。
「殿下,已經打完了。」
趙沅楚頭都沒有回,對着銅鏡拆耳飾。
聲音里儘是懶散,「打完了就回吧,莫非還真打算在我景和殿開個鋪嗎?」
盧內侍捂着臉,眼底全是恨,「我要告訴太后!」
趙沅楚拆耳飾的動作一頓,爾後嗤笑了一聲。
「真是一條好狗,這兩年在本宮這裏還真是委屈盧內侍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別人都已經晉升四品女官了,盧內侍卻到了我這個半路公主殿來了。
還淨做些吃力不討好的活兒,你說——」
她慢慢轉了過來,唇角的笑卻是寒意透骨。
「你說,本宮所以非要殺了你,太后又會拿本宮怎麼樣?」
盧內侍一瞬就靜了下來。
陛下和公主都是太后過繼過來的,雖然不是親生的,但是入了宗譜的天家正統。
她再得人敬重,說破了也只是一介奴僕。
公主要打殺了她,太后
太后自然不會拿公主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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