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我有時候真的搞不懂你。」
聽了她的話,路明非困惑地擰起了眉頭,
「要我說,像我們這個年紀就算真的把戀愛當成人生大事也很正常吧?卡塞爾里情侶就別說了,訂婚的都有不少。」
「以前看你自由一日勝者的特權也沒用過,就覺得你對情啊愛啊的沒有想法,不打算談戀愛也不奇怪,但現在突然知道你有個前男友,看樣子你確實還挺喜歡他的,那為什麼要表現得這麼理智啊」
「就比如說,哪怕只是嘴上吹水,可為了喜歡的姑娘可以豁出命去,相隔萬里千難萬阻也想在一起,愛一個人所以讓我拯救世界毀滅世界都行,不管哪種想法聽起來都很酷很拉風吧?」
姜黎耐心地聽着,她點了點頭對路明非的說法表示認可,卻回他道:
「這種事情說說當然很容易啊,但我又沒必要騙你。」
「哦!你該不會是因為不希望讓他接觸到混血種這邊危險的事物,才故意遠離他的吧?就是那種影視里很多的默默守護的戲碼。」
路明非跳脫的腦迴路蹦出了另一種可能。
「噗,你也腦補太多了吧」他的這個腦洞讓姜黎笑彎了腰,
「怎麼說呢,最開始我接到卡塞爾通知書的時候答應分手,倒確實有幾分你說的那種意思,但過幾年我再回頭看,這樣的想法未免太中二傲慢了些。」
她反問:「而且你覺得,我現在是會因為這種事束手束腳的類型嗎。」
「好吧,連這個你也否認的話,搞得我越來越好奇你心裏在想點什麼了。」
猜測接連被打破,路明非像是覺得有些沒勁地困了,他半躺在地台上,感受着冰冰涼的金屬溫度穿過t恤貼在後心,把手反搭在眉心間閉上了眼睛。
他這話其實就是隨口一問,卻沒想到姜黎居然帶着兩三分認真地回答了自己:
「我在想的只是,對我而言,現在就很好,現在的日子已經足夠了。」
她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躺下的路明非身上:
「以前的我很貪心,總希望一切都順利,因為從來沒擁有過什麼東西,所以什麼都不想放棄,就連打遊戲也喜歡挑happy ending的路線走。」
「我確實還很在意黃少天,現在也偶爾關注他作為職業選手的成績,可是這份感情在我心裏重要,卻又沒有那麼重要。那更像是對過去的懷念,或是看到正常世界在好好運轉下去的一種希望。」
「我始終期待着好人有好報,壞人被懲戒,就像愷撒以前說的,人犯了錯就應當受到懲罰,當斷手的斷手,當斷腳的斷腳。如果有人可以犯了錯而不受到懲罰,那還有誰會相信上帝的榮光呢?」
姜黎自然是不信上帝的,但她這時默默在胸口畫了個十字:
「但問題是,在這個操蛋的世界上,善良又敏銳的人是很難獲得幸福的。」
她說着嘆了口氣,路明非聽到後打起精神一骨碌坐了起來,眨了兩下眼,把從身上掉到腿間的外套還給姜黎一半,他蹭過去縮成一團窩在她邊上,語氣變得有些低悶,卻還是安慰她:
「因為現實不是遊戲啊,沒有一個必定happy ending的劇本去給我們走,也沒法讀檔重來。」
「現實不是遊戲啊」
姜黎也有幾分感慨,她抬手順了順路明非的腦袋,那頭蓬鬆的亂毛在他蜷起來後正好刺刺地扎在自己脖子旁邊,
「比遊戲更蛋疼的是,如果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就算再怎麼重來也無濟於事。」
話一出口,連姜黎本人都有些恍神,她也沒想到自己會把一直纏繞在心頭的沉重往事再次說出口,或許酒精多少還是軟化了她平日無懈可擊的偽裝,她只能迴避般地垂下眼帘。
儘管姜黎的能力給了她更多次機會,但那也不是什麼都能改變的,就好比她無論如何也勸不回,救不了自己在大三開學的盛夏遇到,隨後一起嬉笑打鬧度過整個學年的女孩或者說那條龍。
因為那個結局是夏彌,也是耶夢加得自己的選擇。
路明非同樣愣了一下,在明了姜黎所指什麼的一瞬間,這個向來用沒心沒肺偽裝自己的小孩胸口頓時有些難以掩蓋的刺痛。
他想到了更多,好比那個會陪他一起打星際,熱心給他做英文面試練習的老唐,那個會在芝加哥火車站給他們偷接可樂,像天使一樣美好又狡黠的女孩夏彌,還有那個窩在地鐵里,喜歡吃薯片看電視,甚至會分給他半袋的傻龍芬里厄。
龍族,還有屠龍的人,如果雙方的立場從最開始就不相同,那是不是代表着,他們無論如何選擇,最終的結果都會是刀劍相向?
他的心臟忽然有些空落落地下沉,確實,路鳴澤曾經和他保證過自己不是龍王,但隨着他和小魔鬼交易生命的數額增大,路明非開始越來越恐慌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他始終在懼怕着當最後一次1/4生命的交易完成時,名為路明非的那個存在,會成為一個怎樣的——
怪物。
到那時候,姜黎和師兄會像對待以前的敵人一樣,把利刃送進他的心臟嗎?
路明非有些不敢問出這個問題,和過往每一次遇到難以解決的事件時一樣,這個衰小孩又選擇了逃避。他只是寬慰着自己,只要自己不用完四次機會就好了,沒事的。
但一個軟弱的靈魂又總忍不住想知道身邊人的想法,於是他試探性地問:
「所以姜黎,你剛才說戀愛的感情沒那麼重要那你在意的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讓你問出來還真是搞鬼。」姜黎很快控制住了情緒,轉而做出輕鬆的模樣彎起嘴角。
「你總不會是心裏只有什么正義啊世界和平啊之類的屠龍大業吧?」路明非順勢拋出了他真正在意的提問。
「不至於吧,在你看來我的形象有那麼高尚嗎?真沒想到啊。」
「也是哦。」路明非陪她一起假笑,「如果說是師兄心裏想着這些倒有可能。」
「那你可猜錯了,楚子航沒你想得那么正直,他這人護短得很。」想要活躍氣氛的姜黎故意撞了撞他的肩膀。
「這樣啊」路明非呼出一口氣,像是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些,他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輕嘆出了「那就好」三個字。
「你說什麼?」姜黎沒聽清。
「沒、什麼都沒,我是說,呃…那你在意的到底是什麼呢?」路明非掩飾性地咳了兩聲。
「就是一些很普通的東西。」姜黎說着放低了聲音,「講出來大概會被人嘲笑吧所以我不會告訴你的。」
路明非側過臉去看她,在這麼近的距離下,他忽然發現姜黎左眼下靠近臉頰的位置有一條小而深的劃傷痕跡,在注意到後,那道猩紅的口子在她白淨的臉上顯得格外刺眼,他想那大概是幾小時前和海龍溫蒂妮搏鬥時留下的傷口。
因為混血種強悍的體質,姜黎沒怎麼處理它,放着不管也自己結痂了,估計過段時間就會癒合如初,不過女孩子臉上的傷,哪怕她不在意,身邊的人看了也總有些戳心窩子,路明非開始忍不住耿耿於懷,是自己之前支援不到位,才讓師姐有些磕磕碰碰。
姜黎留意到了路明非的眼神,抬起拇指小蹭了下有些發癢的那塊地方:
「小傷,你再晚點發現它就自行癒合了。」
「再小也是臉上的傷口誒,留疤了怎麼辦,要是這在打遊戲,我怎麼也得刷個無傷通關才行。」
路明非斂起情緒,跟姜黎開了個玩笑。
「那你也太高要求了吧。」姜黎戳戳路明非的臉,「放低一些標準,我現在沒那麼貪心了,很容易滿足的,只要我在意的人都還好好的就可以了。」
「在意的人也包括前男友嗎?」
「怎麼又扯回去了。」她裝作唉聲嘆氣的樣子抱怨,
「不過你說得也沒錯,這就是為什麼已經是前男友了,我還是會希望黃少天可以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是個好人,好人就應當實現自己的夢想,收穫幸福快樂。」
「我和他走向兩條截然不同的路,但他幫過我,所以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當然願意幫襯他一把。」
「那些岌岌無名的時刻,夜雨聲煩陪他一起度過了,我想他也一定很希望在眾人的矚目中,和自己最喜歡的職業,最得心應手的賬號一起展現自我吧。」
「而且他第二年也很快就證明了,他本身就有足夠站上那個舞台的能力,這不是很好嗎。」
「那你自己呢?」路明非忽然問她,
「姜黎,你希望別人幸福,但我們也希望你可以幸福起碼我相信師兄和我都是這麼想的。」
他直起身子注視着眼前人的眸子,那也許是兩灣世上最小的海洋,卻映着天上無邊無際的星星,她總是喜歡表露出一切盡在掌握的,令他安心的強勢模樣,而與之相對的,路明非一樣會希望沒用的自己可以幫到她,讓她不至於那麼辛苦。
「」姜黎用指尖抵着路明非的腦門把他戳開了點,
「楚子航有沒有跟你說過,他會經常去幫別人,這樣如果有一天他陷入困境,就也可以期望有人來幫他。」
「有。」路明非瞭然。
「我也是這麼想的。」
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自己過得不好,就希望別人也過得不好,另一種卻恰恰相反,不管自己身上壓着多少重擔子,都還是會在見到別人有困難時彎腰拉一把。
「你說的事情我又不傻,當然可以感覺到啊,所以我不是剛告訴你嗎,現在的日子我就已經很滿足了,別把我想得那麼悲情嘛,我從來沒說過不幸福啊。」
姜黎重新端起了之前放在金屬地台上的酒杯,調笑路明非,
「不過聽到你的真情流露,我還是得承認,確實有點小感動的。」
她用閒着的那隻手比了比天上碎銀似的繁星群:
「你今晚有抬頭看過嗎?在城市裏可很少有這麼絕佳的觀星機會哦。
路明非仰頭望去,散落的銀白色星河橫跨在靠近地平線的天際,在輝光驟然印入眼帘時,他還誤以為姜黎動用了她的言靈,凝固起自己的呼吸和那一小截時空。
「南海不愧是一級光污染區域啊,沒有干擾的夜空就是壯觀,可惜冬天銀河不如夏季明顯,我們這個時候能看到的只是銀河系邊緣的外圍旋臂不過北半球冬季倒是辨識獵戶座的好時間,你看,參宿一,參宿二和參宿三都在一條直線上,然後他們東南邊那個很亮的是天狼星,是屬於大犬座的恆星。」
姜黎一邊講解一邊試圖給路明非指出她說的那些星座的位置,幾個名詞混在一起把他說得暈頭轉向的。
「聽不懂,真的聽不懂。」路明非認真觀星觀了會兒就開始求饒,「在我看來差不多都一個樣啊,雖然確實很漂亮就是了。」
「那我給你講幾個小故事吧。」
「你說。」
「三千多年前的牧野之戰里,有一位負責記錄的樂官,在戰爭的動盪中不知為什麼抬眼看了一眼星空,書中就記錄下了當時的星象:昔武王伐殷,歲在鶉火。」
姜黎閉起一隻眼,透過手中的玻璃杯子觀望着天上的星河,
「於是幾千年後,我們得以推算出了那場戰爭發生的精確年月日。」
「哦」
「戰國時期的曾侯乙墓裏面,有一個很神奇的衣箱,漆箱蓋面上繪着一副天文圖,現代同樣有人根據這張星象圖的特徵推算出來,那繪製的夜空正是公元655年的冬至凌晨,而漆箱上面記錄的「甲寅三日」是上一年的大年初三。」
「他們在過年呢,怎麼樣?是不是感覺久遠的歷史好像一下子貼近了我們的生活。」
「也就是說,如果你能記錄下今晚的星象,那不管在幾千年,幾萬年後,見到這幅圖的人就都可以從中推測出」
姜黎說着突然發現,在瞭望台斜下方的那個窗口裏,楚子航好像已經寫完了他們的任務報告,他把電腦收了起來,卻沒去睡覺,正抱胸靠在窗戶邊上,微垂着頭髮呆,偶爾抬眼望向她和路明非所在的高塔。
她推了推路明非的肩膀讓他快看下面,然後端着酒杯,在楚子航再一次看過來時,遙遙沖他敬了敬,楚子航揚眉,他手中空空,卻也沖她的方向抬手,虛空比了個舉杯的動作。
「…從中推測出,是在多少年前的哪一天,名叫路明非,楚子航,還有姜黎的這麼三個人,一起屠了兩條龍。」
「eva。」路明非沉默片刻,輕聲呼叫了他們永遠可靠的學院秘書。
「我在。」
「麻煩幫我們拍一張今晚的星空。」
「at your serv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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