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夫人的指給鄧如蘊的田莊剛買下沒幾日,在西安府北面的同官縣鄉下。
鄧如蘊把錢拿了,帶着玲琅和秀娘翌日就出了城。
秀娘一路悶悶不樂,「她們做錯事,我們來受罰?這是什麼道理?」
鄧如蘊卻不在意,抱了玲琅在腿上,只同玲琅道。
「姑姑眼下有錢了,等玲琅病好了,姑姑給玲琅單請個西席先生在家讀書,好不好?」
小玲琅沒回應,小人家好像什麼都不懂,又好似什麼都懂了,乖巧地倚在鄧如蘊懷裏。
當年大哥在邊外走失之後,大嫂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親自去外面找人。可她到底只尋回了大哥埋在黃沙下的屍身,大嫂悲痛難忍,又在尋人路上染了病,回來不久便沒了。
玲琅從一歲上就沒了爹娘,小小的人兒跟着姑姑一起長大。
鄧如蘊從不覺得自己吃點虧有什麼大不了,只要她能把家養好,把玲琅養好,也不枉費哥哥嫂子疼她一遭。
話正說着,外面車夫吁着拉馬停了下來。
「夫人,咱們遇上將軍了。」
秀娘禁不住眼睛一亮,「將軍是不是來接咱們的?咱們是不是不用去鄉下了?」
鄧如蘊並不這樣覺得,但路上遇見了他,沒有不同他行禮的道理。
她下了車,又抱了玲琅一道下來跟他見禮。路邊是個供行人飲水吃茶的小茶店。
他帶了幾個親衛兵剛飲過茶水,車夫快步上前,他見了車夫還溫聲問了一句。
「你怎在此?」
他待家中僕從素來溫和寬厚,車夫連忙笑道。
「將軍怎麼忘了?小人得令送夫人去北面的田莊。」
這話說出,鄧如蘊站在馬車側後面,從邊角見他原本溫和的神色,倏然落下幾分,眉目間冷了下來。
「那便早早去吧。」他道。
說完,甚至不等鄧如蘊露面,他已經翻身上了馬。
「我還有事在身,走了。」
這話算是給鄧如蘊的交代。
而話說完,果真就這般打馬離了去,馬蹄聲飛馳而起,又轉瞬消失在風沙漫漫的路上。
他連見都沒有見鄧如蘊,車夫都驚訝地在旁不知所措了。
「這... ...夫人您還坐下來吃碗茶再走嗎?」
沒必要了。
鄧如蘊輕笑着搖了搖頭,目光往他打馬離去的路上遙遙看了一眼。
這樣也好,約莫契約結束前這三年,都不會怎麼再見了吧。
車窗外風吹黃沙,枯葉漸落,她道。
「我們也走吧。」
... ...
這一路往北沿山涉水,好在日頭西下之前,就到了同官縣境內。
但車不知怎麼有些顛簸,秀娘抱着玲琅險些摔下條凳來。
鄧如蘊問了一句,「怎麼了?路不好走嗎?」
車夫連忙請罪,「是小人方才一眼沒瞧見,落了個坑。」可他說着,聲音低了些,又道了一句,「小人怎麼覺得,這一路怎麼好似有人在後面跟着?」
這話問得車內靜了一下。
秀娘先是有些怕,可轉念一想又道,「我們剛出成就遇上了將軍,會不會,其實是將軍派人沿路護送?」
鄧如蘊見秀娘眨着眼睛看着她,曉得她約莫是有想安慰她兩句的意思。可滕越對她什麼態度,何須秀娘來找補?
她笑看了秀娘一眼。但不是滕越的人,是什麼人在尾隨呢?
鄧如蘊忽然想到什麼,她立刻叫了車夫,「此地是不是離同官縣城不遠了?先去縣城吧。」
縣城離得不遠,車馬駕馬進到城中,城裏人來人往,後面被跟上的感覺散了下來。
「興許是我想多了。」車夫撓頭。
鄧如蘊默然沒有言語,讓秀娘下車在路邊買了些吃的給玲琅,倒也沒有過多停留,趕在夜幕四合之前到了下面的田莊上。
這田莊果然是新買下來的,裏面只有老夫人一個陪房臨時管着事。田莊不算小,但四處未經修繕。管事的見她來了,連忙騰出一間像樣的屋子來給她住。
鄧如蘊道不急,只問他這田莊裏都有什麼人在。
那管事姓盧,他說這田莊裏沒幾個下人,他見夫人輕車簡從,身邊帶了孩子卻只有秀娘和車夫,便道,「夫人若覺不安,可尋幾個佃戶晚間來護院。」
鄧如蘊立時道了好,「方才自縣城過,說近來城外有流竄的賊人,好似就在我們這一帶附近,煩請盧管事多尋幾個孔武有力的佃戶過來吧。」
盧管事是個老實人,聽了這話立刻就替鄧如蘊尋人去了,不時就尋了四五個田漢說完晚間巡邏田莊,管他們兩頓飯,這些田漢自然願意,當晚就留了下來。
好在這新田莊並不是獨自佔着塊地,旁邊還有十來戶人家,攏起來算是個小莊子。這十來戶里有些也是有錢人家的莊子,但大多數都住着人,還有一戶高門大院的,看起來像是個本地的有錢人家。
鄧如蘊問了盧管事,盧管事道那家姓周,確實是本地人,「不過他們家這幾年開了個糧鋪,生意做的不錯,這老宅的院子是新修的不說,那周家的太太上個月剛得了個龍鳳胎,闔家喜慶,過幾日就要辦滿月酒呢。」
鄧如蘊聽得心下一動。
她到了這田莊來,雖然林老夫人說讓她暫住些日子,但依照滕越的態度,只怕在這裏主上一年半載,都不會有人叫她回去。
既如此,同鄰里走動一下,圍好關係,日子也好過得順。更不要說,如果真有什麼危險之事,也能尋個庇護。
鄧如蘊不得不為自己多打算一些,當下就叫了盧管事,「勞煩盧管事往明日往縣城跑一趟,給周家備一份滿月酒的喜禮來。」
... ...
晚上沒什麼異常,佃戶來守夜還帶了孩子過來跟着蹭頓飯,鄧如蘊無所謂,讓廚娘多做些無妨。倒是玲琅不必拘在柳明軒的小跨院裏,又同佃戶的孩子玩在了一處,病懨懨的小臉多了些精氣神。
翌日,盧管事往縣城備辦喜禮去了,只是回來的時候,神色有點奇怪。
玲琅正在院子裏給佃戶家的孩子,看她從城裏帶來的兔兒燈,小孩子們在一處稀罕得不得了。
鄧如蘊見盧管事神色古怪地回來了,還不住地回頭往看門看上兩眼,便問了他可有什麼事。
「小人方才回來,看到莊子裏有幾個生面孔在走動,問了一句,說是來幹活的。沒聽說誰家有活要做呀... ...」
「有幾個人?」鄧如蘊立刻問去。
「怎麼也就五六個吧。」
鄧如蘊默了一默,秀娘在旁也聽出了什麼來,盧管事轉頭去了另一邊,她連忙問了鄧如蘊。
「姑娘,我們來的時候就好像有人跟,眼下又有生人在莊子裏竄,這不太對勁呀。」
鄧如蘊當然知道不對勁,她只聽秀娘害怕道,「咱們要不回西安吧?」
從這到西安府少說得半日,路途怎樣誰又能保證?鄧如蘊搖頭。
「那、那就讓盧管事回滕家叫些家丁護院過來,將軍也在,身邊還有親兵呢!」
有了家丁、護院、乃至親兵,誰人也不敢把她們怎樣,秀娘這般想。
可她說了,卻見姑娘又搖了頭。
鄧如蘊無奈地笑了一聲。
「試問秀娘子,你若是將小丫鬟發落到了外面去,剛發出去她便急着跑回來,說外面有蛇會咬人,鬧着要你派人去抓蛇,你可信她?」
秀娘開口便道,「那定是她想回來,作張作喬撒的謊... ...」
話沒說完,秀娘愣住了。
「可是姑娘,這怎麼一樣?您是夫人,怎麼能自比小丫鬟呢?」
那難道她還真是滕家的夫人、滕越的妻嗎?
鄧如蘊沒有開口這樣說,她只是再次搖頭,「回去是不成的,府里也不會打發可靠的人過來。」
只魏嬤嬤估摸就把她派去求援的人擋回來了,就算林老夫人知道了,多半也以為她害怕,派兩個家丁看顧一下,並不能解決什麼問題。
至於滕越... ...他多半都不想聽到她的事,更不要說派兵了?
可鄧如蘊帶着秀娘,還帶着玲琅,此事不能拖。
她仔細思量了一番,忽的叫了秀娘。
「你去找盧管事把喜禮拿上,我們去趟隔壁周家。」
*
田莊不遠處的山溝里。
二當家這些天憋悶到不行。
他第一次接到要安殺個宅門婦人的活,但宅門婦人根本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偶爾出來一趟身邊還都帶着人,弄得兄弟們一身本事沒處使。
就在二當家左右盼着,好不容易盼着那鄧氏被送到了田莊上來,心裏正喜,可這鄧氏卻警惕得要命,先是找了好些佃戶來護院,接着又覺不對,同隔壁周家走動起來,說動周家派了人在莊子上來回巡邏。
二當家可真是恨得牙癢,正全然不知怎麼下手的時候,忽然有消息從白鳳山山寨傳了過來。
那消息隱秘,是他大哥心腹來傳,說他們兄弟之前連番偷竊朝廷押往邊境的軍資,好似被盯上了。
消息源頭沒有明說,卻道寧夏的大將滕越帶人馬,返回西安府有些日子,之前丟得正是朝廷給他的軍中物資,他此番很可能就是奔着剿匪來的。
「那大哥什麼意思?」
心腹道,「大當家的意思是,那滕越的夫人眼下不能殺了,但卻要活捉回來。若是那滕越真的打到山上來,我們就把他夫人推出去,看他是要剿匪立功,還是要自己新婚妻子。」
二當家一聽就笑出了聲。
「先前要暗地殺人,弄得我束手束腳。這下好了,同那滕越徹底槓上了,便不用憋屈,能直接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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