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收到太子的信後,很是高興,且因而對田義說道:
「你們東廠這些年做的不錯,總算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沒法再左右民意。」
「這都是皇爺如天之功。」
「若非皇爺善治,讓百姓富足,東廠之人就算有三寸不爛之舌,也難以真的說動民眾。」
田義笑着回道。
朱翊鈞道:「話雖如此,你們東廠的確也是出了力的,尤其是你田義,朕知道,東廠在你手裏,果然是在認真辦事的。」
「為皇爺盡忠做事,是內臣的本份。」
田義再次回道。
朱翊鈞點了點頭,又道:「不過,你剛才的話也沒說錯,只要這天下萬民的生活一直欣欣向榮,天下百姓就會一直願意相信朝廷的,就算有人潑朝廷髒水,也成功不了。」
朱翊鈞說着就看向戚繼光道:「元輔!」
「臣在!」
戚繼光立即起身回道。
朱翊鈞則在這時吩咐說:「太子要去歷練的縣定好了沒有?」
「回陛下,定好了。」
「如今休寧縣知縣出缺,殿下可以隱姓埋名去休寧做知縣。」
戚繼光這時回道。
朱翊鈞聽後點首:「這就好!」
隨後,朱翊鈞就看了一眼吏部尚書王遴道:
「你們內閣和吏部做好此事,皇親貴胄皆要接受歷練,如今就從太子開始。」
戚繼光和王遴忙拱手稱是。
原來,朱翊鈞雖然讓太子去南都監國,但實際上,太子去南都後並不是直接掌握整個在南都的中央政務,而是要先去一個縣裏接受歷練,從了解基層情況開始。
真正總攬南京各個部衙的政務的人其實是跟着太子一起南方的大學士沈鯉。
而沈鯉依舊是直接向朱翊鈞匯報,只是會抄錄一份處理意見給太子。
至於為什麼這樣。
自然是因為不放心太子驟然處理較大的事務,而給國家造成太大的破壞,同時也讓太子先熟悉一下基層,對大明內部有更深刻的了解。
要知道。
南京的許多衙門雖然都是閒衙門。
但不是說所有衙門都沒有什麼事沒有什麼實際的作用。
實際上,南京兵部要管很多江防與海防的事務不說,南京戶部也要管錢糧的,包括與黃冊有關的人口調查以及土地調查這些。
再有就是許多文化工作和許多藩王也都在這裏,由南京的官員統籌。
另外,如今大明大規模開海與進行海外擴張後,許多涉及海外的政務也會先直接在南京處理,畢竟南京離東洋和南洋都更近。
所以,直接讓太子監國處理南京的許多事務,容易出差錯。
故而,目前按照朱翊鈞和他的執政大臣們的意思,是先讓南都名義上有個太子在那裏坐鎮。
而實際上,太子則是先去南方基層當個親民官,徹底熟悉一下底層的民情民風以及縣裏的鄉紳賢達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休寧?」
太子看着從京師急遞來的密旨,就微微一笑,然後對沈鯉說道:
「沈閣老,南都就交給你了,需要我露面的話,就記得提前讓人來報於我,我再回來應付一下場面的禮儀就是。」
沈鯉拱手稱是。
接着,太子就對沈鯉附耳低聲道:「休寧!」
沈鯉聽後頷首。
為了避免讓更多人知道太子實際上去了哪兒,太子也就只低聲告訴給了沈鯉一人知道。
半個月後。
太子就真的來了徽州府,而以「朱昌明」這個名字,任徽州府休寧縣知縣。
休寧縣諸佐官吏員在明面上看到的資料則是朱昌明,而且只能知道朱昌明是新科進士,自然也不知道朱昌明是太子。
但太子在到徽州府後,並沒有先去休寧縣,而是微服去了離休寧縣婺源縣。
因為戚報國正在這裏當知縣,且眼下正要調任去浙江任官。
只是太子在來之前,特地先給了他一封密信,讓他在婺源務必多等一會兒。
所以,戚報國也就沒有急着離開婺源縣,而在婺源縣城的郊外,見到了太子。
「我初來地方,只知道山美水美民風淳樸,但具體該如何做一方親民官,卻是茫然的,你既在這裏待了幾年,不妨給我指教一二。」
「這裏沒有太子公爺,只有朋友。」
太子說着還真向戚報國行了一禮,道:「還請賜教。」
戚報國接着笑道:「這地方上,山雖美,卻不能開採,水雖美,卻不能填埋,民雖淳樸卻也刁滑,鄉紳官吏更不用說,明着都謙恭有禮,暗地裏都多般武藝,更有上面各路神仙,殿下若真要做成事,只須記得,要儘量造福富人、別惹窮人,要損失一些人之利的話,就讓中等之家受些委屈。」
「造福富人?」
太子一臉驚愕。
戚報國點頭:「您現在是縣太爺,不是太子爺,您不造福他們,難道真要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跑了?」
太子聽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臣才來婺源時,正好發生風水之爭,鄉紳大戶不允許灰戶百姓挖山採石灰,但灰戶又偏要挖,我一開始沒在乎鄉紳大戶,只想着灰戶賣些石灰賺錢也不容易,何況婺源本就山多田少。」
「結果鄉紳大戶遷走了不少,使得婺源沒有多少教書之人,失業也反而增加,臣還被上司訓斥,說臣未嚴格執行朝廷禁礦之意,言官還彈劾了臣,好在臣上面有人,只得了個罰俸半年的處分。」
「後來臣只得先將鄉紳大戶們請回來,表示會嚴禁開礦,保護婺源風水,還會嚴厲打擊採礦灰戶。」
「只是這樣一來,就發生了許多灰戶下面的普通工人因為失業大鬧圍攻縣衙的事,臣不得不另想辦法,不得已向臣的二哥寫信,讓他派幾個厲害的技術員來婺源做臣幕僚。」
「然後,臣自己再發動鄉紳大戶投資辦實業,負責給朝廷所造蒸汽機製造一些簡單的零件,而解決了以前那些在灰戶名下採石灰的工人就業之事。」
戚報國講述道。
「那挖礦的灰戶呢?」
太子緊跟着問道。
戚報國笑說道:「考慮他們做什麼?」
「他們自然可不敢直接出頭,畢竟都是有些家產的中等人家,不敢玩命,旦有不識好歹而敢私自挖礦的,就抓的抓,流放的流放,鄉宦們參與投資後,也只會誇讚你知縣敢抑豪強、為民做主。」
「如此一來,這些人自然就會老實。」
戚報國說後,太子點了點頭,且看向了西沉的紅日,沉默不語起來。
過了一會兒。
太子才看向戚報國:「這跟父皇教的的確不一樣,父皇說,這個天下要中等人家越多,天下才會越安寧富足,怎麼到了地方,要改革只能一味打壓中等人家呢?」
「陛下說的其實也沒錯。」
「但朝廷和地方不一樣!朝廷可以不怕鄉宦大族遷走,反正遷來遷去都是在中土,可作為一縣父母官是怕的,別說一縣父母官,就是兵憲、方伯以及撫按,皆是有所忌憚的。」
戚報國繼續言道。
「既然沒錯,又說不一樣,到底該要怎樣?」
太子問道。
戚報國拱手道:「殿下容稟!」
「雖說,在地方做事都是要讓中等人家受委屈,但最終要達到的效果,得是讓中等人家越來越多才好,才能去做這事!否則又何必去做呢?」
「凡事有可為,也有可不為,要看有沒有這必要;如果沒這必要,則寧肯落一庸碌之名,也不當為鄉宦走犬;只是這樣可能就做不了名臣,但人又何必要名臣呢?」
「以臣愚見,寧不做名臣,也不能為名害民。」
戚報國接着又說了一句道。
太子點了點頭,然後也向戚報國拱手:「多謝。」
戚報國慌忙回了一禮。
在見了戚報國後,太子才真正的去了休寧縣。
而在去休寧縣的路上,太子一邊聽着悅耳的路旁鳥聲,一邊思索着戚報國的話。
初來基層,尤其是來到這山村鄉野間,以另一種身份,太子內心還是很興奮的,所以目光一直不停地遊冶在一草一木一石之間,饒是一河邊搗衣的老嫗、一崗上放牛的牧童,都能讓他流連忘返。
但戚報國的話,又讓他眉頭微皺。
他沒想到,根據戚報國的經驗,在地方基層干一個知縣,要想乾的好,也是講運氣的,要看有沒有可以改革做事的機遇,如果沒有還不如不作為,關鍵是即便有這個機遇,也得要本身有背景有些非凡身份才行。
畢竟。
戚報國能在婺源縣最終解決風水之爭的問題,雖然是通過建立一個蒸汽機部分零件製造廠來吸納了挖石灰為生的工人就業的情況,也讓這些工人因為蒸汽工業的興起而成了中等之家,但本質上就是戚報國利用了自己是當今大明蒸汽機之父、章丘伯戚昌國之弟的身份,才做成了這事。
要換成別的知縣,連蒸汽機估計都還不怎麼知道,也不怎麼了解,甚至即便了解也估計得不到戚昌國的幫助,至少不能輕易結交到戚昌國這種權貴。
所以,太子也在想,自己是不是真要想在基層做成事,還是需要利用自己的太子身份?(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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