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頭嫌他們磨磨蹭蹭,催促道:「過會天都要黑了,趕緊開始吧。」
露天的農家灶有三個,可供三人同時進行考驗。
裴宴除外,其他人原本以為這些農家灶是村民家的東西,此刻聽說這就是考驗地點,面色都十分精彩。
大家都是年輕人,誰會用這種燒柴火的農家灶?怎麼點火都不知道。
有人提出異議:「哪家後廚會用這種灶,這不是存心刁難人麼?」
邱老頭冷嗤:「放心,虧不了你們,我專門找人替你們燒火。」
他指了指旁邊三個鬥地主的大娘。
幾人:「」
這年頭後廚的灶,腳踩一下就能調整火候。習慣了現代科技,哪裏受得了這麼原始的方式?
這下火候都難控制。
那幾人本來就是覺得來都來了,直接打道回府太過狼狽,本就沒想能比過白小川,此刻更是心裏打突。有人偷偷瞥白小川一眼,暗自希望這位也沒接觸過農家灶。可惜白小川面色不變,大大咧咧:「有人燒火就行。」
白家傳統,雖然不經常用,但他對柴火灶也不陌生。
一邊燒火一邊做飯忙不過來,但有村里大娘幫忙,那就不費事。
那幾人:「」希望破滅,臉色更難看。
他們對視幾眼,眼下這種情況,別說運氣爆棚比過白小川,真死要面子撐着上場,反倒會丟大人,紛紛舉手棄權。
唯獨一個二流廚藝世家出身的平頭年輕人用過農家灶,一咬牙:「我繼續參加考驗。」
三個灶,兩個已被佔據。
剩下人目光下意識看向一直沒開口的裴宴,這麼大難度,這姑娘還不棄權?
裴宴目光已經飄走,看向農家灶旁一排籮筐:「那些是食材?」
邱老頭點頭:「沒錯,所有食材都已準備好,你們自己挑兩道菜需要的量。」
「你們只能做一次,不過無需同時上菜,什麼時候做好,什麼時候給我評判。但有一樣規則,兩道菜必須同時呈上來。」
已棄權幾人暗自抽氣,這考驗難度竟這麼大!
兩樣菜得同時上,出鍋間隔得控制在一分鐘內,否則前一道菜口感必定下降。雖說三台農家灶都是雙灶,但一個人就兩隻手,不可能同時炒兩樣菜。
唯一方法就是先備好所有材料,先炒宮保雞丁,然後在一分鐘內,炒好土豆絲。
備材料的時間得平衡好,否則土豆絲放久了,就會變僵。炒制時間極其緊迫,一不小心便會手忙腳亂,土豆絲炒不好,時間拖久了,宮保雞丁也會變涼。
怪不得那兩個已被淘汰的怨念深重,他們的話還挺有點道理,邱老頭很有故意刁難人的嫌疑。
已被淘汰兩人看其他人驚疑不定臉色,感覺胸中一口悶氣出來。
呵呵,叫這些人剛才得意。
白小川見過大風大浪,面色沒怎麼變化。
平頭青年就不一樣了,臉色青白,很後悔剛才死要面子,沒和大家一塊棄權。
他用希冀的目光看向裴宴,難度這麼大,這姑娘只要不蠢到家,肯定會棄權。
等她先開口,他再跟着說一句,就顯得沒那麼像慫蛋。
然而,與他希望不符,裴宴不僅沒棄權,還跟邱老頭確認:「其他人都棄權,第三台灶就歸我?」
邱老頭這回認真看了她一眼。
說實在的,這大部分年輕人他都看不上,就是群初出茅廬的愣頭青。然而裴宴哪怕在愣頭青里也顯得突兀,邱老頭同樣不怎麼看好。
不過他也沒打算趕人,之前那群小廢物他不也給機會了:「沒錯。」
「成。」說完就直接往食材那邊走。
圍觀的幾人驚了:「?!」
「這女的腦子抽了吧?這還想比?」
「硬撐面子吧,農家灶,難度又這麼大,她一會不燒焦都算好。」
裴宴隱約聽到他們說話,但絲毫沒往心裏去,認真挑選食材。
都是陌生人,他們有什麼看法與她無關。
她不肯棄權,平頭青年也不好意思獨自棄權,自認是被她架上去,心中十分憤恨,經過她時嘴裏還不乾不淨地咒罵。
白小川瞪他一眼,讓他閉嘴,猶豫幾秒,轉頭對裴宴:「你真的要繼續參加?其實現在棄權,也沒人會說什麼。」
大家看得分明,裴宴就是個不知道從哪聽說辣椒消息,來湊熱鬧的圈外人。
裴宴挑了兩個個頭適中、肥大均勻的土豆:「嗯,我很想要這批辣椒。」
邱老頭提供的辣椒就是他自種的,她趁機拿了根新鮮二荊條,咬了個尖。
辣味鮮明,自帶香味,品質極佳,比從前宮中御供還要好。
她本就是為這批辣椒來到川省,此刻確認辣椒質量,更是心動。
這批辣椒,她勢在必得。
碩果僅存的三名選手陸續清洗好食材,走到搭在農家灶旁。
三台農家灶旁各搭建灶台,上面放着柳木圓墩案板。
白小川和平頭青年從隨身背包中掏出用盒子裝好的菜刀。
他們提前得知要參加考驗,早早做好準備。戰士上戰場要帶槍,廚子要得到老饕認可得帶刀。
世家子從小剛學會走路就得握鍋鏟,他們慣用的菜刀都是家裏請專人打造,一把刀用了幾年甚至十幾年,熟悉得像是手臂的延伸。
裴宴快到目的地才得知想得到所謂「邱老頭的認可」還得參加個小型廚藝比賽,沒做什麼準備。
她用的是邱老頭提供的切片刀,這更引起圍觀人士的嗤笑。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連最重要的菜刀都是隨手挑選,這女的簡直是來搞笑的。
無論是已淘汰的,還是已棄權的,因為這姑娘過於不自量力,一致忘記剛才的針鋒相對,抱着胸看裴宴笑話。
裴宴也並未讓他們失望。
旁邊兩人開始備菜,她一動不動,反倒先對負責幫她燒火、打一些簡單下手的大娘道:「麻煩幫我燒個水,用最大火。」
圍觀人士驚了:「這是要幹什麼?她不會打算給雞丁焯水?」
宮保雞丁,雞丁直接下鍋用油滑熟才能保持鮮嫩多汁,若是焯水,便會又柴又老:「這女的不會連宮保雞丁的做法都不知道?」
宮保雞丁、酸辣土豆絲。
這兩道菜極為大眾,各家做法大差不差,頂多細節上有些出入。
雞丁焯水,全華國沒這做法,這簡直無稽之談。
越想越覺得可能,本來以為這姑娘是個開小館子的普通圈外人,現在看來,壓根就是個廚藝門外漢!
剛才還想嘲笑裴宴,現在他們嘲笑都提不起勁了。
跟一個門外漢計較,有什麼意思?
還不如趁機欣賞一下白小川的刀工,白家人的手藝,可不是輕易能見着的。
圍觀人士最後施捨裴宴一個白眼,隨後都圍到白小川周圍。
在場人中,唯獨黎白昕還盯着裴宴。
裴宴點出肥腸錯漏時,黎白昕直覺感受到了一絲微妙的違和感。
到這時,他才福至心靈,明白了違和感的來由。
一般食評家、老饕,舌頭再尖,頂多能分辨一道菜哪裏不足,卻很難一五一十說出如何彌補這些不足——然而裴宴卻做到了。
這壓根不是「舌頭尖」的範疇。
就好像她說的那樣,她並非食評家。
黎白昕看着裴宴握住菜刀——小拇指和無名指緊握刀柄,中指和大拇指緊握刀身,食指作為輔助。
這樣握刀,不會像五指握住刀柄那般容易讓刀身左右偏離,能牢牢穩住刀身。
極其標準的握刀方式。
黎白昕眯眼,一個念頭從他的胸口緩緩升起。
她不是食評家。
她是個廚子。
裴宴握緊菜刀,深呼吸,集中精神。
儘管因為那一保溫杯的「洗澡水」對廚藝世家沒什麼濾鏡,但她並不會輕敵。
當時雞湯是用保溫杯裝的,損失了一部分滋味,沈安的實際水平應該不止那個程度。
也不好說沈安在廚藝世家裏是個什麼水準。
雖說他是男主,按理應該在廚藝圈稱王稱霸,然而霍妗妗作為女主都是那個死樣子。
原型濾鏡太深,裴宴十分懷疑,說不定沈安光顧戀愛,沒怎麼下功夫磨鍊廚藝。
說真的,如果所謂廚藝世家都是沈安那個水平,那也太讓人失望。
她會用盡全力。
裴宴早已算好備菜的順序和時間。
去除骨頭的雞腿改刀切成大小均勻的小塊,加入鹽、白胡椒粉、老抽、料酒、澱粉和菜籽油醃製。
醃製過程中準備好油酥花生米、姜蒜、干辣椒、青花椒等輔料,等醃製時間差不多,再將土豆削皮,刀垂直切成均勻能透光的薄片,均勻攤開後切成細絲,用清水洗去多餘澱粉,用加白醋的冷水浸泡。
這一系列動作,她做得行雲流水,甚至帶着點漫不經心。
那種漫不經心,黎白昕很熟悉。
他在自己身上,在許多名廚身上都見過這種神情,那是只有將這些動作做過千百回,以至於爛熟於心,哪怕蒙着眼也能做得一樣精準,才成功造就的輕鬆肆意。
就好像人在地上走,鳥在天上飛,魚在水裏游。
與身俱來般的熟練。
跟裴宴比起來,那個二流世家的小平頭不必說,就連白小川,都顯得有些僵硬稚嫩了。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這姑娘,她才20歲吧?哪怕天賦再好——難不成她生下來就握着菜刀麼?
黎白昕死死盯着裴宴,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瘋狂跳動。
邱老頭不知何時站到他身邊。
眼下的情形十分古怪,圍觀人士們都湊在白小川周圍,目光專注,為白家的手藝嘖嘖稱奇。
而黎白昕和邱老頭卻好像把白小川完全忘記了。
裴宴備好菜的同時,水已然燒開。
她並沒有像那幾個圍觀人士想的那般將雞丁焯水,只輕飄飄對大娘說:「麻煩您,幫我把水倒了吧。」
大娘驚訝:「你不用這水?」
裴宴一笑:「我已經用過了。」
邱老頭瞥了滿臉專注的黎白昕一眼:「你怎麼看?」
黎白昕沒開口,只做了個口型——
「火候」。
她燒水,是為了感受這台頭一次使用,還不熟悉的新灶的火候。
因為只能做一次菜,不能用菜測試,便想了這個辦法。
從室溫到沸騰,有經驗的廚子,從一鍋水裏,便能評判出灶台的火候大小。
顯然,她有這個能力。
黎白昕舔了舔後槽牙。
太有意思了。
裴宴是最後一個動手炒制的。
她備菜時漫不經心,不緊不慢,此刻那種漫不經心消失,卻依舊不怎麼緊繃,不過精神更加集中。
先是宮保雞丁。
鍋燒熱,冷油滑雞丁至八成熟,盛出後重新放入底油,將干辣椒、花椒、姜蒜爆香後再倒入滑好的雞丁。
灶上坐的是大鐵鍋,用濕毛巾墊住鍋把手,顛鍋的同時翻炒,讓雞丁吸收辣椒的香味。
瑩白細瘦的手腕和巨大鐵鍋對比強烈,然而這樣的手卻能穩穩顛起不輕的鐵鍋。
一手顛鍋,一手倒入用料酒、生抽、老抽、醋和糖調成的醬汁,大火收干後加入花生米和切小段的香蔥。
宮保雞丁裝盤後一刻不停地起另一個鍋,爆香辣椒蒜,十幾秒將土豆絲炒至斷生,加入鹽、醋、生抽和糖調味。
兩樣大眾菜餚,連白家都不會有什麼特別秘方。
這樣兩道菜的好壞,全憑手藝,一點一滴隱藏在細節當中。
火候的掌控,顛鍋的幅度,翻炒的時間。
少一秒半生不熟,多一秒雞丁太老,土豆絲失去爽脆。
而裴宴掌控得幾乎完美。
時間的確緊迫,但她曾主持過不知多少場宮宴、國宴,並不比這寬鬆多少,她一邊親手做菜,一邊還得指揮手底下人,若是一不小心出了差錯,那尚膳局上上下下都得吃掛落。
她早已習慣這種緊迫感,此刻不僅不覺得緊張,甚至下意識進入一種玄妙境界,周圍一切都在她眼前消失,只能看見眼前的鍋灶。
直到土豆絲裝盤,才從玄妙境界脫離。
最後一個動手,卻第一個上菜。
裴宴一手端一盤菜,邱老頭不知何時已經在小飯桌前坐下,手持筷子,雖表現得不明顯,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期待。
動靜明顯,那幾個圍觀人士紛紛回頭,訝異:「她做好了?這麼快?」
「大概是火候控制不住,糊了吧?不然說不通。」
三台農家灶間有幾米距離,圍觀人士們只關注白小川,餘光都懶得分裴宴一點。
見她頭一個上菜,就好像看見學渣提前交卷,多半是亂填一氣,或是交了白卷。
正巧白小川也進入收尾環節,圍觀人士決定先看裴宴笑話,紛紛湊過來。
看到兩盤菜時,卻一愣。宮保雞丁醬色鮮明,濃郁油亮;土豆絲黃橙橙的,粗細適中,一看就知道很爽脆。色香俱全,光看外表,竟很是像模像樣。
「這看着好像還不錯?至少沒糊。」
「徒有其表罷了,外表好看,味道難吃很常見,說不定都沒做熟。」
有點道理,但沒說服所有人。
有人問:「你們剛才有看她做菜過程麼?刀工、顛鍋怎麼樣?」
其他人翻白眼:「看白小川還來不及,誰顧得上看她?你難不成覺得她真有點本事?想太多,一會她肯定要被老頭罵。」
他們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存心給裴宴難堪。
裴宴瞟他們一眼,雲淡風輕,絲毫沒有惱羞成怒。
圍觀人士被她這一眼看得莫名心虛,嘟囔:「裝模作樣。」
再會裝,馬上也要露餡。
眾目睽睽之下,邱老頭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雞丁放入嘴中。
下一秒,他的眼睛微微瞪大。
嫩。
這是邱老頭的第一感受。
裴宴火候掌握得極好,最大程度保留了雞腿肉的鮮嫩多汁。雞丁本身就足夠鮮美,又融入了香氣十足的辣椒和酸甜醬汁,和花生米一道放入口中,那滋味,足以讓人一口氣吃下半盤。
邱老頭風捲殘雲,餓死鬼投胎般吃下半盤雞丁,才猛然回神。
他自己都驚住了,這可半點不符合他的習慣!
雖說他不會像那些苛刻的食評家一樣,一道菜只吃一兩口,但他的嘴十分刁,若不是特別美味、特別合心意的,最多吃個三四口,也就膩味了。
而現在,分明已經塞下半盤,他竟還有點戀戀不捨,若非腦子裏還記得要留肚子,他壓根就不願停下筷子。
艱難地將筷子移開,邱老頭又將目光對準土豆絲。
他早忘記最初的不看好,現在充滿期待。
酸辣土豆絲,比宮保雞丁要更家常、更基礎,然而越是基礎的菜,越需要極其紮實的基本功。
一口下去,土豆絲極脆,光從這口感,就能感受到製作者精湛的刀工。
土豆絲的味道,十之就依託於這等刀工,剩下的十之一二,和雞丁的鮮嫩一樣,依託於火候。
這兩者,在這道土豆絲上幾乎完美呈現。
圍觀群眾,尤其是那兩個被邱老頭罵過一通的,本來饒有興致等這臭脾氣老頭摔筷子罵人。
然而等了好一會,邱老頭依舊沒摔筷子。
抬起頭的時候,本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甚至有了笑意,他問裴宴:「你叫什麼?」
黎白昕偷偷摸摸嘗了一口裴宴的菜,此刻目光灼灼盯着她,好像看到了全世界最有意思、最叫他感興趣的東西。
裴宴莫名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到嘴邊的「裴宴」二字打了個轉又吞了回去:「我姓步。」
「步」是那個教她拳法、算她半個師父的老太監的姓。
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此刻借來一用,想來他老人家也不會怪罪。
邱老頭:「你師承何處?現在在哪家酒店餐廳任職?」
裴宴:「我就是個開蒼蠅館子的。家師沒什麼名氣,且仙去多年了。」
步老太監在她做尚膳前就病死,兩邊時空一合計,算算都走了幾百年了。
邱老頭聞言遺憾:「可惜!能教出你這等徒弟的大師,怎麼會寂寂無名呢?」
圍觀人士這下傻眼。
邱老頭這意思,這兩道菜做得還真不錯?
這怎麼可能呢?
沒等他們回神,白小川和平頭青年先後端菜過來。
跟剛才不同,邱老頭這兩回評判時間大大縮短,他先嘗平頭青年的兩道,剛吃了兩口就狠狠皺眉:「雞丁老成這樣,你是多怕做不熟?還有這土豆絲,粗細不夠均勻,口感層次不齊,有些都黏連在一塊了,這水平,你家長輩怎麼敢放你出來丟人的?」
平頭青年臉漲得通紅:「這不是你這個農家灶——」
「粗細不均勻是刀工的事,刀工也能怪農家灶?」
平頭青年說不出話了。
邱老頭沒再理他,又嘗了白小川的兩道。
白小川到底是白家小輩里排得上號的,手藝比平頭青年高了不止一個檔次,邱老頭連連點頭。
這兩道菜,是能得到他的認可的。
可惜,他產量有限,只能供給一人。
可惜,白小川雖好,偏偏在場的還有個裴宴。
他是很優秀,但比不上裴宴。
無論是刀工的純熟程度,還是對時間的把握,更別提對火候的拿捏。
這些天前前後後幾十號人來參加考驗,唯獨裴宴一人想到用燒水的方法測試火候,且真的給她將火候拿捏住了。
這等掌控力,按理只會出現在有幾十年經驗的老廚子身上,可偏偏,邱老頭今年在一個20歲的年輕小姑娘身上看到了。
這不知得要多高的天賦,得要多拼命的努力。
上次見到這樣的人,那還得是
他看了站在他身旁,滿臉興奮的黎白昕一眼,清了清嗓子,先夸一句白小川:「不錯,有你爺爺幾分真傳。」
白小川爽朗笑道:「謝謝您,那這辣椒——」
「但是這辣椒不能給你,」邱老頭打斷他,「你確實不錯,但比不上這位小步。」
白小川卡殼了。
空氣一片寂靜,不知過了多久才,平頭青年不可置信尖叫:「怎麼可能?老頭你說清楚,這女的做得比白家人還好?你舌頭出毛病了吧?」
「你說我比不上白家人,我認賭服輸。這個黃毛丫頭——我不信!」
邱老頭冷下臉,喝道:「不信你自己嘗嘗看!」
平頭青年冷哼一聲,從旁拿了雙筷子,將裴宴和白小川的四道菜各嘗一口。
結果不屑的神情凝固住,他視線在四盤菜間不停巡邏:「這怎麼可能?!」
明明裴宴的菜先端出來,按理已經損失更多風味,然而味道依舊能壓過白小川的一截。
他簡直懷疑人生,甚至疑心是不是自己記憶出了問題?其實他把兩個人的菜的位置給記錯了?
其他人看他天塌下來的表情,不信邪地涌過來試。
一分鐘後,空氣中瀰漫着懷疑人生的味道,白小川手裏的筷子更是微微顫抖。
過去勸裴宴棄權的話像冷雨一樣「啪啪」打在他臉上,白小川欲哭無淚,失魂落魄,感覺自己過去的24年就像個笑話。
比不過表哥,比不過大堂姐也就罷了。
跟人比拼從小到大最擅長的川菜,竟然落敗,對手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圈外小姑娘。
這事傳出去,以後他白小川就是家族之恥,不把他除名都算他親爹親爺爺手下留情了。
他向黎白昕尋求安慰:「會不會是灶的問題?如果用廚房灶」
他表哥無情打破他的自我安慰:「與灶無關你基本功就比不過她。」
白小川:qaq
黎白昕看表弟一臉崩潰,才道:「不過,你不用有壓力。」
「她在廚藝上的天賦跟你不是一個等級,再練兩年,別說你,連你大堂姐都不一定能比過她。」
黎白昕說再練兩年,不是因為裴宴年輕。
她身上有種微妙的割裂感。
她動手的時候,黎白昕能在她身上感受到名廚的氣場,同屬於強者的共鳴。她實際水平應該比表現出來的更高,然而奇怪的是,她似乎並沒有故意藏拙,那種輕微的青澀表現得渾然天成。
就好像是一個名廚的靈魂,塞進了一具柔弱無力的身體裏。
當然,這種靈異的事情,現實里肯定是不存在的。
要麼是她天賦極高,但錘鍊時間不夠;要麼是她生過一場大病,以至於肌肉反應下降。
黎白昕這種安慰,換別人得再崩潰一回。
然而白小川卻真的有被安慰到。他從小崇拜黎白昕,他這話一出,二話不說就相信。
白小川從小就知道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天賦這事強求不來。
是對手太強,不是他太垃圾,這他就放心了:「不過這麼厲害的人,為什麼以前從沒聽說過?」
「她才多大,非世家出身,這個年紀成名已算早。」
這倒也是。
白小川:「可惜這麼一來,表哥你沒法推薦她進協會。」
華國美食協會對廚師會員要求格外苛刻,裴宴沒名氣、沒獎項,也並非星級餐廳、知名餐館主廚,不可能通過審核。
黎白昕不置可否。
這樣的人不可能籍籍無名,無論有沒有人引路,都早晚也會被人看見。
黎白昕安慰表弟同時,裴宴來到邱老頭家中。
邱老頭隱居山野,住的地方十分簡樸,二層小樓隱藏於竹林中,頗有點「採菊東籬下」的意味。
路上經過邱老頭的辣椒園,他介紹:「辣椒一半大棚種植,一半是露天辣椒樹,全年都能結果。」
裴宴沒想到邱老頭一個人能倒騰出這麼大一片辣椒園,邱老頭看出她的想法,笑道:「也不都是我親手栽種,我雇了幾個當地人幫忙。」
裴宴遲疑:「我不過開蒼蠅小館,用不了這麼多辣椒。」
邱老頭擺手:「用多少定多少,多出來的我會送給周圍鄉親。」
分明外面有那麼多垂涎這批辣椒、願意高價購買的,邱老頭卻一點不在乎,寧願送人。
有錢人的思想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
邱老頭和裴宴交換聯繫方式,她只需短訊下單,邱老頭會找專門冷鏈配送。
裴宴先下單了二荊條和小米辣各五十斤,用不完就曬乾做成干辣椒。
地址填了家附近代收點,寫名字時想起剛才假稱姓「步」,筆尖一頓,簽下「步茯苓」三字。
這是底層小宮女時期她分配到的名字。
裴宴同年進宮的分配到的都是中藥名,後來她升八品女使,成為有品級女官,才有資格用回本名。
從前裴宴行走在宮外,偶爾也會用這個假名。
邱老頭收好單子:「馬上天黑,你若沒什麼事,早點下山吧。」
不知是不是裴宴錯覺,她總覺得邱老頭有意催促她快點離開。
因這老頭脾氣古怪,她也沒多想。事情已經辦好,再停留也沒必要。
裴宴前腳剛走,後腳黎白昕就轉了進來。
他左顧右盼,沒看見裴宴身影,失望道:「走了?」
「事情辦完,不走留在這過夜?」邱老頭翻了個白眼,他雖在香江發家,但其實是廣粵人,跟黎家現任家主,黎白昕父親早年認識,也算看着黎白昕長大。面對黎白昕,他少了分對陌生人的冷硬,更像個脾氣暴躁的普通小老頭。
他見黎白昕翻來翻去,警惕道:「難不成你想逮住她單獨比一場?」
黎白昕好像聽到什麼笑話,笑個不停:「怎麼會?她現在比得過我嗎?」
邱老頭面露狐疑。
黎白昕對裴宴那種見獵心喜的興奮表情,他清清楚楚看在眼裏。
一般廚師間切磋,並非壞事,然而跟黎白昕切磋萬萬不可。
無他,黎白昕實在太強了。
五年前他參加上上屆世界廚師聯合大賽,在世界小組賽上將一位年紀是他兩倍還多,榮譽了半輩子的國外名廚打得落花流水。那位名廚淘汰後心態崩塌,從此手藝大幅下降,無奈退出廚師這行。
圈裏很多廚子被這件事嚇到,從此黎白昕過境,寸草不生,沒人敢輕易跟他較量。
儘管因為圈裏不成文規定,沒有正式比試過,但圈裏基本默認他不比那幾位宗師級別的老爺子差。
邱老頭真怕黎白昕拉着裴宴切磋比試,那姑娘看着就是個有傲氣的,指不定就跟那位國外名廚一樣,被他弄崩心態,從此拿不起菜刀。
黎白昕聽到邱老頭嘟囔,十分不滿:「什麼叫被我弄崩心態?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習慣用盡全力,誰知那場比賽的主題恰好是那位國外名廚最擅長的領域,在最擅長的領域被狠狠打敗,心態自然失衡。
因為這件事在圈子裏一度風評被害,黎白昕只覺無辜。
黎白昕伸手:「她訂購辣椒,你應該知道她的全名和地址?」
邱老頭更加警惕,恨不得立刻將裴宴填好的快遞單燒掉:「你要做什麼?」
「觀察觀察。」那姑娘未來不可限量。
黎白昕自從大賽奪冠,就頗有點獨孤求敗的意思,對什麼事都無甚興趣。現在驟然見到一個天賦能與他相比的裴宴,無聊的生活產生波瀾。他很期待裴宴成長到和他同樣高度的那天。
邱老頭吹鬍子瞪眼:「你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我是不會給你的。」
黎白昕嘴上說不會找裴宴比試,但這人性格多少有些惡劣,邱老頭怕他腦子一抽,害了個好苗子。
黎白昕嘆氣:「哎,不給就不給吧,反正早晚能見到。」
他了解這老頭,看似脾氣很臭,但不會眼睜睜看着一個好苗子被埋沒。三年後下屆世界廚師聯合大賽,到時候邱老頭肯定會想法子讓裴宴參加。
黎白昕本來對再次參賽沒什麼興趣。
倒不是像其他得過冠軍的人一樣,怕再參賽名次下降影響神格。他純粹覺得沒有能讓他萌生興趣、感到威脅的對手,再參加也沒什麼意思。
但現在不一樣。
他坐在椅子上,兩條腿吊兒郎當支着,手機上開了個全國地圖。
黎白昕是懶得去海選炸魚的,雖然是上上屆冠軍,但並沒有特權。華國賽區保送小組賽的方式有且只有兩種,一種要求是梅林評級餐廳的常駐主廚。
雖然黎家老店有梅林評級,但黎白昕當了幾年鹹魚,只偶爾回去打個卡,並不能算常駐主廚。
雖說回去老店幹個三年,度過更換主廚後的「評級審核」後便能重歸常駐主廚之位,但黎白昕嫌這方法太過乏味。
他更樂意用第二種方法——作為主廚的餐廳拿到「新店之星」。
這兩種方法難度高低見仁見智,不過對黎白昕來說都沒什麼挑戰性。他樂意用第二種,單純是覺得這更有意思。
正好家裏老頭子總念叨要他支棱起來,拓展一下黎家的生意。
黎白昕閉上眼,讓老天爺決定分店位置:「點兵點將,點到誰,就是誰——」
睜開眼。
手指指向地圖右下區域,最靠近這塊的一線大城市是魔都。
魔都麼?好像宋家今年有在魔都開新店吧?
不過既然被他點到了,那也沒辦法,都是老天的旨意嘛。
黎白昕托着腮,給家裏發了條表示今年內立刻、馬上要去魔都開分店的消息。
這下萬事俱備,就等三年後大賽。
他笑容更大,美滋滋地自言自語:「好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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