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緩緩,潺綿不斷,乘着墨色的山與空,少年放下手中剛剛點燃的花燈,望着它在黑暗中飄向遠方,儘管渺小但始終散發着微弱的光。
二人踏上橋頭,自擁擠的人群中堪堪可以遙望着漸行漸遠的花燈,直至其逐漸融入寂靜。
「你以後想做什麼呢?」張靜軒問道。
「先找到我父母吧,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少年坐在橋頭,用手輕輕杵着下巴。
少女似乎是來了興趣,追問道:「真可憐,那是他們拋下了你走了嗎?」
少年耷拉着腦袋,怎麼回想仍然記不得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能含糊說道:「是因為我他們才走失了,或許以後會有機會...」
見少年神情些許恍惚,這次她很識趣的沒有再多問什麼,只是靜靜地繼續看着已然朦朧的燈光。
不遠處,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正在人群中默默注視着橋頭相談甚歡的兩人,手中緊緊攥着一隻刻工精美的木質髮簪愣在原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似乎打斷了他的計劃和思緒。
「他是誰?」青年嘴裏輕聲念叨着,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恍惚間青年見他們正朝着這邊走來,卻也不知為何的本能讓他迅速融入人群,心也是時刻懸着。
「咦,那邊好熱鬧啊,該不會是哪個小子在背着我偷偷追求姑娘吧。快走快走,慢些你可就看不到他們義結...命定終生的時刻了。」張靜軒拉起他的袖子,帶他跨入擁堵的人群,沒有注意到面容些許猙獰的秦風在後面低聲叫苦連連。
「靜丫頭,你這小妮子。」
「慢點靜丫頭,還是這麼毛毛躁躁的,真不怕嫁不出去。」
張靜軒面對叔叔嬸子們的好氣叫罵,對他們吐了吐舌頭,露出憨厚無邪的笑容,只是些許收斂繼續慢步向前。
直至快到了聲音的源頭,迎面走來兩道人影,少女急忙抽身躲過才沒有撞到,而秦風就沒有這麼好運了,竟在人群中硬生生被撞到在地,張靜軒急忙上前俯身查看,再抬頭哪還有那兩人的身影,只有周圍的人們圍了過來。
「小秦你沒事吧,」她攙扶着秦風,嘴裏嘟囔着:「真不像話,撞了人居然也不打聲招呼就走了。」
「就是就是,是誰家的這麼缺德,好好的百花節來破壞氣氛。」
周圍七嘴八舌的議論着,義憤填膺指責着剛剛撞人卻又不予回應的行為。
秦風艱難起身,擁堵的人群擋住的為數不多的燈光,讓他們看不清秦風那張毫無血色慘白無比的面孔,強忍着痛楚輕聲回應道:「我沒有什麼事,讓大家擔心了。」
待到眾人散去,只有旁邊的張靜軒一直看得清他這張慘澹的面容,就算是她也不禁動容了,這看似柔弱的少年有着她無法想像的堅韌和毅力,只能咬牙切齒道:「別讓我發現他們是誰,要讓我知道非要打斷他們的腿!」不過她努力回想剛才兩人,並沒有看清他們的臉,就連正面也是沒有看清,僅是一閃而過,不過應該也是年輕一輩,但她似乎並不認識這樣氣質的同輩,這就讓她有些懊惱。
秦風則是在一旁喘着粗氣,嘴裏連忙說着自己沒什麼大事,可是冷汗卻是浸滿全身,他非常清楚記得剛才恐怖的瞬間,撞到他的似乎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睹堅硬無比的頑石。雖說他身上還有傷勢,可往日在鐵匠鋪的工作中讓他的身體變的並不單薄,就算是當初村中的獵戶都不曾讓他如此,他難以想像人怎麼可能會讓他有這種無力感。
對方並沒有轉頭,不過碰撞的瞬間讓他看清了那張藐視自己的臉,顯得是那般稀鬆平常,就好像只是踩到一隻螻蟻一樣無關緊要。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念頭,他覺得剛才的兩人就是張靜軒口中和自己提起的玄者,強大又神秘,心中暗自感嘆,隨即又很疑惑,張靜軒說這裏偏僻之地似乎並不會有玄者前來,而他們來這裏又默不作聲,所謂何求?
「真是對不起,都怪我,要是慢一點就好了。」張靜軒自責道,「你還能走嗎?」
「真什麼沒事的軒姐,都怪我耽擱了這麼長時間,害你也沒有過好這個百花節。」秦風鼓勵道,「還趕得上他們嗎?」
「已經結束了吧,找到爹娘回家吧。」少女語氣低沉,儘是自責與失落。
夜深人靜,廣場上的人影三三兩兩,不在熱鬧,小販也在收拾着攤子準備回家休息了。
路上少女吐槽着剛才的遭遇,這讓張林夫婦也十分心痛同情,到家急忙查看傷勢,好在傷口沒有裂開,只是皮肉之痛,倒也不算太大事。
「居然敢作不敢當!等明天我就挨家去找,他們可不敢騙我。」張靜軒越想越氣。
「好了軒姐,我這不是好好的嘛,沒關係的,早些休息吧。」秦風安撫道,他心裏早已感動,讓他在父母和枯爺爺一家以外感受到了家的溫暖。而神秘的兩人遠非常人的軀體更是讓他好奇,也難怪張靜軒會那麼痴迷玄者。
次日一早,張叔依舊和之前一樣早早上了礦,芸嬸備了飯就到村上織布,張靜軒則是火急火燎的吃過飯就出門了,只留秦風悠閒的躺着調養傷勢。
「阿虎,阿虎,你在家嗎?」張靜軒隔着窗戶朝屋裏喊道,這已經是第幾家了。
「軒姐...怎麼了嗎?」青年飛快的從屋裏出來,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青年名為林虎,是她青梅竹馬的玩伴,身材發育健碩無比,隨着年齡長成,在她面前卻愈加靦腆起來。
「昨晚上你和誰在一起?」似乎是過了幾家的緣故,她的聲音緩和了不少。
「昨晚啊,就我自己逛唄,他們都有了心儀的姑娘了,哪還有人顧得上我。」名為阿虎的青年小聲道。
「所以說你也找一個啊,再說了百花節這麼大的事,沒人就找我啊,幹嘛這麼扭扭捏捏的...」
阿虎打斷她的話低聲說道:「我昨晚看見你了,你還帶了一個...我就沒好意思去跟你打招呼。」
「哦,你說小秦啊,他是我娘家的親戚,說到這我還生氣呢,昨晚有兩個人撞了人也不說聲道歉的話就走了,這不是在找人嘛。」張靜軒有些氣憤道。
阿虎暗淡的眼中似乎浮現出一抹光亮,在她說完是親戚之後就再沒聽進去一個字,似乎是對什麼事有了希望般。
「好了,該去下一家了。」張靜軒轉身想要離開,又疑惑的扭頭看着跟過來的阿虎。
「軒姐我也跟你去,這種人我也去教訓他一下。」阿虎笑嘻嘻的說道,原本成熟的臉上浮現出這種笑容很不自然。
......
「老張啊,咱們可得加小心嘍,本來近來開採的礦石就不多了,又鬧坍礦,還好你上次命大。」一旁的漢子輪着手裏的鐵鎬說道。
「哎,本來開採的量就少了一多半,城裏的玄門世家又不要咱們的礦了,村上的礦要斷在咱們這輩手上嘍,想想以後是種田還干別的什麼吧。」
「別這麼悲觀嘛,最近咱們不是挖到了帶紫色顆粒的礦石了嗎,說不定就是什麼稀有礦石,前天我去賣礦,就在鎮上擺攤的時候就被一個人全買走了,指不定新的發財機會就要來了。」眾人閒散的聊着,步子卻是越走越深,百十來號人分佈均勻的在礦脈深處揮舞着鐵鎬。
張林很快體力就有些不支,倚靠在一旁,抬頭不經意間瞥見牆壁上透露着些許光亮,提着火把上前仔細端詳起來,將火把靠近,想要伸出手去輕輕觸摸牆壁上奇異的圖案時。
就在伸手的瞬間,牆壁上光亮的圖案瞬間消失,隨後像是什麼被引燃一般發出滋滋滋的細微響聲,在清脆的鎬聲下變的難以察覺,但張林卻暗感不秒,這聲音像極了過年時放煙花引燃引線的聲音,瞬間他的瞳孔收縮,張嘴想要喊出什麼話,炸藥的轟鳴瞬間將整座礦脈包裹起來,連接着他那句如鯁在喉的話語一同埋進這座冰冷的大山里。
轟...轟...轟隆...
不算巨大的聲響覆蓋了方圓幾里的範圍,卻宛如索命的惡鬼降臨低吼,強行將他們手中的一切耽擱下來,村中所有人都衝出屋外,緊盯着不遠處的墨山並不斷前行。
「爹!!!」在聲音響徹雲霄的瞬間,張靜軒猛然抬首張望,飛快的朝着墨山的方向衝去,渾然不顧一切,直至廣場上想要過橋時被阿虎一把拉住,難以掙脫。
山似乎依舊,但滾滾濃煙緩緩升騰在山腰,定然是在向他們訴說着絕望的噩耗,直刺每個人的內心。
廣場幾乎是頃刻間上面就站滿了人,與昨日熱鬧喧囂的節日不同的是,如今所有人呆滯在原地,在臉上看不出絲毫情感。
詭異的安靜維持了幾分鐘,濃煙雖然比之前淡了不少,卻還在瀰漫,似乎是在告訴他們這件事並非虛妄,已切然發生。
站在最前面的婦人們踉蹌倒地,雙腳似乎在這一刻失去了原本的知覺,只剩麻木空洞留在原地。悲鳴隨後而至,亦如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瞬間就要刺破蒼穹般傾瀉而出。
張靜軒和芸嬸緊緊相靠,在無盡的痛苦哀嚎中她卻沒有發出聲音,少女只是任由無聲溫潤的淚珠划過臉頰,最後融入大地。
「怎麼會...怎麼會呢...爹他...他怎麼樣了?」少女低聲的呢喃着,絕望始終籠罩着所有人。
面對漫天的煙浪和苦楚的哀嚎,秦風沒有上前,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也默默感受着這股悲傷,雖然只有短短數日,那個待他不薄的張叔就這樣離去了。
如此十數分鐘之後,人、山、乃至一切都歸於平靜。男人們則是率先打破無聲,飛快上前觀察着礦脈洞口,此時早已被亂石填滿,眾人費力也才挪走了幾塊,無濟於事。面對如此情形,眾人無助嘆氣,自知是無用之舉罷了。
遠處有些偏僻的房樑上,兩道身影戲謔的觀望着陷入絕望無助中的村民,其中一人滿眼享受的看着前方的一切。
「是不是太殘忍了。」
「恰到好處。」前面青年衣着華麗,氣質絕然,僅是靜靜觀望着。
被打斷的青年不再說話,也目光所向他所見。良久,他輕輕一躍跳下房梁,急切的朝着墨山方向走去。
「您有些急了吧,這才剛剛開始。」後面的青年也緊隨其後,跟在前人後面說道。
「這時候他們才需要關懷。」
不時,他們就到了廣場前,整潔秀麗的服飾與村中一切格格不入,只是他們面色親切,神情並無超然之色。
眾人將目光都聚集到了他們二人身上,兩人氣質非凡,衣裳繡着雲紋,更是有種出塵不染的昂然,相對於他們,神色平淡卻帶威嚴。
「我名懷陽,這是我師弟穆澤。我二人是極道宗的弟子,在外歷練至此,突聞異動特以至此,不知發生何事令爾等如此生悲,告知我等也好為你們解難。」清秀男子細聲問答。
「極道宗?玄...玄者大人,你們是玄者大人?」有婦人見來人器宇不凡,急忙問道。
青年頷首點了點頭,柔和的目光更是讓人定心。見狀人們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哭訴着一切,乞求他們救助山裏的人。
青年聞言鎖了鎖眉,嘆息道:「竟有此事,還請大家節哀順變,小生也是倍感惋惜,既然如此,路過既是緣分,我們自然不會推脫,還請諸位放心,若有生者我們會全力救治。」
青年安撫着所有人,並有此般平易近人的許諾,聲音在人們心中宛如天籟般蕩漾,村人紛紛叩首言謝,心中感動不已,想要將他們奉若神明。
「我們也要幫着玄者大人一二,進微薄之力。」一旁的男人提議道,後面的也大聲附和起來。
「哎,不是不領各位心意,既然山脈極為不穩,只是怕途生變故,以免再填傷亡,諸位還請歸家靜候佳音,我二人自會拼盡全力尋求生者。」青年認真說道。
「對對對,我宗以仁義為旨,自會言出必行,還請諸位放心,回家等待。」穆澤連忙附和道。
聞言眾人也不再多言,對於玄者的話就如同定心丸一般令他們心安,心中的希望也因此而生,既然有了希望,何方再給自己一點希望,萬一倖存者是自己的家人呢?於是都紛紛歸家靜待佳音。
秦風只是默默站在張靜軒母子身側,細細打量着兩位玄者,瞳孔瞬間緊縮起來——記憶中昨晚那位漆黑冷漠的面容與眼前人完全一致,但是態度截然不同,毫無感情的眸子裏多了讓秦風難以理解的柔和,一個人的變化真的可以如此之大嗎?
昨晚本就懷疑的態度現在更加凝重起來,但他現在並不能張揚,就連張靜軒母子也不能告訴,現在他們是全村的希望,好不容易出現的救命稻草可不能這樣被自己破壞。
青年似乎是察覺到了異樣的目光,掃視一周發現這個少年還在望着自己,只當是對於未知的好奇與渴望,倒也不在糾結,兩人轉身朝着墨山走去。
「娘,你說玄者大人能把爹救出來嗎?」雖然他們的話很讓人心安,張靜軒依舊處於極度的悲傷中,她很想克服自己,但直覺並非如此。
「會的,一定會的,你爹吉人自有天相,上次都沒什麼事,這次也會挺過來的。」芸嬸帶着些許哭腔安慰道。秦風在一旁默不作聲,他不知道該如何去接話,也不知道怎麼讓她們走出悲傷,只能心中暗自祈禱。
「也對,才出了事情就有玄者大人出現,運氣真的很好了,肯定會沒事的。」張靜軒安慰自己道,「這麼快你就見到玄者了,沒騙你吧,跟普通人可是有天差地別的。」
秦風聞言點點頭,感嘆之際瞬間又覺得不對勁,昨晚他們的方向...好像是墨山吧,今天就出了詭異的事,而且軒姐說玄者是有通天徹地的能力,自己也算是見識過了,那麼如果是他們引發這場災難...想到這裏,他不敢再想,無聲的恐懼將他淹沒,仿佛要將他困死在絕望的真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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