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反光的瓷磚地板倒映着模糊人影,空氣中飄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林惟溪還沒吃東西,原本沒心情跟他扯,但這個人臉皮好像有點厚,那句話在耳邊縈繞幾遍,好像是在調侃她。
林惟溪表情微妙。
揍他幹什麼。
她看起來很像暴力狂嗎。
雖然他確實很欠揍...
房間內靜得什麼聲音都沒有,謝忱則頭稍歪,姿態懶散,沒什麼表情,那雙眼卻帶着天然的上位者的攻擊性,很有壓迫感。
她盯着這雙眼睛,沉默幾秒。
怪不得剛來一天就引起那麼多注意力。
在那幾秒林惟溪懂了點為什麼。
一種感覺,他身上帶着嘉南這個小城市裏沒有的氣質,與生俱來的倨傲,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能得到的少年意氣。
人總喜歡飄渺捉不住的東西,也總有人想把天之驕子變成自己的私有物。
她猜他含着金湯匙出身,別人妄圖摘星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羅馬終點。
所以一條對她意義特別的裙子,幾間她來說代表家的房子,在他眼裏算什麼呢。
林惟溪移開視線,對他又討厭了些。
不想在這種情況下糾纏,林惟溪冷淡地開口:「你想多了,我不認識你。」
「不認識?」
林惟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臉上情緒太明顯,謝忱則忽然笑了聲,很明顯,松松垮垮。他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鼻樑眉骨的高度,下顎線和喉結的弧度,每一個稜角都恰到好處,冷與痞的壞拽融合少年矜貴的乾淨,他給人的印象太深了,見過就很難忘。
他評價林惟溪:「記得真清楚。」
真就和他說的一樣,記仇。
謝忱則倚在牆上樂了會兒,忽然又開始咳嗽。咳咳咳一聲比一聲沉,他壓抑着,側過臉眉皺起,肩膀也跟着聳動。
今天溫度雖然沒有往常高,但也算不上涼爽。他身上那件衛衣連帽,帽子上的兩條帽繩掉進了領子裏,款式寬鬆,少年肩寬但瘦,套在身上很好看。
林惟溪這才注意到他床邊的點滴還有三分之二瓶,但手上的針早被拔了,躺在地上靜靜地流。
再仔細看,他唇很白,幾乎沒有血色,耳後和脖頸鎖骨處卻散發一種不正常的紅,只不過他神態太淡定,所以不容易看出難受。
他在發燒?
生病還這麼惹人討厭,林惟溪在心裏腹誹。
看他眼尾都壓紅了,林惟溪善心發作,拎起熱水瓶用一次性紙杯給他接上水。
「喝不喝。」
謝忱則接了,聲音比剛才啞,隨意笑着,故意問:「需要聲謝謝嗎。」
林惟溪沒理,撤回原來的位置,跟他保持着一段距離提醒。
「病人應該有病人的自覺。」
剛才遞水的時候林惟溪碰到了他的手指,很涼,在這種悶熱的夏天他的體溫更怪異。
她又看見那瓶沒打完的藥。
這次謝忱則沒反駁,嗯了聲。
他把水喝完了,看着比剛才更倦怠一點,沒什麼精氣神的扯過被子往腿上一蓋,手臂墊着後腦勺身體往下滑幾分。
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生病的人看着總是跟脆弱,林惟溪覺得他身上的凌厲沒那麼重了。
她問:「你難受還拔針?」
謝忱則瞥她一眼:「別污衊我,成嗎。」
林惟溪冒問號:「污衊你什麼了。」
謝忱則:「這針自己掉的。」
「......」
神經病。
他自己都不在意林惟溪也不會追着問,他最好使勁難受一下。
門上方掛了一個鍾,和教室的一樣,已經十分鐘了,校醫還沒回來。分針慢慢地挪。
那個人闔了眼也沒再跟她說話,氣場淡下來,側臉更少年,但因為太靜了,所以連他微沉的呼吸都能聽見。
存在感太強,林惟溪開始想自己要不要出去等。
走針滴答滴答,只剩半瓶的點滴也是,呼吸在耳邊和她的重合。
林惟溪開門出去發現小黑狗還在,少女蹲下身百無聊賴地摸它頭頂。
不知過了多久,大約五六分鐘,校園走動的人多起來,林惟溪錘了錘自己發麻的腿,剛準備起身,眼前就落下一道黑影。
校醫身上還套了件白大褂,跟另個老師剛揮手聊完。
看見門口蹲了個人,開口喊她:「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林惟溪仰頭,連忙站起:「我朋友感冒了,給她拿藥。」
校醫推門進屋,先往謝忱則那床瞥了眼,以為他在睡覺,繼續跟林惟溪說話。
「什麼症狀?」
林惟溪簡單描述:「不發燒,她說只有嗓子不舒服,但我聽着也有鼻音,上午看着很沒精神。」
校醫從兜里掏出鑰匙打開裏面的門,從柜子上挑了兩盒藥:「最近流感爆發感冒的多,沒發燒吃點藥就行,讓她多喝水,排毒。」
「回去照着說明書吃。」
林惟溪點頭,說好。
校醫又說了幾句最近新聞報道的流感情況:「a市那邊醫院都沒床位了,這陣兒天又不好,一下雨更容易病,自己得多注意。」
林只惟拿過藥付了錢,餘光瞥見外面那個人。
他看着真挺難受的,喉結旁一小塊紅的特別明顯,衛衣裏面鎖骨下面一指的位置也是,紅了一片,剛才他說話領子歪了林惟溪看到的。
少女抿唇,就算是對夜雨裏面的流浪狗都會有幾分憐憫之情。
林惟溪掀起眼,嘴唇微張,猶豫之後還是說了:「他燒的挺嚴重的,再不退燒也要進醫院了吧。」
「嗯?」校醫回頭,「你不是說不發燒嗎。」
「......」
林惟溪後悔自己多嘴,但都出口了,只能眼一閉說完。
「我說外面的男生。」
「他把針拔了,沒吊水。」
「拔了?」屋內分貝猛地提高,嚇了林惟溪一跳。
校醫放下手裏的東西沈推開林只惟兩步跨出門。
醫務室二十平米的地方因為這個粗重的腳步一下鬧起來。
林惟溪不知道謝忱則剛才睡沒睡着,反正現在是醒了。
少年嘖了聲,很淡,有點不耐,像是被打擾。
他聽見了。
果然,校醫撿起垂在地上的針頭,暴跳如雷:「誰准你拔的,這麼能耐你怎麼不去跑幾圈。」
林惟溪站在角落,感覺有個眼神涼颼颼地掃到了她身上。
告狀這種事林惟溪已經很多年沒幹過了,就今天這麼一次,但看到他被吼,林惟溪覺得她做的對。
她慢悠悠別開臉往外走,當沒看見。
謝忱則比不過嗓門,視線從林惟溪身上收回,伸手扯了扯領子沒辦法開口:「醫生,過敏了啊,再打下去休克了啊。」
過敏?
林惟溪出去正好聽到這句。
但後面緊跟着校醫更暴躁的吼聲。
「過敏你不早說?出事兒誰負責?」
謝忱則也冤,耳朵被震的疼:「知道不說那是傻子。」
但他不知道啊。
一年病不了一次的人都不記得上次掛水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更別說知道自己對什麼過敏。
等他知道的時候身上已經起紅疹了。
但好在沒什麼別的症狀。
校醫低罵了句,給謝忱則檢查,還好過敏反應不重,只是輕微發紅。
「你這不行,你得去醫院做皮試查過敏原。」
「哪個班的,我給你班主任打電話。」
謝忱則不想去醫院,但在這兒也吵。他起身,聲音低的發啞:「我自己去。」
校醫剛過三十,這幾年在一中校醫室見慣了各種裝病逃課逃自習的學生,他喝止住謝忱則的動作:「你沒假條,走不了。」
謝忱則撩起眼。
校醫挑眉:「怎麼?還想硬闖?」
「......」
「得了,坐回去,等你老師來。」校醫看着謝忱則長了一副好模樣,之前也沒見過,不像那些不務正業的學生,但又挺帶勁兒的。
他想到什麼,挑眉:「剛才那個你同學?」
謝忱則燒的難受,給自己倒了杯水,喉結滾動,他語調很平的開口:「不是。」
校醫偏頭又問:「小女朋友?」
「挺關心你啊。」
謝忱則:「......」
「我們看起來很熟?」
沒,也就是互相看了幾眼。
校醫笑笑,翻篇:「還以為抓着個早戀的呢。」
「沒有就好,好好學習啊。」
幾秒空白,謝忱則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笑話,他低着頭手指擺弄紙杯,肩膀聳動地笑出聲。
「我對她好沒興趣的。」
輕飄飄的一句,沒人聽見。
-
下午四點,往常還明亮的教室已經暗得徹底。
教學樓的燈一盞盞亮起,壓着屋檐飛行的鳥雀是暴風雨來的前兆。
這節課是英語,老師給了十分鐘的背誦時間,噪雜的背誦中壓着浮躁的私語。
「喂,你帶傘了嗎。」
「帶了啊,你沒拿?」
「沒。」
「哦,那淋死你。」
「滾。」旁邊的男生無語地踹向前桌凳子。
「我怎麼感覺要打雷啊,這能回去嗎。」
「我也感覺,這天好黑,問問我爸來不來接我。」
「慫貨,你還害怕啊。」
「你....」
林惟溪背完固定短語,就聽見英語老師站在講台上不滿的聲音。
「王明豪柳俊傑你們兩個說什麼呢,要不我請你們出去說吧。」
旁邊兩個男生被點名撓了撓頭,聲音戛然而止。
雨如期而至的下了。
陰沉沉的天壓得極低。
放學。
林惟溪撐着傘路過校醫室。
裏面已經沒有人了。
雨太大,人擠着人,腳下濺起雨水,林惟溪衝出校門時並沒有發現,她胸口的校牌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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