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盛酒的效率很高。
不出數日,椎名弦就收到了證據製造完畢的消息。
她再次造訪了弈秋棋社的靜室。
一老一少都在場。
他們將一份前因後果相當完整的假料擺在桌上,就像小學生補交作業似的,坐在一旁不言不語,眼巴巴地看着老師查閱。
椎名弦花費了很長時間仔細查看,得出的結論是,這證據足夠瞞過遠在天邊的組織。
所謂先小人後君子,既然資料沒有問題,椎名弦就坦坦蕩蕩地當着赤岩和入野輝的面,摸出筆記本電腦,把結論整理、上傳、發送,提交給了組織。
如此一來,已成定局,他們三人都是欺瞞組織的共犯。
哪怕赤岩老人和入野輝先前有多大的疑慮,在勝於雄辯的事實面前,都得領這個情。
當然,挾恩圖報可不是明智之人該有的表現。
提交完報告後,椎名弦緩緩關上電腦,垂眸道:「我們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剩下的就交給命運吧。」
她的語氣認真而柔和,神態專注而感懷,恰如風雨之中不願落下的枝頭新芽,面對強大的自然偉力,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毫無疑問,這心靈雞湯式的話,很容易讓另外兩人產生同舟共濟的錯覺。
語罷,她還合上電腦,來了一手欲迎還拒,起身打算離開——突出一個做好事不求回報。
赤岩叫住了她:「椎名小姐。」
老人叫完名字,亦是略微停頓。
此時空洞地說感謝,似乎太過敷衍。直白地詢問對方想要什麼,又恐玷污了這份萍水相逢,冒險伸出援助之手的好意。
老人擰起眉頭沉思,連帶着蒼老面目上的皺紋更深刻了:「假如有一天,這件事敗露了——」
入野輝故作輕鬆,卻有些急迫地打斷道:「老頭子,你說什麼喪氣話呢?」
赤岩沒理他,自顧自道:「我還有些人脈,到時候,你就和輝這傻小子一起出國避難吧。」
「」
椎名弦還是站起了身,收拾着桌上的物品,準備着離開。
一邊收拾東西,她一邊說道,「假如這個世界上存在命運,它一定會更加眷顧有信念的人。」
「所以,赤岩先生,我想,我們所做的事情,是不會被發現的。」
說完,金瞳的年輕女子便踏着輕盈的腳步朝門外走去,似乎提交完報告,就已經達成了此次拜訪的目的,別無所求。
入野輝稍稍有些出神,念頭轉動間,認為有點話必須說清楚,便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他試圖攔住前面的人,但腦中第一時間浮現的,儘是抱腰過背摔、插肩過背摔、單手背負投之類的兇惡動作。
入野輝晃了晃腦袋,繼而浮現的,卻依然是攔住小混混「借」錢,和小屁孩椎名翼勾肩搭背之類的奇怪場景。
——這些都不適用當前的場合啊!
入野輝索性採用最樸素的方法,加快步速,直接超車,堵路。
把人攔下後,他一開口,就是沒頭沒尾的話:「我不是口渴。」
走廊中,椎名弦不得不停下腳步,平靜道:「我知道。」
他們所說的,是第一次來訪時,入野輝喝了兩杯水,故意耍弄安室透的事情。
——「也許是有理由的吧。」
入野輝還記得,當老頭子詢問時,她是這麼回答的,於是便順順利利地息事寧人了。
椎名弦又重複了一遍:「我認為你是有理由的。」
此時,堅定的口吻,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入野輝確信她就是這麼想的在不知道實情的情況下,她也願意去理解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沒有武斷地做出判斷。
入野輝忽然脫口而出:「我的確是有理由的。」
接下來,理應是詳細敘說理由的時間,然而,入野輝卻遲疑了。
「可以了,我相信你。」
她阻止道。
白熾燈下,那雙眼瞳中瀲灩着柔和的金芒,她又說道:「輝君,你其實沒有必要告訴我,也不用強迫自己說出來。」
這等溫柔體貼的話語反而讓入野輝心中無端生出一些惱怒,而這惱怒又巧妙地推動他下定了決心。
「不是的。」
說出這句話時,入野輝無意識地語速加快,不過在注意到之後,他又立刻恢復了平時的隨性,「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他是在說服自己:「為此感到羞恥的,應該是加害者,而不是受害者。」
椎名弦見他似乎真的要打開心房,訴說過去的事情,便支持道:「你說得很對。」
「我討厭波本的相貌,我討厭深色皮膚和金頭髮的搭配。」
入野輝陷入回憶,面上現出不可抑制的憎惡之色。
而在這時,他忽然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另一雙柔軟微涼的手握住了,再順着手臂向上望去,就是那雙平靜的金瞳。
包容的理性力量正在傳遞。
入野輝平靜了下來,更是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了,他道:「你知道這裏是沖繩,是軍的駐紮地。」
「如果說自衛隊裏的傢伙,大多是些廢物,那麼在沖繩駐紮的軍,就大多是些人渣了。」
「即使軍或者他們的家屬犯下了滔天的罪行,r國也對他們沒有審判權。」
年少時的他也報過警。
報警是沒有用的,警察們只會轉手將人送回國,讓剛剛萌生出的,對正義的希望如泡沫一般破滅,這是最痛苦最無力的事情之一。
正義與公理,不存在於這片土地上。
入野輝的眸光冷下來,燃燒着冰冷的復仇火焰:「於是,我目送着殺父殺母的仇人,坐上了回國的飛機,結果是被判無罪。」
椎名弦知道,別說區區一兩個人了,在意國的卡瓦萊斯纜車事件中,駐紮的某軍飛行員切斷纜線導致二十多個人死亡,引渡回國後,才判了個故意損壞軍械設備。
當然,如果此時把這個例子說出來,證明入野輝的遭遇很平常,只是軍的基本操作,那就太沒有共情心了。
別看這只是某些老爺輕飄飄的一紙條約,卻也是一個被佔領地區的血淚史光是發生的強暴類案件,就高達四位數,其中不乏侵犯幼女或輪姦之類的極惡劣案例。
顯然,這些決策者非常有先見之明,不把基地設在本土,而是放在被國非法移交的琉球,好一個借花獻佛的替死鬼。
椎名弦收緊了手,安撫道:「我知道了,如果我是你,我也會討厭波本。」
這個理由有些情緒化,但足夠充分了。
所以赤岩先生能夠理解入野輝對波本的挑釁和失禮,她也能夠表示理解。
至於降谷零其實是個根正苗紅的r國人,是個混血,為人還可以?沒必要和輝君解釋這些。
「對了,輝君。」
椎名弦鬆開了手,淺笑着認真問道,「那個被判無罪的罪人,是誰?在哪裏?還活着嗎?」
只是三個問句,就讓她瞬間從包容與撫慰的聖潔天使,化身成了殺意騰騰的惡魔。
這是要幫他找人,甚至殺人的意思嗎?
一點複雜的情緒漸漸湧起,入野輝終究是回答道:「他還活着。我會讓他死。」
「」
就算是惡魔,那也是能夠實現心愿,拯救世人的惡魔吧。
安室透那邊。
調查海鷗幫的任務以緩慢的速度完成了。
從一開始的birdyister酒吧,到後來那些只有微小作用的垃圾線索,都讓讓安室透充分領略了組織基層成員極其低下的情報收集能力——本來是有點值得懷疑的,但他想到自己在公安那邊的下屬是同樣的水平,便無話可說了。
椎名小姐已經傳來了任務完成的消息,安室透也不必拖延時間,混淆視線,可以沒有顧慮地展開調查。很快,他就靠個人能力,結束了對海鷗幫的調查。
「海鷗幫和軍基地的高層有勾結。」
在r國,組織一直掌控着地下世界各種見不得人的交易,海鷗幫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拿到大量熱武器,也唯有通過軍基地這一渠道。
面對泡盛酒,再次來到弈秋棋社的波本如是說道:「那裏新上任了一位長官,他會把名義上報廢的武器處理給海鷗幫,海鷗幫則是定期上繳金錢。」
金髮男人坐在靜室的木質靠椅上,將所有事項一一道來。
言語之間,他面帶笑容,表現得事不關己,將波本的黑方屬性展露得明明白白。
這隱隱透着強勢與傲慢的態度,自然引起了入野輝的不滿,他別開了頭,眼不見為淨。
一直在作壁上觀的椎名弦,不由覺得好笑:安室大影帝的演技很不錯,但表演的對象和場合都選錯了。
赤岩先生和入野輝還保留着部分的道德感,並且厭惡着在島上魚肉鄉里的駐軍。
安室透演壞人,演得越像,越真,他們倆的好感度就降得越多,費力不討好。
但,若是不演壞人,直接擺出公安臥底身份的話那很遺憾,因為赤岩和入野輝十有八九對r國官方沒有好感。
再仔細一想。
安室透,忍辱負重,試圖搗毀犯罪組織,維護社會秩序,但屬於r國的公安1。
赤岩和入野輝,自費銷毀毒品,避免群眾吸毒,但屬於跨國犯罪組織成員。
這些人都算是出淤泥而不染。可惜的是,卻不是來自同一片淤泥,道不同不相為謀,終歸走不到一起。
也不知道哪一邊更像是真正的紅方呢?
接下來,對此渾然不知的波本又簡單說了幾句內情,最後評價道:「權錢交易,各取所需,這可不好解決啊。」
他臉上的笑容不變,乍一看,倒像個謙遜有禮的好青年。
然而沖繩分部的兩人已經先入為主地對他產生了壞印象,硬是從這話里解讀出幾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味道。
泡盛酒沉穩道:「後續的事情,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說着,他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談興索然。
安室透看了看抱着雙臂漠視他的入野輝,假笑着說出虛偽之詞:「多謝這些天兩位的關照,我們不日將返回東京,現在就先告辭了。」
一番社交辭令後,泡盛酒隨口道:「輝,送客吧。」
入野輝聞言,便和兩位東京來客一同站起,走在最後面。
一步、兩步、三步。
走到靜室大門前時,他停住了腳步,望着前面兩人的背影
「砰!」
入野輝猛地關上了大門,將波本關在門外。
這,就是他對波本的送客方式。
有始有終,不改初心。
以「我喝兩杯」開始,以閉門羹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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