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蘇清妤醒得很早,這幾日她心中雜念多,總是難以安眠,昨夜夢醒,念着娘家遭遇以及她父母的事,忍不住默默垂淚許久。
至於與傅清玄獨處時發生的那些事已經暫時被她拋之腦後。
「夫人,您昨夜可是又哭過了,眼睛都腫了。」元春一邊幫她梳頭一邊道,臉上難掩擔憂。
蘇清妤心不在焉,只懶懶道:「待會兒多用點粉遮一遮。」
昨日聽父親說,她母親等人今日就要被官賣出去了,連同蘇迎雪也在內。
蘇清妤並不喜歡蘇迎雪這妹妹,蘇迎雪是柳姨娘所生,她出生那天,剛好下了一場大雪,她又生得跟雪團似的白,她的父親就給她取名為迎雪。
長大以後知道這個緣由,她就開始討厭雪了,一到下雪天,她就將門窗關得嚴嚴實實,不讓一點雪飄進來,眼不見為淨。
蘇迎雪比她一歲,嫁得也比她晚一年,她的父親對她疼愛有加,專門為她榜下捉婿,最後捉到了一探花郎。
後來她得知,這位夫婿其實是蘇迎雪自己挑選的,因為當年蘇清妤也是這麼挑選的夫婿。她這位妹妹啊,當真是什麼都不想輸給她。
蘇清妤雖然不喜歡蘇迎雪,但平日裏也沒想過要使手段懲治她,只是關於她的事,她懶都懶得聽,她嫁出去後,她就當沒這人了。
但當聽聞她的丈夫因病逝世後,她的內心是有些幸災樂禍的,蘇迎雪被接回娘家後,她還故意帶着陸文旻回了趟娘家,美其名曰看望她,但實際是就是去膈應她的。
誰讓她總是想與她爭些什麼。當年她明明不喜歡傅清玄,嫌他清貧,可得知她喜歡傅清玄後,她竟然也假裝喜歡他,還送他東西。
才嫁過去兩年,丈夫就死了,這是她活該。
這幾年她一直住在娘家,不曾再嫁人,所以這次的事,她也被牽連其中。
蘇迎雪和柳姨娘的死活她不管,她只想救出她的母親,可被官賣的人,要想贖出來談何容易?
「夫人今日怎起得這般早?」陸文旻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今日陸文旻休沐,這一天蘇清妤是不必早起服侍他盥洗的。
「睡不着。」蘇清妤回眸看了他一眼,等他來到自己身旁,才繼續說:「夫君今日休沐,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蘇清妤收回目光,無法直視他的面龐,一看他,就總也忍不住那些污穢的畫面。
陸文旻敏銳地察覺蘇清妤有些異常,但也沒心思去多想。
「有些公務要加緊處理。」陸文旻道,說着也去梳洗了,蘇清妤沒跟去。
妝掠後,蘇清妤與陸文旻一同吃早膳,早膳是豆腐皮包子,棗泥山藥糕,米粥,還有幾樣小菜。
蘇清妤沒什麼胃口,吃了一個包子,喝了幾口粥,便喝茶漱了口,待陸文旻進膳罷,侍女撤去殘羹後,她才開口:「夫君,我想求你一件事。」
那件事給她帶來的陰影還在,他恂恂儒雅的姿態落入她眼底卻總也多了點輕佻浮浪,心中雖有膈應,但對他有求,也只好和顏悅色地面對他。
「何事?」
陸文旻面色有些嚴肅,估計怕她又提出讓他為難的要求。
蘇清妤面露愁容,「我聽說我母親今日就要被官賣出去了,你可否幫我打聽一下此事?我想知道我母親身處何地。」
這對陸文旻而言並不難辦,加上心中對蘇清妤有愧,便乾脆地同意了,「你別太擔憂,此事我會幫你打聽。」
「多謝夫君。」蘇清妤感激一笑。
「你我乃是夫妻,何需說一個謝字?」陸文旻不知道,他此刻的神色也很客氣。
說完這句話,夫妻兩人對視一眼,突然一下子沒話可說了,彼此在對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尷尬。
為何會變成這樣,夫妻二人其實心知肚明,卻都不曾捅破那層窗戶紙。
兩人又沒話找話地說了一會兒,就去給陸老太太請早安了。
陸老太太年過五十,皮膚雖然保養得不錯,但兩鬢染霜,精神氣不足,大概是操勞過度的原因。她並不信任蘇清妤,府中各處匙鑰全部抓得緊緊的,內外應用的賬目也要自己親自過目一番,蘇清妤不過是幫一些忙而已。
蘇清妤去到她的屋裏時,她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師椅上,正在申飭一僕婦,看到她夫妻二人過來,非但沒有收斂,反而罵得更大聲了。
蘇清妤明知她這樣是做給自己看的,卻漠不關己地默默站在一旁,等她揮退了那僕婦才上前請安。
陸老太太親切地拉起陸文旻的手,噓寒問暖,始終沒給蘇清妤一個眼神。
「你既然休沐,就好好休息,不必一早就過來給我請安。」雖是這麼說,但看到自己的兒子這麼孝順,她心中很是高興,臉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難得休沐,兒子更應該來陪陪母親。」陸文旻道。
陸老太太樂不可支,「快坐下,別站着了。」她拽着陸文旻坐下,也不管蘇清妤是站是坐。
這些日子,蘇清妤逐漸有些想通,老太太不喜歡自己,她與其在她面前做個謹慎本分的兒媳,不如隨心所欲一些,別再虧待自己,便自己找張椅子坐下了,然後就換來陸老太太一記不悅的眼神。蘇清妤當做沒看見。
陸老太太與陸文旻閒話家常,蘇清妤插不上什麼話,在一旁喝茶發呆。一炷香後,陸文旻起身告退。
陸文旻也發現了蘇清妤與往日的不同,以往給他母親平安,她一向熱情周到,笑臉迎人,哪像今日,一直呆呆的,仿佛魂游天外去了。
朝夕相處的人突然性情大變,陸文旻想不注意都難。
「你先去忙你的,讓你媳婦兒留下來,我有些話要囑咐她。」陸老太太冷眼看向蘇清妤。
陸文旻猶豫地看了眼蘇清妤,最後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你昨日又去哪裏了?」陸文旻一走,陸老太太對蘇清妤徹底地沒了好臉色。
之前因為她父親權勢在握,陸老太太雖然厭惡她,但也不得不對好聲好氣的,如今他父親被下了監獄,翻身無望,她就沒必要再對她虛與委蛇了。
「待在府中煩悶,出去散散心。」蘇清妤平靜地回。
陸老太太皺眉不悅,「我日日待在府中,都不見煩悶,你煩悶什麼?你也不用瞞着我,我知道你又去打探你娘家人的事了,我提醒你幾遍了,莫要再與你娘家人來往,你是想讓我們陸家也跟着受牽連?你安的什麼心?」
這些話陸老太太不止說了一遍,蘇清妤已經懶怠去與她爭辯,「兒媳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陸老太太冷笑,「我知道你這些話都是在敷衍我,我說句不好聽的,你當你還是永安侯的掌上千金麼?你現在這種身份,還有你屢教不聽,忤逆家婆的做派,我就算讓我兒休了你也沒什麼,我現在之所以還留着你,是顧及你與我兒多年的夫妻情分。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若是我們陸家休了你,你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
蘇清妤面色微白,卻不敢反駁,垂着頭做乖順姿態。「兒媳知道了。」
見她做小伏低,陸老太太心中的氣稍平,「行了,我乏了,你回吧。」
蘇清妤行禮告退,直到出了陸老太太的院子,她臉上的平靜才破裂,現出一直隱忍的憤恨與屈辱。
「這老太太真是勢利眼,她也不想想當年咱們老爺是如何提攜他們一家的,如今老爺出了事,他們不幫忙也就算了,還威脅要休了小姐您,實在是太過分了!」元冬一向謹言慎行,但此刻也禁不住心中的憤怒,開口抱怨。
「這些話莫要再說了,被她聽到了又惹出事來。」蘇清妤手握成拳,指甲陷入肉里,那股痛感刺激得她冷靜下來。
「奴婢知道了。」元冬喪着臉,小聲嘀咕,「奴婢實在是有些氣不過」
蘇清妤嘆了口氣,沒有再指責她。她有求於陸文旻,萬不可惹出旁的事端。
* * *
雖然陸老太太再三勒令蘇清妤不許她出門,但這一日,蘇清妤還是偷偷地帶着元冬出門了。
她從陸文旻處得到了她母親的消息,她的母親被賣到了臨猗坊中,如今也不知是什麼情形,她心中擔憂,一刻也沒辦法再在府中待下去。
乘着轎子來到臨猗坊,只見綠樹環繞,花影橫披,不同於紅苑的華麗,倒是個清雅的地方。
有了去紅苑的經歷,這次來臨猗坊,蘇清妤內心多了幾分從容。
然而守門的小廝說什麼也不肯放她進去,最後蘇清妤只將身上的所有銀子都給了他,守門的小廝才肯通融。
從守門小廝那處得知,她的母親被安排到廚房當打雜,蘇清妤心中悲痛不已,她的母親身為世家之女,自小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哪裏做過這種粗活。
蘇清妤在一小丫鬟的帶領下進坊,坊中假山池水,紅花綠樹,依舊很清淨幽雅。
一路上渡水穿林,小丫鬟提醒:「夫人,今日掌事的不在,我才敢帶你去見你娘,你見一下就好,可別太激動,做出不好看的事,連累到奴婢。」
小丫鬟拿了蘇清妤的一根簪子,才肯冒着風險帶她來見她母親。
蘇清妤點頭答應。剛穿過月洞門,就聽到一陣罵聲。
幾人尋聲看過去,廚房的大門口,一婆子正在用一雞毛撣子抽打一穿着粗布衣裙的婦人,嘴裏還不停地罵着:「端個盤都把盤摔了,你是故意的不成?還是手廢了?你當你還是尊貴的夫人不成?笨手笨腳,真是沒用的廢物!」
婦人眼中含淚,不敢反駁一句。
蘇清妤一眼認出那婦人就是她的母親王氏,氣血上涌,眼看着那雞毛撣子又要落到她母親的身上,「住手。」她厲聲呵斥,也顧不得小丫鬟的警告,快步上前抓住拿雞毛撣子,揚手給了那婆子一巴掌,「放肆!」
那婆子捂着臉,混濁的雙眸惱怒地看着蘇清妤,「你是何人?怎麼無緣無故地打人?」婆子本來很想還手的,但見蘇清妤衣着體面,氣度矜貴,顧忌她的身份,不敢輕舉妄動。
蘇清妤沒有說明自己的身份,只怒色道:「再怎麼說她也是永安侯的夫人,你怎麼敢動手打她?」
那婆子一聽這話就禁不住冷笑起來,「永安侯夫人?這位夫人,你在和老身說笑呢,永安侯都進大牢了,馬上就要就放了,你說的以為永安侯夫人現在不止是奴,還是戴罪之身,她比我們還不如呢,她犯了錯,我打她怎麼了?」
蘇清妤無法反駁她的話,臉色有些難看,然而看着自己的母親被人欺負,她心底又無法接受。
「妤兒,我沒事。」王氏拉住了蘇清妤的手,想要息事寧人。
蘇清妤從未見過她母親露出這樣畏怯的神色,鼻尖不由泛起酸意。
一旁的小丫鬟有些着急,「夫人,你忘了奴婢提醒你的事,這裏不是你的府邸,惹出事來,你母親更討不到好。」
蘇清妤一聽她這句話,只能咬牙隱忍,婆子見狀瞬間得意起來,正要繼續教訓王氏,蘇清妤卻將手上的玉鐲子摘下來,往她手中一塞,「是妾身一時情急,衝撞了大娘,這個鐲子就權當給您賠禮道歉了,雖不是什麼貴重之物,但也值個幾兩銀子。」
婆子見錢眼開,拿到鐲子,哼了一聲,「也罷,這一巴掌就當做老身倒霉了,有什麼話趕緊說,她還要繼續幹活的。」說着就拿着雞毛撣子進廚房去了。
「夫人,您別說太久,不然掌事回來看見會生氣的。」小丫鬟說完就走到了一旁等候。
蘇清妤攜起王氏的手,看着上面的傷痕,心中難過不已,「母親,您受苦了,您放心,我一定想辦法救您出去的。」
短短一個多月,王氏仿佛蒼老了好幾歲,兩鬢也長了白髮,她乃是世家之女,身嬌體貴,呼奴使婢,誰曾想有朝一日會淪落至此。
蘇清妤一時間不知道該怪誰該恨誰。
王氏泫然欲泣,「妤兒,事關重大,非你能夠斡旋,你不用再管我了,好好與你夫君過日子。你你就當沒我這娘了。」王氏知曉她如今在陸家的處境定然艱難,也不捨得她為難。
「母親,您說的什麼話」蘇清妤禁不住掉下淚來,正想要寬慰她,忽聽小丫鬟驚呼一聲。
「掌事大人。」
蘇清妤一回頭,見一梳着高髻,穿着艷麗,花枝招展的女子領着一清秀丫鬟款款行來。
「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隨意帶陌生人進坊的?」女子嬌聲斥責。
小丫鬟惶恐地跪地,「奴婢知錯。」
蘇清妤暗暗打量此女子,心中有些擔心她會對她母親不利,正要說話,女子美眸掠向蘇清妤,唇邊浮起抹蔑笑。
「你且隨我來。」她道。
蘇清妤不知道她意欲何為,但也只能硬着頭皮跟上去。
王氏拽了下她的衣袖,搖頭示意她別去,蘇清妤伸手拍了拍王氏的手背,微笑安慰:「母親別擔心。她不敢對我怎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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