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冗長。
段百歲又做夢了。
他本是覺淺夢少的。
可每次一抱着左年,他的夢境就紛亂離奇。
這次,他夢到的是小時候的事。
就像一場無頭緒的電影,一幕幕在他眼前晃過,最後定格在他往左年手指上套戒指那次。
「男子漢大豆腐,流血不流淚,你別哭,你戴了我送的戒指,就是我的omega,誰也不能帶走你。」小小的他一本正經做着承諾,「等我長大了,再給你換個帶鑽的,就像我爸比手上那種。」
「不要鑽年年,喜歡這個。」小孩兒帶着哭腔輕道。
「那不行,結婚都是要帶鑽的。」他一臉豪橫,「你放心,我有錢。我有好多,我爹地還有大公司,等我長大了,就把爹地的公司賣了,然後買小坦克,開着帶你出去玩兒。」
「可,可是,哥哥賣了公司,段乾爹會生氣。」
「也對,那我長大了,就自己掙錢,然後買坦克!」
「年年,也,掙錢,和哥哥,一起買。」
「一言為定。」臭屁小孩兒伸出小拇指。
左年勾上,認真道:「為定~」
「段百歲,你童養媳來了,哈哈哈。」嘴巴沒把門的少年擠眉弄眼調侃。
彼時他們已經初中。
段百歲早已沒了小時候的天真,眉眼間儘是冷傲。
「你怎麼來了?」他居高臨下俯視着面前人。
「年年,給你,帶了便當年年早上,做的。」小少年費力解釋。
「噓~」教室里的人探頭出來,起鬨吹口哨,「段百歲,你真幸福,童養媳還給你做飯。」
十三四歲正值叛逆青春期。
段百歲日日被同學調侃,實在不勝其煩。
他煩的不是左年,而是那些聒噪的聲音和流言。
他沒有收左年的飯盒,極其冷淡道:「不用了,我約了同學出去吃,以後別送了。」
「啊這樣啊。」左年有些失望收回手,「那下午放學」
「下午我有禮儀課,不用等我。」
「哦,好」
小omega 失落地離開,單薄瘦弱的背影看起來有些孤單。
夢中的段百歲只是旁觀者,看着從前的種種,忍不住心疼。
他跟在左年身後,走了許久。
光影斑駁間,左年越來越高,藍白條紋校服變成了休閒西服套裝,可他還是一個人。
段百歲忍不住出聲喊:「左年。」
轉過身來的,是高中時的他。
臉上帶着傷,黑色西裝校服外套上全是滾的地灰。
他朝他咧嘴笑笑,喊:「哥哥。」
段百歲上前想拉他,可左年就像泡沫,輕輕一碰,就消散了。
段百歲從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身旁的omega還蜷着身體縮在他懷裏,小小一團,存在感卻極強。
他突然有點想知道,他離開的那幾年,左年到底過得怎麼樣。
是不是還是會被欺負,是不是依舊沒人替他出頭。
其實小時候,段百歲很喜歡左年的。
因為他漂亮,安靜,聽話。
就像有意識的洋娃娃,陪伴着他。
可長大後,他習慣了自己的生活節奏。
他的時間全被安排滿。
學習,比賽,打球。
他有了新的朋友,新的規劃,他已經不再需要「洋娃娃」。
但真的不需要嗎?
懷裏的人動了動,毛絨絨的腦袋在段百歲下頜蹭了兩下,接着舒展四肢哼哼了兩聲。
是睡醒了。
「哥哥,早安。」左年抬起臉,笑眯眯看着他。
「嗯,早。」
「哥哥,我昨晚做夢了。」
剛睡醒的左年太軟了,聲音帶着倦懶的沙啞,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撒嬌。
段百歲甚至忘記放開他,低垂着眼帘同他鼻息相交:「什麼夢?」
左年纖長的睫毛撲閃着,像是回憶起了畫面,而後臉一紅,羞赧揮手:「不能說,不能說。」
瞧着他這難以啟齒的樣子,段百歲大概已經猜到了是什麼夢。
左年從被窩裏爬了出來,趿拉着拖鞋往浴室跑:「年年去上廁所,上了廁所就能消腫啦。」
段百歲:
真是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左年洗漱完畢出來,段百歲才慢悠悠起身下床。
刷牙刷到一半,左年歡喜跑過來,手裏舉着一個小玩偶,道:「哥哥,你還留着。」
那是一個粉色小豬玩偶,頭上戴着兔耳朵帽,手裏捏着一根黃色小權杖。
是他要出國時,左年做來送他的。
左年說,怕他一個人在國外孤單,所以讓他帶上,晚上可以抱着睡覺。
但段百歲當時收拾行李時,並沒有帶走。
他打小心高氣傲,在那個年歲,非常想證明自己,更想獨自開啟新的旅程。
左年送的毛絨玩偶,於他來說,幼稚又多餘。
他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這個,畢竟,他不是那種想家會哭鼻子的人。
他去國外是念書,又不是交朋友,他享受孤獨,也喜歡孤獨。
況且,他已經過了玩洋娃娃的年紀了。
粉色小豬被他隨手塞進了衣櫃旁的透明展示櫃裏,那裏面都是他小時候買的手辦和四驅車。
小粉豬被放在了最下層的角落,無人問津好多年。
「嗯。」段百歲嘴裏還有泡沫,含糊應了一句。
「我還以為,你都扔掉了呢。」左年此時穿着寬大的衛衣,兩條腿還光着,白得發亮。
他捏着小豬,斜靠着浴室門,繼續道:「年年以前在福利院時,晚上總做噩夢,院長媽媽就給年年做了布娃娃。她說,那是我的朋友,會保護我,讓我別害怕。」
「後來年年就真的沒做噩夢了。所以哥哥走的時候,年年也想做一個娃娃保護你」
左年翻了翻小豬的帽子:「哥哥,那個時候,它有保護你嗎?」
混着清水吐掉牙膏沫。
段百歲拿過毛巾擦了擦下頜。
在這短暫的時間裏,他在撒謊和誠實中做了選擇。
「抱歉,我那個時候並沒有帶走它。」
左年翻小豬帽子的手停住,良久,他低道:「啊這樣啊」
他失落地捏了捏小豬的臉,很快又揚起笑道:「其實,我猜到了啦,哥哥那麼厲害,怎麼會害怕一個人睡?」
段百歲靜靜盯着他。
左年咬了一下唇,把娃娃翻來覆去看,道:「做得也不太好,哥哥沒帶是對的啦,豬鼻子都是歪的,哼,年年那時的手藝可真差。」
「沒有,你做得很好。」段百歲認真解釋,「是我的問題。」
「哥哥又沒做錯什麼,有什麼問題?」左年扯了扯衛衣下擺,「沒有規定,送出去的東西,一定要別人接受,這是不合理的行為。年年只是看到很久之前的玩偶,哥哥還保留着,突然想起了很多事而已。哥哥沒有扔掉它,還把它和小坦克放在一起,就是對年年的尊重。年年已經很開心了,真的。」
他總是這般好哄,容易滿足,段百歲心軟了一片。
他喉結滾了滾,問:「那它現在還屬於我嗎?」
「當然。」左年彎着眼睛。
他把小豬遞向段百歲,道:「它是一隻有魔法的小豬,可以吃掉哥哥所有的霉運和不開心,會讓哥哥每天都順順利利,高高興興。」
段百歲抬手握住了他伸過來的手腕。
這次左年沒像夢中那般消散。
而是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
帶着崇拜和愛意望着他。
「哥哥,請接豬。」
十六歲他沒珍惜過的東西,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他手裏。
好似,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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