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逢時 第五十章

    就在這時,魄風的聲音突然響起:「你不幹活兒在這兒杵着幹嘛?」

    這一嗓子把殷裕從震驚中喚醒,他抬頭望去,只見魄風一臉不爽地盯着他:「你老纏着阿時幹什麼?」

    「你老看我纏沒纏着師父幹什麼?!」殷裕也一臉不服氣,一旦看到魄風就總覺得不跟他吵兩句不太舒服。

    「還不是你太煩人了!」

    「你才煩人!你最煩人!」

    蕭時閉眼深呼吸,感覺魄風自打出了藥王谷之後,就沒這麼幼稚過:「魄風,你去幫三柚搬棺材。」

    殷裕得意地沖魄風擠眉弄眼:「叫你呢,趕緊去。」魄風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去幫忙。

    但是下一秒蕭時的目光落在了殷裕身上:「你也是,找點活兒干,不然就去回府去,別在這兒佔地兒。」

    殷裕的笑容一滯,在魄風幸災樂禍的眼光中,他不得不跟魄風一起去抬棺材。兩人合力,總算是把棺材挪到了指定的位置。

    蕭時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轉頭卻看見柳時衣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她靜靜地望着忙碌的村民們,眼睛卻像是失焦了一般。白天柳時衣面對大家的關心,裝出一副不在意的灑脫模樣,但現在終於找到了一個獨處的機會,還未修補好的靈魂終於尋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蕭時看着她,夜色無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在百花樓前響起,震得人心神不寧。鞭炮的碎屑隨風飄起,如同雪花般紛紛揚揚,露出了站在中央的柳時衣。她身穿一身孝服,手中緊緊抱着煙裊的牌位,站在百花樓的門口。牌位上的字樣歪歪扭扭,顯然是柳時衣自己親手刻下的。

    柳時衣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佈置得喜慶的靈堂,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門外,村民們正在吹鑼打鼓,歡慶之聲此起彼伏。這樣的歡慶場景,讓她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荒誕和無奈。在她眼中,這更像是在歡樂地送別,而非送別剛剛逝去的親人。

    張大娘頭系白布,滿面笑容地迎了出來。當她看到柳時衣一身素淨的打扮時,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太素了,不好。」張大娘說着,轉頭對王老闆吩咐道,「給她戴朵小花上去!」

    柳時衣還沒反應過來什麼情況,王老闆就已經走了過來,手中拿着一朵手扎小白花。他輕輕地給柳時衣別在了孝布上,語氣柔和地說道:

    「雖然我跟煙裊沒說過太多話。但也知道她向來性子豪爽,不喜歡哭哭啼啼的。花嬸、朱老九他們也都是,所以我們商量了一下,既是送他們最後一程,大傢伙都高高興興的,別讓他們在地底下看到咱們哭哭啼啼地放不下心。你也別苦着個臉,他們要是還在,定不願意看到你這模樣。」

    柳時衣聞言,心中一哽,眼圈微紅。張大娘見狀,立刻扯着嗓子喊道:

    「今兒來的,誰都不准哭啊!都給我笑着送他們!」

    張大娘看了眼柳時衣,見她已準備好,語氣才難得放柔和了些。

    「去看她最後一眼吧,下棺以後就再見不到了。」

    眾人為柳時衣讓開一條路,她站在靈堂前,想要邁開腿,卻無論如何走不動路。只因心中膽怯,而頗覺腿軟。她害怕面對那個已經永遠離她而去的親人,害怕看到那個曾經熟悉的面孔變得陌生而遙遠。

    然而,就在這時,一隻手卻突然扶住了她。那隻手看似蒼白瘦弱,卻有力地將她穩穩托住。柳時衣轉頭看去,只見蕭時站在她的身旁,不動聲色地攙着她。他一句話也沒說,但他的存在卻讓柳時衣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和力量。

    在蕭時的攙扶下,柳時衣慢慢朝大堂內的棺槨走去。她穿過四周眾人佈置的煙裊喜歡的綾羅首飾,每一樣都是村民們用心挑選的,希望能給煙裊送去最美好的祝福。她停下腳步,站在了煙裊的棺槨前。

    棺中,煙裊已被人仔細整理過儀容,宛如熟睡。她的面容平靜而安詳,仿佛只是暫時離開了這個世界,去追尋屬於她自己的幸福。柳時衣凝視着煙裊的容顏,記憶忽地被拉到了很久以前。

    十年前的百花樓,柳時衣剛住進來沒多久。

    深夜,月光如練,輕柔地灑落在柳時衣的房間內,微弱的燈火在閃爍。年幼的柳時衣躺在木製的小床上,她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凝視着頭頂的天花板,似乎在思考着無盡的童年謎題。

    突然,門輕輕開啟,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是煙裊,她手中拿着一件薄被,臉上帶着母親特有的溫柔。她剛想為柳時衣掖好被角,卻發現那雙明亮如星的眼睛還在滴溜溜地轉着。

    「都什麼時辰了,還不睡?」煙裊的語氣裏帶着幾分責備,卻又不難察覺出其中的關切。

    柳時衣怯生生地回答道:「睡不着。」她的聲音里透着一絲撒嬌的意味。


    煙裊微微皺眉,她伸出手指輕輕點着柳時衣的鼻子,故作嚴厲地說:「趕緊睡啊,別讓我說第二回。」

    柳時衣立刻閉上了雙眼,小臉上露出一副乖巧的模樣。煙裊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起身準備離開。然而,當她走到門口時,卻猛地回頭,果然又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眼睛——柳時衣竟然還在偷偷觀察着她。

    煙裊頓時感到有些煩躁,她抓了抓頭髮,無奈地說道:「孩子就是麻煩!」儘管如此,她還是轉身走回到柳時衣的身邊,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始為她唱起了童謠。

    她的歌聲雖然跑調,但卻充滿了溫暖。柳時衣聽着這不太悅耳的歌聲,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她偷偷地笑着,漸漸地沉入了夢鄉。

    在夢中,她仿佛看到了煙裊溫柔的臉龐,聽到了她輕柔的呼吸聲。她知道,無論外面的世界如何喧囂,只要有煙裊在身邊,她就能安心地入睡。

    八年前的百花樓,柳時衣那時候經常跟煙裊鬧彆扭。

    陽光灑在流水村的街道上,給這個寧靜的小村莊增添了幾分生機。然而,這寧靜的氣氛卻被一陣喧鬧聲打破。

    「柳時衣,偷了我家包子還想跑,給我站住——」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街道上響起,他氣喘吁吁地追着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正是柳時衣,她一路雞飛狗跳地逃到百花樓門口。身後的男人已是滿頭大汗,卻仍然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

    「你個天煞孤星,剋死你爹娘也就罷了,現在還偷我東西,沒得把晦氣傳給我——哎喲!」男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隻飛來的鞋子狠狠砸到了臉上。

    只見煙裊從百花樓里走出,她手持鞋子,怒氣沖沖地朝着男人走來。她二話不說,揮起鞋子就狠狠地抽在男人的臉上。男人被打得一個趔趄,周圍的人也紛紛圍觀過來。

    「誰說她沒爹娘了,我就是她小娘!以後誰敢再嚼我女兒舌根,我就把他的舌頭拔了——」煙裊的聲音鏗鏘有力,充滿了對柳時衣的維護。

    周圍的人都被她的氣勢所震懾,紛紛退散。而柳時衣則站在她的身後,輕輕摸了摸她因用力過度而通紅的手,衝着對面捂着臉的男人得意地做了個鬼臉。

    從那時候她就知道,無論遇到什麼困難,只要有煙裊在,她都能勇敢地面對。她們之間的情誼,比血緣更加深厚,也更加珍貴。

    時光荏苒,百花樓內的景象也在不斷變化。柳時衣從一個小女孩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煙裊的眼角也悄悄爬上了歲月的痕跡。

    煙裊拿着鞋子追着柳時衣打鬧,柳時衣的身影從孩童變成了少年,她們之間的嬉戲和爭吵仿佛成了喚春閣內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五年前,柳時衣無意中聽到了一個男人在房間裏跟煙裊說話的聲音。

    「煙小娘子,你拖着個孩子,是找不到好人家的。要不你把孩子扔了,跟我回去,我定能給你個好歸宿——」男人的聲音中帶着幾分輕浮和挑逗。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煙裊一腳踹下了床。

    「輪得到你嫌棄我女兒?!也不瞧瞧自己什麼德行,還想讓我跟了你,做夢!」煙裊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屑和憤怒。

    就在這時,柳時衣推門而入,她看到了煙裊憤怒的臉龐和男人狼狽的身影。煙裊看到她後,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

    「你怎麼來了?」她問道。

    柳時衣僵硬地笑了笑,故作輕鬆地說道:「嗨,我就是想跟你說。以後我就不用你管了,成天見的聽你嘮叨我也受夠了,以後我就自個兒活得逍遙自在去!」

    煙裊聽罷,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看着柳時衣,想說些什麼,卻又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你個小沒良心的,你給我回來——」她喊道,聲音中帶着幾分無奈和寵溺。

    然而,柳時衣卻沒有回頭,她轉身就走,留下煙裊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發呆。

    記憶中的畫面再次變換,來到了柳時衣大婚那日。百花樓內張燈結綵,喜慶的氣氛瀰漫在空氣中。煙裊站在柳時衣的房間裏,看着她即將出嫁的女兒,心中五味雜陳。

    柳時衣坐在床上,穿着一襲火紅的嫁衣,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回頭看着煙裊,眼中還帶着一絲不解,語氣中也帶着一點催促。

    「話說完再出去啊。」她說道。

    煙裊微笑着點了點頭,她輕輕地撫摸着柳時衣的頭髮,眼中滿是慈愛。

    「再說吧,反正往後日子多得是。」她說道,聲音裏帶着幾分不舍和祝福。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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