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盪山河 45 鎮妖殿撞破奸鬼 懸空山得賜天籙

    送走了張懷柔,衛凌羽興致寡然,再無心賞玩。回到小院,尚未進門,就聽到院裏兩人起了口角,其中一人正是秀念。

    只聽一人道:「秀念,你誠心要攔我麼?」

    秀念語氣恭敬,道:「夜師叔,非是弟子故意與你為難,那小貔貅是衛師叔祖的,如給你帶走了,衛師叔祖回來問起,我怎麼答覆?這不是教秀念難做麼?你還是再耐心等等,等衛師叔祖回來了,你親自對他說,是要他賠償,還是要抓了小貔貅去,都由得你。」

    那人勃然怒斥道:「賠?你可知煉那一爐丹藥耗費了我多少心血?光湊那二十一味靈根,就花費了我近一年的時間,他怎麼賠?」

    秀念道:「秀念明白。夜師叔,這些話你還是親自對衛師叔祖說,別教弟子難做,可好?」

    衛凌羽才知道是毛團闖下了禍,不知怎的毀了那道人一爐丹藥,被人家尋上門興師問罪來了。當即推門而入。

    那尋上門來的道人身材偏瘦,約摸二十來歲,生得好大一張圓臉,兩隻眼睛大得出奇,正如市井潑皮般揪着秀念的衣領問責。

    秀念滿腹苦水,無可宣洩,見衛凌羽進院,像是見到了救星,道:「師叔祖快來,你那隻小貔貅闖下大禍啦!」

    大臉道人將秀念推得一個踉蹌,轉身向衛凌羽走近,怒容未消,道:「好哇,可算見着正主兒了!快賠我固本丸來!」

    衛凌羽適才聽秀念稱此人為師叔,知他比自己矮上一輩,沒先行禮,道:「有話好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大臉道人見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怒道:「貧道辛辛苦苦搜集靈根,為門下弟子煉了一爐固本丸,全教你養的畜生偷吃了,這筆賬要怎麼算?」

    衛凌羽扭頭看向秀念。秀念會意,當下詳說原委。原來自到了碧游宮,毛團便耐不住寂寞,趁秀念不備,偷偷溜出院去,四處搗亂。它與人類頑童一般,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在島上追逐仙鶴、挑弄鬆鼠也就罷了,也不知怎的就跑到了這大臉道人夜梟子的丹房。

    夜梟子煉了一爐築基靈丹固本丸,正好今日火候足具,全功成丹。他本人日前不在碧游宮,臨行前叮囑門下道童看守丹爐,那道童連日看顧爐火,精神萎靡,實在打熬不住,今早打了個盹兒。毛團饞嘴好吃,溜進丹房聞見丹香,把一爐固本丸全摸出來吃了。

    因它偷吃固本丸時打翻了丹爐,驚醒了看守丹爐的道童。那道童又驚又怒,去捉毛團,毛團受驚跑回小院,那道童也追了來,被秀念阻住,鬧了半晌,終是沒能捉了毛團,只好怏怏而返。

    那道童回去後,恰逢夜梟子回返,恐夜梟子問他看管不利之罪,便把毛團偷丹之事添油加醋地說了,又說秀念從中作梗。夜梟子聽了這話,當即勃然大怒,這才找上門來,本是要問責衛凌羽管教不嚴,且要索賠償。只是衛凌羽不在,他怒氣塞胸之下,便想捉了毛團回去,趁着藥效還未完全化開,將它投進丹爐,把固本丸重煉出來。

    衛凌羽道:「是在下管教不嚴,實在是對不住了。那只是個未得開化的畜生,足下何必與它一般見識?還請饒它這一回罷。在下另有賠償奉上,不知足下意下如何?」

    夜梟子勃然大怒,擼起袖子,指着他詈罵起來:「狗廝鳥,你瞧不起異類麼?」

    秀念忙擋下夜梟子,向衛凌羽附耳低語:「師叔祖,我這位師叔是異類,您可千萬注意措辭!」

    衛凌羽還在想夜梟子這火發得好沒來由,聽秀念解釋,才知道自己適才話里的「畜生」犯了夜梟子的忌諱,忙道:「你誤會了,在下並無他意。在下身無長物,要如數奉還固本丸是做不到的,所修有一套掌法,有三十六路式子;一套劍法,有七十二路式子,都是上乘武學,你若不嫌棄,在下可將其一奉上,作為賠償。」

    固本丸,顧名思義是固本培元的丹藥,雖然價值不菲,但只要有心煉製,算上採集藥材到煉丹,一年總能煉上一兩爐。撥雲見日掌、碧海潮生劍是胡升泰花費了數十年心血,集上清武學之大成,無論哪一樣,總能抵得上一爐固本丸。

    夜梟子聞言冷笑,道:「碧游宮什麼樣的武功沒有?你說拿什麼掌法、劍法當成賠償,是覺得你觀中武功勝過了祖庭武功麼?」

    衛凌羽見它咄咄逼人,不禁有氣,道:「那足下是什麼意思?」

    夜梟子道:「什麼都不要說,咱們來比上一比,你若勝過了我,那一爐固本丸權當送你。」

    衛凌羽眉頭大皺,且不論夜梟子內外功是否高深,自己與他打起來,輸了不能息事寧人,贏了匪惟夜梟子臉上無光,還教祖庭蒙羞,傳揚出去,只怕人人要說碧游宮徒具上清祖庭的虛名,宮中武藝倒不及下屬的玄陰觀武學精妙,玄陰觀還要背負僭越犯上之嫌。

    夜梟子此時正在氣頭上,聽不進去他解釋,一心要跟他一較高下。他此刻騎虎難下,一時間愁眉不展,不知如何處置。

    夜梟子又道:「你要是不敢比,還是儘早把那隻貔貅交出來。」

    秀念覺得夜梟子未免欺人太甚,道:「夜師叔,衛師叔祖畢竟長你一輩,這事」一語未畢,夜梟子叫道:「怎麼着?」秀念見它聽不出好賴話,只得默不作聲。

    衛凌羽直視夜梟子,暗忖:「毛團落到它手裏,還有活路麼?說不得,只好動粗了。」見左近院落房舍鱗次櫛比,住滿了人,本着為夜梟子和碧游宮聲譽着想,不將事情鬧大的原則,道:「咱們找個僻靜的地方,切磋切磋。」

    夜梟子道:「去紫芝崖。」向外走去。

    衛凌羽囑咐秀念看管毛團,跟它同往紫芝崖去。

    到了崖下,寂靜無人。夜梟子冷笑道:「紫芝崖對岸是懸空山,只以一條鐵索維繫,平時少有人來,僻靜得很。你把心放肚子裏,沒人看到你出醜,貧道也不會四處聲張。」言下頗有傲意。這還沒放對,它倒像是已經得勝了。

    衛凌羽道:「多謝了。請賜教罷。」

    夜梟子道:「看好了!」腳下一縱,竄高丈許,如蒼鷹搏兔,兩手變爪形下抓。

    武家如非避人殺招,最忌諱全身懸空,不能着力變動,破綻百出,為敵所乘。但碧游宮武學是上清武學淵源,不同凡響,不可以常理揣度。衛凌羽不敢大意,使開三屍怪招里的解數,身子倒跌,雙手支地,「烏龍絞柱」踢向夜梟子胸口。

    夜梟子「咦」一聲,顯然沒料到他會如此應對。身子一縮一蜷,以不可思議地方式變招,翻到衛凌羽背後,「虎尾腳」向他後心踢到。

    衛凌羽如車輪轉動,向側翻直身子,右腳使「橫打腿」踢擊它太陽穴。夜梟子急忙住勢,仰身去躲。不意衛凌羽不等招式用老,坐胯擰腰,「橫打腿」陡變「斧劈太華」,腳掌向下劈去。

    夜梟子起初見他不過十七八歲,未免輕視,這時見他變招迅速,足底生風,如一扇大石壓到,迫得它肺氣滯止,才知他內外功造詣遠勝同齡人,吃驚不小。兩足向後滑出,仿佛憑空有一股大力將它拖出,險之又險地避下了這招。

    不等它直身站定,衛凌羽已猱身撲上,使開三十六路撥雲見日掌,掌影密如雨點,勢如風火。夜梟子匆忙招架,哪裏盡數化解得開?肩頭中了兩掌,羞怒交加,塞滿胸臆,放開門戶不顧,兩條手臂如鐵鞭揮掄挑砸,誓要打還回去。

    拳諺中說「打人如親嘴」,是形容與人過招如少年男女接吻,男子往往主動湊唇去親,少女未經人事,心下害羞,自然要躲,男子則窮追猛打,拳理亦復如是。武家要懂得搶佔先機,見縫插針,不給對手出招的機會。

    夜梟子攻勢雖猛,然則置中門於不顧,犯了武學大忌。撥雲見日掌要旨在一味搶攻,衛凌羽對它一雙鐵臂路數視若無睹,進步疾沖,一招「直搗黃龍」直奔夜梟子胸膛擊到,更兼「五丁開山勁」加持,勢如奔雷。

    夜梟子感到他掌風凜冽,真氣威猛無二,心中驚駭,想後退已來不及了,胸膛中了一掌,踉踉蹌蹌地跌出。總算它內功不淺,沒摔個四腳朝天。

    它內息紊亂,見衛凌羽神色如常,情知他未盡全功,又羞又愧,側過臉去,低着頭把手一拱,道:「貧道輸了,那一爐固本丸不要你賠了。」

    衛凌羽自入世以來,長了不少見識,知凡事不能做得太絕,當留餘地與人,道:「道長客氣了。蒙道長相讓,在下才能僥倖勝個一招半式。《禮記》中說:『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道長既以靈丹相贈,在下豈能厚顏白白收下?在下適才所使的是敝業師所創撥雲見日掌,將此掌法回贈道長,道長萬勿推卻,否則便很不光棍了。」

    夜梟子焉能不知衛凌羽留顏面與它?它雖脾氣暴躁了點,倒也明白什麼是見好就收,稽首道:「不知師叔在本教哪一所宮觀修行?」言語固然客氣,然則言不由衷,這一聲「師叔」叫來尤其勉強。

    夜梟子較他年長,衛凌羽不敢以師叔自居,道:「在下衛凌羽,師出玄陰觀。」

    夜梟子愕然道:「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令師胡大真人與貧道太師父玄陽真人乃是至交友人!夜梟子無禮,衝撞了師叔,請師叔降罪。」

    衛凌羽笑了笑,道:「道長說哪裏話?這套撥雲見日掌變化繁多,道長看仔細了。」起勢就要演練掌法。

    夜梟子言辭懇切,道:「不忙,不忙。請師叔先到舍下用些茶水點心,掌法的事容後再議。」

    衛凌羽想了想,道:「也好。但不知玄陽真人現在何處,在下理當先去拜望他老人家才是。」心想玄陽真人與恩師胡升泰既是摯友,自己作為晚輩,理應前去拜見。

    夜梟子嘆了口氣,道:「師叔有所不知,我太師父已於五年前羽化歸真了。」

    衛凌羽道聲:「抱歉。」跟它離開紫芝崖,徑自來到一處五進院落。

    夜梟子請他到丹房敘話,吩咐道童端上茶水點心。那道童正是替它看守丹爐的。夜梟子出門前氣勢洶洶,回來後滿面春風,教他很是不解。

    夜梟子對玄陰觀絕技推崇備至,尤其對三陰戮妖刀讚不絕口,只道單論殺伐威力,普天下無有出其右者。

    衛凌羽聽了頗為開心,謙遜了幾句,將撥雲見日掌演示了幾趟,講述其中變化。夜梟子是飛禽化人,以本體為號,它內外功均並不算弱,這得益於苦修不輟,但天賦着實不高,一時半刻也難領會其中奧妙。

    好在衛凌羽極具耐心,指點它修煉。由於忙着傳授掌法,午晚兩餐均是在夜梟子院裏吃的。日落時分,夜梟子倒也摸到了一點兒門徑。

    辭別了夜梟子,回到小院,一進屋就見毛團四肢舒展躺着榻上,雙目緊閉。叫來秀念一問,才知這小東西自偷吃了一爐固本丸,回來後就睡着了,怎麼也叫不醒。

    時光飛逝,轉瞬到了十月十五下元水官解之日,授籙大典如期舉行。

    今年來參加授籙大典的有三四百人,異類為多,佔了七成,人類反而只佔三成。人類門人稀少,無非是因為上清教曾助商御周,朝廷雖無明令禁止百姓信奉上清教派,卻也不怎麼待見,因此並不推廣。

    授籙大典由掌教正陽真人親自主持,左右兩班司儀道人奏起道樂,正陽子同高功法師趙桐、都講法師鄭經、監齋法師許攸三大法師,以及護經師班兆、護法師徐大千、護壇師陸泰同、護籙師秦成剛、護道師段友德六大護法師,引導所有籙生穩步邁入上清大殿,上香參拜上清祖師。眾籙生跟隨禮拜。

    上清大殿內祥霧飄渺,雲香沁人。正陽子率眾出殿,穩步壇中,拈香灑淨,拜懺上表,隨後端坐法壇之上,莊嚴肅穆,為眾籙生講釋本教經典。

    講經結束,禮成。再至授籙院,向眾籙生頒發籙牒,附法印、令旗、笏板、桃木劍、拷鬼杖、天蓬尺、銅錢劍等敕符設壇、捉鬼降妖的法器。至此,眾籙生名錄天曹,可開壇設做醮、飛章謁帝。

    衛凌羽展開籙牒來看,內錄自己的道名、道號、籍貫生辰、從道宮觀、授籙品級與所任天職。道號是正陽子賜下,號靜虛,取「致虛極,守靜篤」之意。

    而後由三大法師引着眾籙生來到敕書院。敕書院主事吩咐弟子奉上符紙、符筆、硃砂若干。

    高功法師趙桐執筆書符一道,示於眾籙生,道:「所有籙生照此書符,加蓋法印。」眾籙生依言畫符,加蓋了法印。早有道人上前,將眾籙生所畫之符收起,帶去封存。

    趙桐見眾籙生皆有疑色,解釋道:「貧道教你們所畫的乃是定位符。本教所有籙生受籙當日均得畫寫此符,交祖庭留存。異日如祖庭逢變,會焚燒這些定位符,你們即能心生感應。」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掃視眾籙生一眼,續道:「若非遇上生死存亡,甚至危及眾生的重大變故,祖庭絕不會焚符相召。你們須得銘記在心,一旦收到召喚,無論手頭上有多麼要緊的事,都要抽身急赴祖庭!」眾籙生齊聲應是。

    授籙大典圓滿收官,已是黃昏日落。蒙祖師福澤蔭護,異類弟子妖氣盡得掩蓋。

    衛凌羽回到院中,除下了往日所着海青,換上藍佈道袍。即日起,乃成上清道士。此次下山,主要是奉師命受籙,而今業已了卻,歸心似箭,恨不得即刻回到太華山侍奉恩師。

    但恩師有命,非石子碎裂不得回山。大凡人不做指望,倒也不在心上;一做指望,便痴心妄想,時刻牽掛。衛凌羽只為念着恩師臨別之語,一心想着師父出關,捻着那粒子,真想它立即粉碎。

    思潮起伏,夜不能寐,胸中鬱悶,悄然出了院子。一步步走上紫芝崖來,耳聞海風呼嘯,眼見驚濤席捲,心中空明,展開七十二路碧海潮生劍法,擊刺點崩,一招一式,節奏跌宕,融入起起落落的海浪中。

    圓月高懸,劍光炫目。一套劍法使盡,不改思歸心切,望着深邃幽暗的大海怔怔出神。

    忽然有人說話:「道友好雅興,好劍法。」音色清脆悅耳,是個女子。

    衛凌羽轉身看向來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坤道,着一襲白紗道袍,身材高挑,膚如凝脂,櫻唇欲滴,眉心有一道半寸長的細微疤痕,但瑕不掩瑜,麗質脫俗。步履穩健從容,落足寂然無聲。既是美人,也是高手。

    偷窺旁人練武是江湖大忌,他心底生出些許不滿,抬了抬手,道:「靜虛子見過道友。未請教道友尊號。」

    那女子道:「我叫佘靜姝。夤夜難眠,隨便走走,不覺到了這紫芝崖,無意間看到道友在此練劍。擔心道友發覺怪罪,本想離去,叵耐道友劍招精妙之至,靜姝見獵心喜,忍不住看道友使盡,實在抱歉。」

    對方直承其事,表述又十分婉轉,他倒不好發作,道:「『靜女其姝』,果真是人如其名。」這句話說得陰陽怪氣,是諷她窺視自己練劍,而自己竟未察覺。話中並無深談之意,好教她知趣離開。

    佘靜姝笑了笑,道:「我真是無心觀看,更沒有偷學。道友如還不放心,我也演一套劍法,教道友看還便了。」不等回話,足下一點,身子輕飄飄躍出幾丈。

    她長相頗為秀美,這一躍之間,不僅展示出了極高明的輕功,衣袂隨風而舞,鬢角青絲亂揚,襯得嬌媚十足。

    落下地來,朱唇輕啟,吐出一團白氣,氤氳若霧,綿密似錦,右手捏個劍訣,那白氣拉成箭矢之狀,繞身數周,竄上高空,忽而向下射向崖上一塊大石。只聽得一聲轟響,巨石四分五裂。手指回勾,將白氣吞入腹中。

    這等玄門劍術,雖不及三陰戮妖刀凜冽迅捷,亦有幾分神異之處。

    衛凌羽不禁好奇心起,問道:「這是什麼劍術?」

    佘靜姝道:「這叫煙雨劍。雕蟲小技,不比三陰戮妖刀這等劍仙絕學,只怕不入道友法眼。」

    衛凌羽戒心陡起,道:「佘道友有話直說。」尋思自己自到碧游宮以後,從未施展過三陰戮妖刀,但聽佘靜姝言下之意,分明對他來歷了如指掌,恐怕不是無心中撞見他練劍這麼簡單。

    雖說彼此均是上清門下,同根而生,但人心難測,不得不防。

    佘靜姝怔了一怔,道:「我只是想與道友交個朋友。道友怎麼這麼看着我?」

    衛凌羽冷笑一聲。佘靜姝討了個沒趣,歉然一笑,下了紫芝崖。

    被佘靜姝這一攪擾,再也沒了心思練劍,走下紫芝崖來。隨意散步,不知不覺到了島北海灘,見岸邊泊着一艘艘小舟。是夜月明星稀,四下里寂無一人,唯余浪聲陣陣。遠眺東北,遠處一片天空上濃雲密佈,電光交加,正是雷霆獄山。

    突聞身後窸窸窣窣的作響,回頭空無一人,唯見一巨岩後露出一角道袍,情知後面藏着一人。也不點破,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向來路走去。

    走得遠了,才悄然藏匿身形,偷覷岩石背後,見躲着一個中年道人。那道人似乎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鬼頭鬼腦地張望了一陣,見附近無人,這才從巨岩後走出,到岸邊解下一艘小船乘上,劃向雷霆獄山。

    衛凌羽看得心頭起疑,雷霆獄山又不是什麼禁地,上清道人可自由出入,這道人鬼鬼祟祟,定是圖謀不軌。

    他素無窺人陰私之癖,但那人行為可疑,擔心對碧游宮不利,便即奔到岸邊。上了一艘船,胡亂撥漿,船隻在海面上只打轉,卻是不走。劃了半晌,終於摸出點划船的門道,將船駛離了岸,遠遠地吊在那人座船之後。

    雷霆獄山潛修的道士各有草廬居住,並不露天行功。但那道人做賊心虛,登島之後走走停停,時不時地扭頭四顧,生怕給人發現。

    見他是往山頂鎮妖殿去的,衛凌羽更加犯疑。這山島上空的閃電均給鎮妖殿攝了去,活物靠鎮妖殿太近,易為殃及,這人冒險靠近鎮妖殿,自然不是為了修行雷法,那麼他是為了做什麼?什是納罕。

    那道人已近山頂,距鎮妖殿約兩百步時駐足片刻,從懷裏摸出一個冒白光的珠子,含進嘴裏,復又上山去。

    衛凌羽這時擔心被閃電擊中,不敢再跟太近,只遠遠地蹲伏下來,向鎮妖殿觀望。那道人到鎮妖殿外,跪地叩首,唇齒閉合,對殿內說話。山島上風吼雷鳴,也聽不出他說的是什麼。未幾,又見一人從金殿中走出。借着閃耀的電光,看清那是個頭髮花白、身形佝僂的老嫗,一張錐形臉上佈滿褶子,兩隻弔喪眼裏凶光畢射,模樣畏葸嚇人。

    那老嫗與那道人說了幾句話,那道人唯唯諾諾,點頭哈腰,謙卑已極。雲層中時時降下閃電,劈得金殿上火球紛亂,那兩人卻安然無恙,不被傷及分毫。

    衛凌羽萬沒想到鎮妖殿中竟還有人,覺得古怪中透着一絲說不出的詭異。突然,那老嫗向他藏身之處掃了一眼,他頓時遍體生寒,莫名地打個激靈。知道情況不妙,小心翼翼地退下山去,到了島邊,乘船返程。

    適才所見實在蹊蹺,或有重大干係,打定主意,要去稟知掌教決斷。船隻靠岸,正要去懸空山,又想空口無憑,捉賊拿贓,還是捉了那道人同去對質,才為妥當。便即躲到了那道人先前藏身的巨岩後。

    過了約一炷香時間,那道人划船回來,上岸後快步趕路。剛經過巨岩,衛凌羽倏地自其身後竄出,先點他長強穴,再點他大椎穴。

    那道人兩大氣穴被封,立時癱軟倒地,慌亂叫道:「你是誰,幹麼偷襲貧道!」

    衛凌羽沉默不答,將他抓起,夾於腋下,往紫芝崖奔去。

    那道人見不是路,放聲大叫:「救命,救命!」

    衛凌羽怕他引來其他同門,反而給他當眾反咬一口,將他啞門穴也點了。那道人說不出話,只能發出「哼、哼、哼」這樣沉重的鼻音。

    及至紫芝崖,見佘靜姝竟在崖下徘徊,便想繞路避開。

    佘靜姝早見着了他,縱身馳近,大驚道:「你捉了本宗同門幹什麼?」

    衛凌羽本不欲向她解釋,但恐她阻礙自己,便道:「此人可能是奸細,我帶他去見掌教。」真氣運轉起來,足下加勁,幾個縱躍,登上崖頂。


    但紫芝崖到懸空山只以一條鐵索作為連接彼此的橋樑,得雙手扯住鐵索才能通過,帶着一個累贅絕無通過可能。

    正為此犯難,佘靜姝追上崖來,看出他窘迫,扯下外袍,就中撕成兩半,將兩片殘袍結成索遞上,道:「快去。」

    衛凌羽伸手接過,道:「多謝,多謝。」背了那道人,攔腰捆綁結實。氣運雙手,扯住濕滑生鏽的鐵索,盪開了身子。

    穿過迷霧,到了懸空山,奔到正陽子清修的大青石前。見正陽子盤膝行功,解開繩索,將那道人拋在地上,道:「掌教師伯,弟子有要事稟告。」將這道人前往鎮妖殿見那老嫗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

    正陽子本來正襟危坐,聽了此語,神色立變,從大青石上躍下,厲聲喝問那道人:「你是什麼人?到碧游宮來是何居心?」

    衛凌羽解開那道人啞門穴,那道人連忙叫屈:「弟子是三星觀成蟜,這次來祖庭參加授籙大典,聽祖庭各位師兄說雷霆獄山能助九四、六四修為圓滿,弟子修為已達九四青正頂峰,因此想去撞撞機緣。掌教真人明鑑,那鎮妖殿百步之內活物不存,弟子如真上鎮妖殿去,焉有生還之理?」

    衛凌羽聽他狡辯,斥道:「我親眼見你含了一顆放光的珠子上山,還有假麼?那珠子被你放到了何處?」知掌教身份尊崇,自不能像獄卒那樣搜身,便將那成蟜翻了身,在他懷中一摸,摸出一顆鴿卵大小、放着白光的圓潤珠子,向正陽子遞上。

    正陽子只瞧了那珠子一眼,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凝視着成蟜,道:「避雷珠。有這個寶貝護持,難怪你能登上鎮妖殿。說,你到底為什麼去見那妖王欽原!」

    末了一句響如炸雷,驚得成蟜渾身抖如篩糠,冷汗直冒。衛凌羽更是心頭大駭,才知那個相貌畏葸的老嫗,竟然就是被壓在鎮妖殿下的古妖欽原。

    正陽子目光如電,端詳了成蟜半晌,見他矢口否認,不肯說實話,閉上了眼睛。

    少頃,西方破風聲起,一高一矮兩個鶴髮童顏的老道先後穿過島外迷霧,從天而降,向正陽子行禮畢,道:「掌教師兄,出了何事?」

    正陽子向衛凌羽道:「這兩位是我師弟,赤陽子和真陽子,你把事情再跟他們說一遍。」

    衛凌羽道:「靜虛子見過兩位師叔。」又將成蟜上鎮妖殿的事複述一遍。

    兩個老道聽得面色泛憂,道:「掌教師兄,這事恐怕是聚窟洲群妖在背後搗鬼。」

    正陽子輕輕頷首,道:「煩勞二位師弟,把這成蟜帶下去,派專人看守,除持我手書之人,其餘任何人不許見他。避雷珠是四海龍宮特產——再派本教海族門人,赴四海探聽消息。另外,焚符急召三星觀觀主彭山,我要見他!」

    兩個老道應諾,抓起成蟜,提氣縱上高空,向回掠去。

    衛凌羽道:「掌教師伯,那古妖欽原既被壓在鎮妖殿下,怎麼還能出得來?」

    正陽子道:「那是它的元神。這老妖修為超凡,可以元神出殼,在鎮妖殿外百步之內活動。」轉身望向東南,續道:「你知道那邊是什麼地方麼?」

    衛凌羽遠眺東南,所見海洋幽暗,浪花洶湧,濤聲如舊。搖了搖頭,道:「弟子不知。」

    正陽子道:「那邊是聚窟洲。聚窟洲本與大陸相接,數千年前,三界不分,人妖大戰,妖族敗走聚窟洲。我道家不願趕緊殺絕,又恐妖族恢復了元氣,捲土重來,因此合力將聚窟洲與大陸斬斷,放逐大洋中,距碧游宮有六千里。咱們上清祖庭設在這金鰲島,一來是此地靈氣充盈,遠離塵囂,利於修真悟道;二來是為了便於監察聚窟洲妖族動向。」衛凌羽不明他話中之意,便不接話。

    正陽子自顧自地往下說:「人妖大戰過後,才定三界,天庭初立,幽冥乃設,超凡異類或遭誅殺,或受天庭招安。聚窟洲再無媲美仙人的凶頑大妖,這些年來倒也安分。不過現在看來,妖族興許要有大動作。你修為已達九四青正頂峰,再進一步,就是人仙。你先別急着走,去雷霆獄山修行些日子,雷災到來時,我自會替你護法,保你萬無一失。」

    衛凌羽忙道:「不敢勞動掌教師伯。弟子想暫借避雷珠一用,渡了雷災,便交奉祖庭。」修行長生本就是奪天造化,渡劫是否成功,全憑個人氣數,豈有掌教親自幫忙抵禦的?

    正陽子破天荒地說出這番話來,一來是瞧胡升泰的面子;二來是因他無意中撞破成蟜圖謀不軌,對他的嘉獎。

    正陽子見他推辭,道:「雷災是雷部降下,非自然界雷電,雷部正神會管你什麼避雷珠?避雷珠你不必上交了,帶着它,鎮妖殿周遭的閃電傷不了你,你到鎮妖殿近前,更好感應雷氣,早日突破。今晚的事,暫時不要泄露出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衛凌羽道:「是。」見正陽子別無吩咐,正欲退下,忽然想起恩師胡升泰年輕時殺廢許多玉清道人,玉清教下人人恨他入骨,道:「請教掌教師伯:我師父年輕時為什麼殺廢許多玉清同道?」

    正陽子怔了一怔,道:「你師父曾與一名玉清坤道兩情相悅。」

    衛凌羽聞言愕然瞠目,就算是廣開方便之門的上清宗,也嚴禁人與異類通婚,何況教規森嚴的玉清宗?正陽子沒再往下說,但他能猜到,那名玉清坤道後來受到了玉清宗嚴懲,恩師興許因此暴怒,殺傷了許多玉清道人。

    此事涉及恩師年輕時的陰私,不便再往下追問,向正陽子告退。

    順着鐵索回到紫芝崖,見佘靜姝還立在崖上。

    衛凌羽之前得她贈袍,才能順利帶了成蟜去見正陽子,對她的厭嫌煙消雲散,稽首行禮,道:「多謝道友適才贈袍。」

    佘靜姝向對岸張望了一眼,道:「出什麼事了?」

    衛凌羽不敢漏了口風,道:「沒事。貧道要往雷霆獄山靜修,告辭。」下了紫芝崖,乘船到了雷霆獄山,含了那避雷珠,向山腰走去。

    越靠近鎮妖殿,雷氣益發充盈。將至鎮妖殿時,稍一行功,便感覺真氣運轉之快遠勝從前,無與倫比,入體天地靈氣中蘊含無上陽剛之氣。

    離鎮妖殿不足百步,尋了一方平坦處坐下,凝神運功,體內氣蒸如雲,奔騰似馬,宛如大壩開閘,一瀉千里,暢快之感遍襲周身,心神漸漸空冥,入物我兩忘之境。

    不知過去多久,心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全身劇震,驚醒過來。抬頭上望,見上空早已凝聚了一朵黑壓壓的烏雲,電火交迸。心頭震驚,真氣運動起來,凝神以待,卻見那雷雲忽然散了。

    以為是正陽子暗中相助,朝着懸空山的方向躬身稽首,剛一彎腰,一雙道靴映入眼帘,抬頭一看,見是正陽子,暗暗感嘆掌教真人修為高深莫測,竟來得無聲無息,忙道:「多謝掌教師伯。」

    正陽子端詳着他,道:「我畢竟是一介凡人,修為再高,高不過雷部正神,可沒本事趁着雷災還未降下,就打散雷雲。」言下之意是劫雲消散與他無關。

    衛凌羽奇道:「不是掌教師伯出手麼?」

    正陽子搖了搖頭,道:「你感覺自己現在有什麼不同?」

    衛凌羽道:「弟子現在可以暗夜視物,真氣較之前更加雄渾,腳下隱隱有飛騰之兆。」

    正陽子道:「你提氣縱躍試試。」

    衛凌羽道了聲:「遵命。」吸了口氣,向前縱躍。

    一躍之下,只覺得大地不住地向身後倒退,自己騰空竟高逾三十丈。躍出五里,真氣下行任脈,歸於氣海,才堪堪落下地來。

    不禁心頭驚駭,轉身再試。還躍出五里,高過三十丈,到了正陽子面前。

    正陽子眼中一亮,道:「恭喜你,孩子,你已入九五紫初之境,稱得上是人仙了。」

    衛凌羽尚在迷茫之中,聞言更是驚喜交集,日前見張懷柔渡劫,本以為那已經夠輕鬆寫意了,沒想到自己這九五之境得來如此容易,可謂是稀里糊塗,三道天雷連一道也沒見着。

    正陽子道:「把你籙牒給我,去懸空山等我。」衛凌羽從懷裏掏出籙牒,雙手奉上。

    正陽子接了籙牒,指尖騰地竄起一道火苗,把籙牒焚成灰燼。縱身離開雷霆獄山。

    人仙者,八邪之疫不能為害,能夠凌空飛渡,踏浪而行。衛凌羽乍入九五紫初,有心試驗本領,不再乘船,走到岸邊,氣沖足底湧泉穴,左腳先踩上水面。落足之後,果然不沉。心頭大喜,又將右腳踩上,一步步向海中走去,踩出一圈圈漣漪,海水浸潤鞋幫,打濕了腳背。越走越快,後來改為疾馳,展開御風追電,凌波踏浪如履平地。

    那日在爛桃崖背熟了乘風訣跟拘神遣將,這時有心再試乘風訣。左手小指繞過無名指背,由中指勾住,拇指指尖掐無名指根節子文,中指、無名指彎曲,指尖含於掌心,食指伸直,口中急誦真言:「馭氣乘風,趕月追星,玉宸道君急急如律令!」頓時足下生風,身子輕盈盈的,如行雲端,不到半盞茶的功夫,竟跨過了十里水路,登上了主島。

    繼續掐着乘風訣,凌空飛渡,這次竟高百餘丈,一去最遠可達十里。到了紫芝崖頂,也不去攀那鐵索,亦只輕輕一躍,耳畔風聲呼嘯,只數息功夫,徑直穿過雲霧,到懸空山降下。

    見島上怪岩竦峙,相隔十步,照准一塊巨石放發出一掌。那巨石少說也有四五百斤分量,真氣自掌心勞宮穴泄出,竟擊得那巨石打晃。心頭震驚,方知渡過天劫可稱人仙之由。

    心想當初的敵人天一道人,也是九五紫初,其所修邪法有缺,誤交誤會,能力有限,遠不及修行三清正法所得人仙境界。

    在島上等了一陣,西方破風聲傳來,衣袍獵獵作響,正陽子從雲霧中穿過,到他身前落下,遞來一本新的籙牒。

    接過籙牒展開,見所錄基本信息不變,只是原授最低的三五都功籙加升為最高的上清大洞經籙,原領正七品天職上清司命南宮左卿主管雷霆都司事,升任為正一品至真無上輔天元尊平章代判神霄上宮事。

    上清大洞經籙,只授歷任掌教,正陽子破格授予,自是要指定他為碧游宮下任掌教,統領上清玄門。

    衛凌羽慌忙拜倒,道:「弟子少不更事,才疏學淺,如何能擔此重任?還請掌教師伯收回成命!」

    正陽子扶他起來,道:「天意難違呀!我也不是教你現在就挑起這副擔子。你在碧游宮多待些日子,等成蟜的事問清楚了再走。」

    衛凌羽見他心意已決,再難更改,只得應是。離開懸空山,回到別院。

    秀念聽到動靜,迎出門來,道:「衛師叔祖,您這幾天都去哪裏了?可教秀念好找!您要再不回來,那兩位姑娘就該疑心是我給您老人家藏起來了!」

    衛凌羽不禁奇怪,自己不過在雷霆獄山修行了片刻,他怎麼說的如此嚴重?一談話,才知道今日已是十月二十,自己在雷霆獄山竟然待了整整五日,竟然毫未感到時光流逝,也不覺得飢餓。

    這五日裏,呂凌煙跟衛憐釵來找過他幾次。

    進到房間,毛團還躺着榻上沉睡,不禁皺眉問道:「它怎麼還沒醒?」

    秀念道:「常人吃上一粒固本丸,就能體魄強健,它把一爐都吃了,藥效吸收不盡,恐怕是睡不醒的。師叔祖你放心,那固本丸神妙得很,絕不會餓到了它。」

    次日吃了早飯,去見了二女,說明歸期延。又在島上待了十天,鞏固九五修為。

    亥時剛過,子時當值,已是十一月初一。正在靜坐養氣,忽聽破風聲動,一人躍進院裏,靴聲橐橐,徑直走到滴水檐前,道:「衛師弟在裏面麼?貧道塵同子鄭經,奉師命來請師弟往上清大殿敘話。」

    衛凌羽開門迎出,見來人五十來歲年紀,道:「見過師兄。」此人他在授籙當日見過,是正陽子親傳開山大弟子,碧游宮三大法師之一的都講法師。

    鄭經和善一笑,道:「師弟快隨我走。」在前引路。

    衛凌羽隨他來到上清大殿,見正陽子正向上清祖師上香,左右是那天夜裏帶了成蟜去的矮老道赤陽子和高老道真陽子。兩班恭立着八名道人,分別是碧游宮高功法師趙桐、監齋法師許攸,以及班兆、徐大千、陸泰同、秦成剛、段友德、范海生六大護法師,這八人或是正陽子親傳弟子,或是那高矮二道的親傳弟子,地位崇高,很有威望。

    下首還有一長一幼兩個道人,年長的五十歲出頭,面色赤如丹火,虬髯戟張,生得虎背熊腰,甚是魁梧。年幼的是個坤道,看着只有十五六歲,生就一副鵝蛋臉龐,睫毛彎彎,兩眼泛碧,水靈靈的,煞是好看。

    鄭經向正陽子道:「師父,衛師弟已經帶到。」言罷,主動入列,站到了高功法師趙桐旁邊。

    正陽子上完了香,轉過身來,向殿內眾人道:「成蟜夜上鎮妖殿的事,想必你們都知道了,老道也不贅述。這廝嘴硬得很,我親自審問,也沒問出一句實話。」看向那滿臉虬髯的魁梧道人,道:「彭觀主,成蟜是你門下,你有什麼話說?」原來那魁梧道人就是三星觀觀主彭山。

    彭山惶恐稽首,道:「掌教容稟:成蟜本是一條修成人形的青花大蟒,十年前為求我收錄,在三星觀山門前跪了七天七夜,直至暈厥。我見它心誠志堅,不忍拒絕,便錄入門牆,親自教導。這次也是我教它來祖庭的,本意只是為了請祖庭授籙,並沒有指派它上鎮妖殿,更不知它從哪裏得來的避雷珠。」

    正陽子道:「青花大蟒?嘶,它不是一隻花豹麼?」

    彭山愕然道:「花豹?怎麼會是花豹?啊,那定不是成蟜!」情知掌教道法通天,練就一雙鑒真法眼,任何異類本體均瞞他不過,因此並不質疑正陽子看錯。

    正陽子眉頭一皺,向鄭經道:「速去提成蟜來見!」鄭經領命去了。

    正陽子又問那年輕坤道:「海靈兒,你這幾天走訪四海,可探聽到什麼消息了?」

    那名為海靈兒的坤道恭敬應答:「回稟掌教師伯:弟子走遍四海,最後賄那西海龍宮守門蝦兵,套出點話來,得知西海龍宮半年前招了賊,十幾樣寶物失竊,其中就有一顆避雷珠。」正陽子點了點頭。

    過了半晌,鄭經提了成蟜來見。成蟜一瞅殿內佇立着十來個道人,個個神情肅穆,好大陣仗,戰戰兢兢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彭山一見成蟜,氣不打一處來,噔噔上前,一腳便它踢翻,怒道:「孽畜,你到底是誰派來的?來碧游宮是何居心?成蟜呢?」

    正陽子道:「彭觀主稍安勿躁。」使了個眼色。鄭經與趙桐會意,一同上前,拉住了失態發怒的彭山。

    正陽子續道:「老道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要再不肯說,老道只好將你斃於掌下了。」

    成蟜顫巍巍地爬起來跪直了,道:「掌教真人明鑑,弟子所言句句屬實。那避雷珠確是弟子機緣巧合得來,這次也是奉師命來祖庭受籙,去鎮妖殿只為早日渡度雷災。」

    正陽子道:「你師父今在何處?」

    成蟜道:「弟子下山是師父正要閉關,此時想來,應當還未出關。」

    此語一出,殿內眾道立即明了,這個成蟜是假冒的。

    正陽子一指彭山,問道:「你可識得此人?」

    假成蟜略微抬頭,見彭山雙眼中幾欲噴出火來,唯恐他再來給自己踹上幾腳,忙別過了頭,道:「弟子不識。」

    彭山鼻翼微抖,道:「貧道正是三星觀觀主彭山!」

    假成蟜謊言敗露,駭然大驚,眼珠轉動,還想撒詐搗虛。但事到如今,任它窮極心智,也想不出一個主意。

    正陽子道:「冥頑不靈。」隔空擊出一掌。

    真氣到處,砰然響動,捲起假成蟜倒飛出殿,重重落地,胸口凹陷,七竅流血,已然氣絕。現了原形,果然是一隻花豹。

    正陽子突然痛下殺手,眾道都未能反應過來。

    彭山愕然道:「掌教真人,何必忙着殺它?我那不成器的徒弟的下落還沒問出來呢!」

    眾道無不嘆氣搖頭,彭山真是關心則亂,假成蟜既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祖庭,得受籙牒,真成蟜自然已經不在人世了。

    沉默良久,正陽子緩緩地道:「成蟜已經死了。鎮妖殿有本教前輩仙人刻寫的鎮妖符,只要毀掉靈符,欽原即能脫困。」凝視着殿外花豹屍體,道:「這假成蟜十九是受聚窟洲妖族指派而來,意在助欽原脫困。妖族先去西海龍宮盜取避雷珠,交於假成蟜,在本教今年授籙科儀臨近時,半路截殺真成蟜,教假成蟜到碧游宮受籙。假成蟜入了天庭玉籍,妖氣隱退,無論它離鎮妖殿多近,雷霆獄山上的同道感知不到妖氣,它自然可以放心施為。」

    話音甫歇,旁邊的赤陽子疑道:「掌教師兄,假成蟜既然到了鎮妖殿,何不破壞殿內鎮妖靈符?」赤陽子的疑惑,亦是眾道的疑惑,聞言紛紛看向正陽子,等他解惑。

    正陽子搖頭嘆氣,道:「老道也為此犯疑啊!」

    衛凌羽上前一步,道:「掌教師伯,弟子有話說:弟子那晚在遠處窺伺,似乎給欽原發覺,它當時向弟子藏身之處看了一眼。弟子斗膽猜測,欽原受數千年雷擊,本體萎靡,即便毀掉殿內靈符,它也不能從容逃脫。它興許擔心弟子上報,反而泄露機密,以致本教派專人前去看守,屆時所圖更難實現。它因此改了主意,不教假成蟜毀掉靈符,等過些日子,碧游宮上下戒心全消,假成蟜再去放它脫困。」

    見眾道盡皆頷首,續道:「弟子提議,即日起加派人手看守鎮妖殿,防止聚窟洲妖族故技重施。」說着,走上前去,雙手奉上避雷珠。

    不等正陽子接話,赤陽子已拿過避雷珠,向高個的真陽子道:「茲事體大,不可輕忽。師弟,看守鎮妖殿一事,就由咱哥兒倆輪替好了。」真陽子點頭應下。

    正陽子道:「也好。只是避雷珠畢竟是賊贓,如給失主知道了,找上門來,不好應對。你們都記着,避雷珠的事,絕不可泄露半個字出去。」眾道齊聲應是。

    正陽子遣退彭山、海靈兒,着鄭經關上殿門,道:「還有一件要事向你們大傢伙兒宣佈,這件事僅限你們知曉。」話到此處,看向衛凌羽,續道:「這是胡升泰的弟子,現任玄陰觀觀主,俗家姓衛,道名凌羽,號靜虛。我已授予他一品上清大洞經籙。」眾道齊齊訝然。

    三大法師、六大護法師均是「凌」字輩弟子,未先說話,赤陽子、真陽子急忙開口,道:「掌教師兄,三思!」

    正陽子擺了擺手,道:「靜虛子現年十八,已入人仙之境。」

    一言甫畢,殿內一片譁然。三教傳世數千年,歷代能人輩出,不乏奇才,可十八歲的人仙,不能說後無來者,但一定是前無古人。

    正陽子見眾人倒抽涼氣,神色震撼,續道:「他渡雷災時,雷雲只一凝聚,便即自行消散。」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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