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聲簌簌。
男子的衣擺也被雪珠子拍打着,於這片漆黑的夜光里飛旋舞動。
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飛雪在他的衣肩上已結了薄薄一層白霜,酈酥衣原本被凍得僵硬的身體,才一點一點恢復了知覺。
今日,沈頃原本打算前來國恩寺,拜訪智圓大師。誰料魏恪忽然送來了幾封公文,待他處理完公事,已經到了下午。
時辰雖算不上早,但也完全不晚。他快馬加鞭,趕到萬恩山下時,卻意外地看見山腳下自己妻子的馬車。
妻子來此處幹什麼?
雖是滿腹疑惑,心想着這或許是妻子不便明說的私事,沈頃沒有上前過問。就在他心想着一會兒該如何避開妻子時,忽然,天空竟飄起了簌簌飛雪。
這場雪來得很急。
他看見一側廢棄的涼亭內,正不知所措的玉霜。
「世子!世子爺——」
對方也看見了他,神色焦急地朝他招手。
他跳下馬,開口便是:「夫人呢?」
玉霜快哭成了淚人:「夫人喚奴婢來此處找玉鐲,奴婢還沒找到鐲子呢,這場雪忽然就下大了,夫人她、她還在山上。」
上山的路都被雪蓋住了。
沈頃胸口一緊,竟連想也不想,飛快上馬朝山上奔去。
「世子爺,山上路滑,您千萬小心——」
寒風夾雜着雪粒子,洶湧而至。
沈頃鴉睫打着冷霜,低下頭。
只見懷裏頭的小姑娘如小貓兒般,往自己懷裏縮了縮,樣子甚是嬌憨可愛。
他的眼睫動了動,撲簌簌一層雪粒就這樣落下來。
前面的路被怪石截斷了。
他環顧四周一圈,眼睛亮了一亮,低下頭來溫聲同酈酥衣道:
「若我記得沒錯,不遠處應是有一個小山洞,我帶你先去那處避避。」
少女揪着他的衣襟,乖巧點頭。
果真有一個山洞。
沈頃帶着她躲進去,山洞遮擋住外間的風雪,同樣也遮擋住這一簾微弱的月光。
洞內昏黑,周遭又沒有可以鑽木取火的乾柴,這使得酈酥衣心中愈發惴惴不安。
見狀,沈頃便安撫她道:
「看着樣子,雪下不了多久。待雪停了,府里的人便會找到我們。」
言罷,他又低下頭,瞧着她被雪水淋得透白的一張小臉兒,喉舌動了動。
片刻,他輕聲:
「有我在這裏守着,你不要怕。」
就是你在這裏,我才會害怕。
酈酥衣在心中想。
若此刻眼前之人只是沈頃也就罷了,她早就聽說沈二公子武功蓋世、智謀無雙,與他待在這山洞裏避上一整晚的雪,定然不會出現什麼問題。可問題就出現在,不少時,他會變成另一個人。
酈酥衣今日來時,做足了心理準備。
沈蘭蘅要她來國恩寺,向智圓大師問明殺了沈頃的方法。對方雖然挾持了宋識音,可她也不傻。如若她真的幫那個人將沈頃殺死,待沈蘭蘅真正入主這具身體,那唯一知曉此事的自己也活不成了。
所以當下最好的方法則是,一面假意迎合、拖住沈蘭蘅,一面向智圓大師問清楚,沈頃與沈蘭蘅二者究竟是何種關係。
此事聽起來太過於荒謬,再加上有沈蘭蘅的威脅,她斷不敢輕易告訴沈頃。
如此思量着,迎面又是一陣料峭的山風。她不禁抬起頭,發覺山洞外的飛雪不知何時竟止住了。
「雪停了。」
她心中欣喜,指了指洞外。
沈頃正拂着氅衣上的雪珠子,聽見這一聲,轉過頭去。
他的目光帶着寵溺,輕輕落在酈酥衣白皙的面頰上。
「嗯。」
說也奇怪,明明二人困在此處,明明是這般糟心的窘境。他卻並未感到有半分不快,相反地,他的一顆心跳動得很快。
適才來到洞中,沈頃才後知後覺一陣情怯。
正想着,忽然,身前的少女朝他伸出手。
有幽香自她袖口處襲來,一陣涼意從他的鬢角處就這樣拂了一拂。
男人眸光微動。
見他這般眼神,酈酥衣微紅着臉,解釋道:「有有草屑。」
沈頃低低「噢」了一聲,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酈酥衣忍俊不禁。
平日裏沈頃就話少,如今二人這般待着,他更像個小啞巴。他一個人仔仔細細地將雪氅上的碎雪拂乾淨,於地上撲了厚厚一層。
「地上涼,你坐在衣服上面。」
這般細密的針線,這般精緻的圖案。
酈酥衣不用想,也知道這件大氅定是不凡之物。他卻毫不吝嗇,甚至都不顧自己還冒着風雪。
她趕忙往後倒退了半步,擺擺手。
「妾不坐」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沈頃拉了下來。
也不知他將衣裳疊了有多少層,這一層層下來,竟坐得有些暖和。
對方想了想,又溫聲道:「把手給我。」
「世子爺,不必——」
不容拒絕的,沈頃已牽過她的手,將她一雙手捧在掌心,邊搓邊呵着氣。
他先前無意間聽蘇墨寅提起到,女孩子的身子最是矜貴,着不了涼受不得凍,稍有不慎便會落下什麼病根。
手指相觸的那一瞬,他抿了抿唇,努力抑制住臉頰上那一道可疑的紅暈。
所幸有頭髮遮擋着,他才沒讓妻子看見自己通紅的耳根。
沈頃的手很暖。
經了這麼一番折騰,酈酥衣的身子完全沒有方才那般難受了。
見狀,對方又騰出肩膀,示意她將腦袋靠上去,語氣輕柔,像哄孩子一般哄着自己的妻子:「你若是犯困,那便睡罷。我守着你,待你一覺醒來便回到沈府了。」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臂將她的身子環住。對方的話像是有着某種魔力,竟讓她有幾分迷糊。
再醒來時,眼前並不是沈府。幽暗不見光影的山洞裏面,有人拍了拍她的臉頰。
「餵。」
「」
「喂,醒醒。」
撞入眼帘的依舊是那張分外熟悉的臉。
他微掀着眼皮,抱臂懶散地站在酈酥衣面前。不知是不是因穿得太少,男人的臉凍得僵硬。單看那眼神,酈酥衣便認出來了。
——眼前此人不是沈頃,已是沈蘭蘅。
她心中一駭,忙不迭往後退了半步。
對方眸色陰沉,眼神之中蘊藏着幾分不耐煩。
「他怎麼把我帶到這裏來了?」
說這句話時,他的聲音很是不虞,語氣中有隱隱的埋怨之意。
酈酥衣不敢瞞他,如實道:「是你讓我今日來找智圓大師,下山時下了大雪,我與沈頃被困在此處。」
「沈頃也與你一同見智圓了?」
「沒有,是我一個人來的。智圓大師不肯見我。」
沈蘭蘅眯起狹長的鳳眸,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追問道:
「那他為何會與你一同出現在此處?」
「下山的路被積雪截斷了,沈頃擔心我一人困在此處,前來救我。」
聞言,對方的話語頓了頓,繼而冷哼了一聲:「假惺惺。」
他拾起地上的氅衣,抖了抖其上的積水,將自己裹住。
有沈蘭蘅在身側,莫說是睡覺了,酈酥衣連坐都不敢坐。她「騰」地一下起身,直愣愣地站在一側,滿臉警戒與提防。
好在身在這荒山野林間,對方並沒有逗弄她的意思。
過了片刻,男人忽然扭過頭,朝她勾了勾手指。
「過來。」
他眯着一雙精細的鳳眸,上下打量着酈酥衣窈窕的身段。
「把衣裳脫了。」
少女一驚,趕忙用雙臂護住自己。
「此時你我自身難保,你你莫要胡來!」
望向她那一雙滿是驚恐的圓眼,沈蘭蘅饒有興味地勾了勾唇。也不容酈酥衣拒絕的,下一刻,她整個人已被拽到對方面前。
「學會反抗了,」他興致愈濃,掐住她的腰,在她耳邊陰沉沉地逼問道,「是沈頃教你的?」
酈酥衣咬着發白的下唇,連忙搖頭。
「沈頃他他還不知道你。」
聞言,對方似乎這才滿意了些。
酈酥衣的身子往後縮了縮。
可不論她如何去躲,沈蘭蘅目光灼灼,依舊定在她身上。
與對方相比,她的力氣很小,反抗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男人將自己的外氅解了去。
準確來說,是抽了開。
撲面而來一道瑟瑟的寒意,酈酥衣閉上眼,打了個哆嗦。
他的手沒有像預料中那般落下,她忐忑等了良久,睜開眼。
只見着沈蘭蘅用她的衣裳,將他自己緊緊地纏裹了一圈。
酈酥衣:
她縮至角落裏,身形瑟瑟,發着抖看着對方。
一邊看着他,酈酥衣一邊在心中暗罵。
這個沈蘭蘅,真不是個東西啊。
時至後半夜,周遭愈發寒冷寂靜。
她搓着凍得僵硬的手,就在心中第二百零三次詛咒沈蘭蘅永遠不見天日之時,忽然,自山洞外傳來一聲令人汗毛豎立的嘶吼。
是狼。
她登時脊柱僵硬,手腳冰涼。
野狼吼叫着,正朝着他們的方向奔襲而來!
聽見狼叫聲,正以手撐頭、閉目小憩的男人慢條斯理地睜開眼。他目色幽幽,只一抬眸,便對上洞口那一道同樣幽冷的綠光。
那是一匹餓壞了的、兇猛的野狼。
涎水自它的嘴角處濕噠噠的流下來,惡狼微微弓着背,站在洞口處正做着進攻前最後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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