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魔宮正殿。
郁逞百無聊賴地把玩着楚栩雲方才送給他的小藥瓶,這是楚栩雲送他的第一份禮,他要好好珍惜。
而正殿中央,一個身披狐裘的尖臉男人立在座下,眉眼很彎,似笑非笑道,「魔域與妖界交界處的十二城自上代魔尊繼位時便一直沒有詳細劃分,如今妖主大人說是時候重新畫地量城,還請尊主去龍宮一敘。」
這些事郁逞向來直接丟給部下去管,他有左右兩個護法,在這種事情上根本用不着他分神操心,這個妖族使者,按理說也沒有資格能夠面見他。
只是郁逞此刻心情不錯,才專程來見他一面。
「讓殷徐照自己滾來見我。」
還想把他騙去水下龍宮,他豈會蠢到給殷徐照在自家地盤暗算他的機會?
「既然尊主無意相談,那我只好回去如實稟告妖主。」妖族使者臨走之前,目光意味深長地落在魔宮的偏殿。
果然有人類的氣味。
妖族的嗅覺在人妖魔里最為強大,如果他沒猜錯的話,能在魔宮偏殿安然無恙活命的人類,恐怕只有那位仙君了。
魔修手下面無表情地做出送客的手勢,忽而又聽座上人淡聲開口,「回去告訴殷徐照,次月初九是個好日子,若他得空,過來喝我的喜酒。」
話音落下,妖族使者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就連聲音都多了幾分顫意,「小的可否替妖主一問,尊主要迎娶的是哪位?」
郁逞眯了眯眼,似乎心情愉悅了不少,唇角微勾,「喜帖上他自會看到。」
妖族使者臉色陡然煞白,頭也不回地化作一縷庚煙散去。
*
妖界龍宮。
明黃的燭火在暗沉的水宮內幽幽地燃着。
殷徐照身着一襲絳紫色龍袍,面色如烏雲密佈,沉鬱至極,「他當真這麼說?」
妖族使者跪在他面前,頭也不敢抬,聲音顫抖,「回妖主,郁逞的確是這麼說的,而且小的在魔宮裏嗅到了人類的氣息,想必那些傳言」
哐當一聲巨響,男人身前的茶桌被一掌拍為齏粉,碩大的龍尾自幽深的黑暗裏分外不耐地揮動,銀白的鱗片閃耀着詭異可怖的光輝。
使者大氣也不敢出,趕忙低頭下來。
聰明點的人都知道,妖主命他去見郁逞,其實並不是為了什麼十二城的舊事,而是因為妖主想知道魔宮裏,究竟有沒有妖主牽掛着的那位。
現在看來,那些傳言恐怕都是真的,楚栩雲竟真的成了郁逞的階下囚,不僅如此,郁逞那喪心病狂的魔頭,手段比他們妖族還要殘忍,居然在魔宮裏囚.禁折辱楚栩雲,甚至還打算迎娶楚栩雲成為自己的男妻。
郁逞實在可怕,這得是多麼恨,才會決意要將對方的傲骨折碎。
「叫狸妖來。」
殷徐照深吸了一口氣,眸光掠過面前已成廢墟般粉碎的茶桌,用妖力自裏面緩緩摘出一支硃筆和一張薄紙。
不一會兒,狸妖戰戰兢兢地立在地宮中央,頭扎得極低。
殷徐照執起筆,又從懷中取出塊玉佩,在薄紙上緩緩寫下一行朱字,不知他施了什麼術法,薄紙很快隱藏入玉心消失不見。
「帶進魔宮,」殷徐照臉色陰沉,掐碎手中的硃筆,冷聲道,「務必親自給本座送到楚栩雲手中。」
「是!」
楚栩雲,沒想到你也會有今日。
早知今日,你當初有沒有後悔過沒有跟我走?
*
旭和的天光下,一個圓溜溜小糰子滾到了楚栩雲的腳邊。
小糰子抖了抖身子,冒出四條小腿,還有兩隻快要比臉還大的橘黃色大耳朵。
楚栩雲望着面前的橘色小狸貓,沉吟片刻,伸出手輕輕在狸貓的腦袋上點了點。
哪裏來的小妖,妖氣弱得幾乎等同於無,長得倒是怪可愛的。
雖然妖氣偽裝得不錯,但是也只能騙一騙那些普通魔修罷了,如果被郁逞發現,必定一眼就能認出來,幸好現在郁逞去地牢裏幫李焚鶴加練,一時半會回不來。
狸貓討好地蹭了蹭他的指腹,忽然從身上毛茸茸的斑駁毛髮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枚玉佩,然後俯下身子恭敬地遞給楚栩雲。
楚栩雲身形微頓,目光在那玉佩上停留了片刻,眉宇輕蹙。
不對勁。
與狸貓那微弱的妖氣不同,這枚玉佩上的妖氣殺氣十足,駭人無比,絕非凡輩。
他眸光凜然了瞬,剛想拿起那玉佩仔細看看,玉佩卻在被楚栩雲指尖觸碰到的剎那碎裂開,一張寫着朱紅小字的薄紙在玉心處顯現出來。
狸貓的聲音在耳邊適時響起,「小的狸妖見過太清仙君,妖主派小的來傳話,若您想要離開此地,請務必按照玉佩上交易的內容去做,只要您答應,小的會立刻用易容之術帶您離開。」
聽到他的話,楚栩雲打開那張字條,靜靜地望着那行朱紅小字,半晌,面不改色地把那張字條撕碎,而後若無其事地鑽回到軟被裏睡覺。
「仙君!仙君你可是沒看清楚?」狸貓不可思議地呆了片刻,又急切地湊上來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請仙君一定把握好機會,我們妖主他可不是對誰都這般用心良苦的!」
楚栩雲翻了個身,捂住耳朵。
狸貓:
「仙君,現下能庇護您的只有我們妖主,您還不知道吧,郁逞四月初九就要強逼您成親結契了!」
聽到這話,楚栩雲總算有了些反應,他回過頭,抬眼看向那狸貓。
「仙君您可要仔細考慮,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我們妖主是真心想幫你一把,那字條上的交易,您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清清楚楚的。
「您先嫁給我們妖主,然後再跟我們妖主生一個孩子,這樣以後您就是我們妖族的親人,那郁逞膽敢再欺辱於您,就相當於欺負我們整個妖族。只是跟妖主生個孩子而已,很划算的!」
楚栩雲默然了陣,乾脆從床榻上起身,揪住小狸貓的後頸,把他隔着窗子扔了出去。
什麼啊。
他根本不知道妖主是誰,又怎麼可能跟他生孩子,估計是寫給另一個叫楚栩雲的人,不小心認錯了吧。
更何況他才不想跟郁逞以外的人成親,他有郁逞一個就夠了。
楚栩雲把窗子關緊,淡定抬眼,對窗外瘋狂蹦蹦跳跳朝自己招手的小狸貓做出一個再見的手勢。
去去。
好笨的貓,認錯人了還在這裏跳舞,快點去找真正的楚栩雲吧。
小狸貓在窗外絕望地蹦躂了一會,最後還是害怕被魔修發現,沒多久便悄悄溜走了。
仙君真是太固執了,生個孩子而已!
他們妖主可以下龍蛋的嘛,又用不着仙君自己生!
*
郁逞今日很忙,自從當上魔尊之後他還是第一次這麼忙碌,前腳剛收拾了李焚鶴,很快楚栩雲的其他弟子便一個個接踵而至。
他雖不用親自動手,可還是要盯着手下收拾那群弟子,萬一不小心打死一個,他和楚栩雲好不容易稍稍緩和的關係又要冷淡下來。
久而久之,弟子越來越多,郁逞終於開始覺得有些奇怪,這些弟子仿佛有什麼計劃,不像來救人,反倒像是來魔域試煉,打不過便很快結群散去,重整旗鼓後又殺了回來。
殺傷力不大,但實在煩人透頂。
若是讓他知道是誰在背後組織這群弟子如此噁心人,他非得教那幕後黑手知道他的手段不可。
郁逞緩緩吸了一口氣,調整好心情,才輕輕推開了偏殿的殿門。
楚栩雲在翻看古籍,是昨日郁逞特地為楚栩雲挑來的上古藏書,楚栩雲似乎看得很入神。
他喜歡看書,寫字,偶爾會與宗主和長老們對弈,郁逞把楚栩雲的每一個喜好都牢記於心。
只有看到楚栩雲安靜待在自己身邊的這一刻,郁逞才感覺自己不是什麼魔尊,沒有什麼罪大惡極的身份。
他誰也不是,只是郁逞。
「仙君今日都做了什麼?」郁逞自身後輕輕環抱住楚栩雲的腰際,楚栩雲卻微微側身,躲開了他的手。
郁逞動作一僵,又不甘心地強行抱上來,壓低聲音道:「仙君昨日還給我糖吃,今日怎麼又這般冷淡?」
楚栩雲仰起臉,認真地看向郁逞。
幾乎一瞬間,郁逞便明白過來他在生氣,楚栩雲生氣時眉宇會微微的皺起,唇角的弧度也生硬冰冷,好像下一刻就會拔劍出來似的。
今天有誰來得罪過楚栩雲麼?
「怎麼了?」郁逞輕聲問。
楚栩雲伸出手,修長如玉的指在茶盞里的清水上點了點,隨後緩慢落在桌上。
郁逞屏住呼吸,安靜地等着他寫完,只見桌上寫着幾個字。
——四月初九。
那是郁逞原本計劃打算同楚栩雲成親的日子,他唯恐夜長夢多,因此定下的日子越早越好。
「四月初九怎麼了?」
他還沒提起過,楚栩雲是如何得知這個日子的,看來魔宮裏的陣法該加強一番了,否則總有些陰溝里的老鼠偷偷爬進來。
楚栩雲緊抿着唇,眼眶卻漸次泛起一圈紅色。
郁逞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見到楚栩雲眼眶泛紅,先是愣了半晌,許久才反應過來,楚栩雲似乎不是生氣,而是
難過。
他有些手足無措地捧住楚栩雲的臉,聲音又低又急切,「四月初九怎麼了?」
楚栩雲撇開臉,緩緩垂下眼睫。
四月初九。
那天是阿娘的祭日。
他還沒有告訴阿娘自己和郁逞的事情,阿娘泉下有知會生氣的。
無論如何不能定在那一天,而且,他必須要帶郁逞回老家去見一見爹娘和鄉親們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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