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諭,學官名,掌文廟祭祀,負責一縣文教。在大運朝的官制中,位列從七品,一縣之中,僅次於縣令。
但大運朝學官清貴,一縣教諭即便見到縣令,也可以平等視之,不必以下官之禮拜見。
這麼一個人物,就這麼大喇喇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問自己討要學生?
他都知道了?
他怎麼知道的?
張牧的腦中一瞬間冒出了無數的問號,渾身肌肉緊繃,隨時準備逃走。
「小友莫要緊張。」宋好問自然也看出了張牧的緊張,笑道,「若宋某有惡意,現在找你的就不是我,而是三班衙役了。」
聽聞對方這話,張牧的心才稍稍放鬆了一些,朝着對方躬身一禮:「晚輩見過宋教諭。」
見張牧如此快就調整好心境,宋好問也是微微頷首,說道:「前面有間茶肆,不如我們坐下來聊聊如何?」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
茶肆中。
張牧沏好茶,推到宋好問面前。
宋好問沒有第一時間詢問被抓學子的事情,而是問道:「聽你談吐,倒不像尋常的武人。」
張牧回道:「不瞞夫子,家慈是大戶出身,也曾進學。晚輩幼年時隨家慈學習過禮儀文墨,只是家慈早亡,為了生計,託身於遠威鏢局。」
「難怪。」宋好問點了點頭,才說道,「我的弟子們可安好?」
「一日三餐,不敢怠慢。」張牧回道。
「那何時歸來?」
「白日裏太招惹,晚間就會返回。」
宋好問再次點點頭,拿起茶杯,吹散上面的茶沫,品了品,說道:「擄劫生員,可是重罪。你有什麼要和我交代的嗎?」
張牧沉默了片刻,這才開口道:「宋夫子,我回答你之前,你能否告訴我,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交代這種事,最忌諱的就是竹筒倒豆子。
懂的都懂。
哪怕不行,也要試探一下對方掌握的情況。
宋好問倒是無所謂,直接開口說出了一個名字——
「石燕生!」
「不可能!」張牧瞪大了眼睛。
他不信那樣一個為了兒子守信,不惜賣了傳家寶的人,會出賣他。
「他沒有出賣伱。」宋好問淡淡說道,「但他確實是你的破綻。」
張牧望着宋好問,眼神中滿是疑惑。
宋好問又品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說道:「我與燕生幼年便相識,同窗十年,自認還是了解他的。」
「他是君子,但也迂直。」
「只聽市面傳言,便鼓譟生事,帶着一幫秀才童生跪哭文廟。這種事,他干不出來。」
「必然是有人在背後說動了他。」
「他平日裏窩在天馬巷教授蒙童,我只需要查查最近有什麼生面孔和他接觸,不難找到這個背後之人。」
張牧聞言,頓時苦笑了一下。
自己還是草率了。
「知道為什麼我沒有直接通知縣衙抓你嗎?」宋好問問道。
張牧遲疑了一下,將能想到的可能性都猜測了一遍,最終試探道:「也是因為石先生?」
「對!」宋好問看着張牧,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之色,點了點頭。
「燕生雖然迂直,但確實是一位君子。」
「你既然能說動他,我相信你有你的道理,而這道理,符合燕生的君子之道。」
「現在給你個機會,說說看。」
「若是情有可原,我那幫學生也沒受什麼傷害,此事就此揭過。」
「若你是以巧言誆騙燕生,以達自身私慾,那本官可就不客氣了。」
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宋好問雖然神色不變,但語氣里卻透出一股濃濃的威嚴。
張牧看着宋好問,斟酌了少許,點了點頭。
他開始講述,從周源廣的經歷,到自己「偶遇」周源廣被截殺,然後在拍花子口中得知有人要拐賣人口的消息,再到如何與周源廣設下李代桃僵之計,說服石燕生相助,以及最後自己以投信逼迫對方放人的過程都說了一遍。
只是,他藏住了長武巷甲字六號的地址以及劉意的身份。
宋好問一邊喝茶一邊聽着,眉頭時而挑起,時而舒緩,直到最後聽到張牧說被拐的人都已經放歸,這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望着張牧,似笑非笑。
「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幕後之人是誰?」
張牧看着宋好問:「夫子一定想知道嗎?」
「不知道的話,我怎麼確認你說的真偽。」宋好問回道。
張牧道:「那我又怎麼知道夫子與那人的關係,萬一犯了忌諱,我又如何自處。」
「況且,夫子想知道真偽不難,只需要派人去外城走一圈,應當還能找到被放歸的人。」
宋好問此時再一次認真打量着張牧,足足有一分鐘,才嘆了一口氣:「在你眼中,朝廷法度已經不值得信任了嗎?」
「此事你雖做成了,卻失之堂皇。好好的君子事,辦得滿是草莽匪氣。」
張牧搖了搖頭:「夫子,我想救人,卻不想把自己賠進去。」
「我還沒娶親呢。」
張牧這一句話逗得宋好問一笑,這才想起來,根據得到的消息,這孩子才十七歲。
等等!
十七歲!
宋好問眼前一亮。
這孩子雖然起步晚了一些,但幼年進過學,有過基礎,加上那李代桃僵之策,說明心智不凡,若是能將他心思引導用在正道上……
一時間宋好問愛才之心大起。
想到這,宋好問便嚴肅了面孔,說道:「劫掠生員一事,念在你動念為善,我便不予追究。」
張牧連忙起身一拜:「多謝夫子。」
「但別高興的太早。」宋好問嘴角微微翹起,望着張牧,說道,「有罪不懲,難免會讓你對律法起輕慢之心。」
「我不追究你的罪,但你要知道你的錯。」
說着,宋好問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放到張牧面前:「這是縣學的通行令牌!」
「日後每旬,你都要來縣學聽講一日,好好學學做人的道理!」
「令牌是有出入記錄的,若是未達標,我就把你劫掠生員的事情上報給衙門。」
張牧:(#?д??)
不是,哥們兒……
我都穿越了還要上補課班?
「夫子,我是遠威鏢局的鏢手啊……」張牧一臉無奈,雖然他是文科生,但他又不是中文系,讓他抄點詩詞還行,讀經義文章,那還是算了吧。
「是鏢手又如何?」宋夫子淡淡地喝了一口茶。
「我……我得工作啊。」張牧說道,「萬一要是我出個鏢,來回就得十天半個月,甚至兩三個月都有,怎麼去縣學上課?」
「出鏢就提前請假。」宋夫子輕聲道,「你的事,我會知會遠威鏢局的。」
「什麼時候你能寫一篇君子文章了,就可以不用再來了。」
張牧見宋好問態度堅決,想了想,就當是大學裏那些點名課了,便收起了那枚通行令牌。
「莫要這幅樣子,你當縣學那麼好進嗎?」
「為了這枚通行令牌,有的人願意出高價。」
張牧立刻擠出一副笑臉,拱手道:「多謝宋夫子。」
「行了,去吧。」宋夫子淡淡道,「記住,今天晚上,縣學的生員必須安然無恙歸來。」
「是!」張牧拱了拱手,告辭離去。
張牧離去後,宋好問並未起身,只是閉目養神,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
一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走入茶肆雅間,坐在了宋好問對面。
「大人,已經查清了,最近縣中各大糧商所收糧食來自慶豐商行。」
「慶豐商行乃是餘慶商行的分支。」
宋好問微微皺眉:「餘慶商行,那不是周縣令的本家嗎?」
那中年人點點頭:「正是。」
宋好問冷哼一聲:「難怪不見運糧車隊,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安排人去查探縣倉的虛實。」
「是!」中年人應聲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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