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 第85章 張永年反難楊修龐士元議取西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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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道佔據州郡,便代正統而居帝位,亦非分外。「玄德拱手謝曰:公言太過,備何敢當!「自此一連留張松飲宴三日,並不提起川中之事。松辭去,玄德於十里長亭設宴送行。玄德舉酒酌松曰:「甚荷大夫不外,留敘三日;今日相別,不知何時再得聽教。」言罷,潸然淚下。張松自思:「玄德如此寬仁愛士,安可舍之?不如說之,令取西川。」乃言曰:「松亦思朝暮趨侍,恨未有便耳。松觀荊州:東有孫權,常懷虎踞;北有曹操,每欲鯨吞。亦非可久戀之地也。」玄德曰:「故知如此,但未有安跡之所。」松曰:「益州險塞,沃野千里,民殷國富;智能之士,久慕皇叔之德。若起荊襄之眾,長驅西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玄德曰:「備安敢當此?劉益州亦帝室宗親,恩澤布蜀中久矣。他人豈可得而動搖乎?」松曰:「某非賣主求榮;今遇明公,不敢不披瀝肝膽:劉季玉雖有益州之地,稟性暗弱,不能任賢用能;加之張魯在北,時思侵犯;人心離散,思得明主。松此一行,專欲納款於操;何期逆賊恣逞奸雄,傲賢慢士,故特來見明公。明公先取西川為基,然後北圖漢中,收取中原,匡正天朝,名垂青史,功莫大焉。明公果有取西川之意,松願施犬馬之勞,以為內應。未知鈞意若何?」玄德曰:「深感君之厚意。奈劉季玉與備同宗,若攻之,恐天下人唾罵。」松曰:「大丈夫處世,當努力建功立業,着鞭在先。今若不取,為他人所取,悔之晚矣。」玄德曰:「備聞蜀道崎嶇,千山萬水,車不能方軌,馬不能聯轡;雖欲取之,用何良策?」松於袖中取出一圖,遞與玄德曰:「深感明公盛德,敢獻此圖。但看此圖,便知蜀中道路矣。」玄德略展視之,上面盡寫着地理行程,遠近闊狹,山川險要,府庫錢糧,一一俱載明白。松曰:「明公可速圖之。松有心腹契友二人:法正、孟達。此二人必能相助。如二人到荊州時,可以心事共議。」玄德拱手謝曰:「青山不老,綠水長存。他日事成,必當厚報。」松曰:「松遇明主,不得不盡情相告,豈敢望報乎?」說罷作別。孔明命雲長等護送數十里方回。張松回益州,先見友人法正。正字孝直,右扶風郿人也,賢士法真之子。松見正,備說曹操輕賢傲士,只可同憂,不可同樂。吾已將益州許劉皇叔矣。專欲與兄共議。

    法正曰:「吾料劉璋無能,已有心見劉皇叔久矣。此心相同,又何疑焉?」少頃,孟達至。

    達字子慶,與法正同鄉。達入,見正與松密語。達曰:「吾已知二公之意。將欲獻益州耶?」松曰:「是欲如此。兄試猜之,合獻與誰?」達曰:「非劉玄德不可。」三人撫掌大笑。法正謂松曰:「兄明日見劉璋,當若何?」松曰:「吾薦二公為使,可往荊州。」二人應允。

    次日,張松見劉璋。璋問:「幹事若何?」松曰:「操乃漢賊,欲篡天下,不可為言。

    彼已有取川之心。「璋曰:似此如之奈何?「松曰:松有一謀,使張魯、曹操必不敢輕犯西川。「璋曰:何計?「松曰:荊州劉皇叔,與主公同宗,仁慈寬厚,有長者風。赤壁鏖兵之後,操聞之而膽裂,何況張魯乎?「主公何不遣使結好,使為外援,可以拒曹操、張魯矣。」璋曰:「吾亦有此心久矣。誰可為使?」松曰:「非法正、孟達,不可往也。」


    璋即召二人入,修書一封,令法正為使,先通情好;次遣孟達領精兵五千,迎玄德入川為援。正商議間,一人自外突入,汗流滿面,大叫曰:「主公若聽張松之言,則四十一州郡,已屬他人矣!」松大驚;視其人,乃西閬中巴人,姓黃,名權,字公衡,現為劉璋府下主簿。璋問曰:「玄德與我同宗,吾故結之為援;汝何出此言?」權曰:「某素知劉備寬以待人,柔能克剛,英雄莫敵;遠得人心,近得民望;兼有諸葛亮、龐統之智謀,關、張、趙雲、黃忠、魏延為羽翼。若召到蜀中,以部曲待之,劉備安肯伏低做小?若以客禮待之,又一國不容二主。今聽臣言,則西蜀有泰山之安;不聽臣言,主公有累卵之危矣。張松昨從荊州過,必與劉備同謀。可先斬張松,後絕劉備,則西川萬幸也。」璋曰:「曹操、張魯到來,何以拒之?」權曰:「不如閉境絕塞,深溝高壘,以待時清。」璋曰:「賊兵犯界,有燒眉之急;若待時清,則是慢計也。」遂不從其言,遣法正行。又一人阻曰:「不可!不可!」璋視之,乃帳前從事官王累也。累頓首言曰:「主公今聽張松之說,自取其禍。」璋曰:「不然。吾結好劉玄德,實欲拒張魯也。」累曰:「張魯犯界,乃癬疥之疾;劉備入川,乃心腹之大患。況劉備世之梟雄,先事曹操,便思謀害;後從孫權,便奪荊州。心術如此,安可同處乎?」今若召來,西川休矣!「璋叱曰:再休亂道!玄德是我同宗,他安肯奪我基業?「便教扶二人出。遂命法正便行。

    法正離益州,徑取荊州,來見玄德。參拜已畢,呈上書信。玄德拆封視之。書曰:「族弟劉璋,再拜致書於玄德宗兄將軍麾下:久伏電天,蜀道崎嶇,未及齎貢,甚切惶愧。璋聞吉兇相救,患難相扶,朋友尚然,況宗族乎?今張魯在北,旦夕興兵,侵犯璋界,甚不自安。專人謹奉尺書,上乞鈞聽。倘念同宗之情,全手足之義,即日興師剿滅狂寇,永為唇齒,自有重酬。書不盡言,耑候車騎。」玄德看畢大喜,設宴相待法正。酒過數巡,玄德屏退左右,密謂正曰:「久仰孝直英名,張別駕多談盛德。今獲聽教,甚慰平生。」法正謝曰:「蜀中小吏,何足道哉!蓋聞馬逢伯樂而嘶,人遇知己而死。張別駕昔日之言,將軍復有意乎?」玄德曰:「備一身寄客,未嘗不傷感而嘆息。嘗思鷦鷯尚存一枝,狡兔猶藏三窟,何況人乎?蜀中豐余之地,非不欲取;奈劉季玉系備同宗,不忍相圖。「法正曰:益州天府之國,非治亂之主,不可居也,今劉季玉不能用賢,此業不久必屬他人。今日自付與將軍,不可錯失。豈不聞逐兔先得之語乎?將軍欲取,某當效死。「玄德拱手謝曰:尚容商議。「當日席散,孔明親送法正歸館舍。玄德獨坐沉吟。龐統進曰:「事當決而不決者,愚人也。主公高明,何多疑耶?」玄德問曰:「以公之意,當復何如?」統曰:「荊州東有孫權,北有曹操,難以得志。益州戶口百萬,土廣財富,可資大業。今幸張松、法正為內助,此天賜也。何必疑哉?」玄德曰:「今與吾水火相敵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相反,事乃可成。若以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吾不忍也。」龐統笑曰:「主公之言,雖合天理,奈離亂之時,用兵爭強,固非一道;若拘執常理,寸步不可行矣,宜從權變。且兼弱攻昧、逆取順守,湯、武之道也。若事定之後,報之以義,封為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被他人取耳。主公幸熟思焉。」玄德乃恍然曰:「金石之言,當銘肺腑。」於是遂請孔明,同議起兵西行。孔明曰:「荊州重地,必須分兵守之。」玄德曰:「吾與龐士元、黃忠、魏延前往西川;軍師可與關雲長、張翼德、趙子龍守荊州。」孔明應允。於是孔明總守荊州;關公拒襄陽要路,當青泥隘口;張飛領四郡巡江,趙雲屯江陵,鎮公安。玄德令黃忠為前部,魏延為後軍,玄德自與劉封、關平在中軍。

    龐統為軍師,馬步兵五萬,起程西行。臨行時,忽廖化引一軍來降。玄德便教廖化輔佐雲長以拒曹操。

    是年冬月,引兵望西川進發。行不數程,孟達接着,拜見玄德,說劉益州令某領兵五千遠來迎接。玄德使人入益州,先報劉璋。璋便發書告報沿途州郡,供給錢糧。璋欲自出涪城親接玄德,即下令準備車乘帳幔,旌旗鎧甲,務要鮮明。主簿黃權入諫曰:「主公此去,必被劉備之害,某食祿多年,不忍主公中他人奸計。望三思之!」張松曰:「黃權此言,疏間宗族之義,滋長寇盜之威,實無益於主公。」璋乃叱權曰:「吾意已決,汝何逆吾!」權叩首流血,近前口銜璋衣而諫。璋大怒,扯衣而起。權不放,頓落門牙兩個。璋喝左右,推出黃權。權大哭而歸。璋欲行,一人叫曰:「主公不納黃公衡忠言,乃欲自就死地耶!」伏於階前而諫。璋視之,乃建寧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叩首諫曰:「竊聞君有諍臣,父有諍子。黃公衡忠義之言,必當聽從。若容劉備入川,是猶迎虎於門也。」璋曰:「玄德是吾宗兄,安肯害吾?再言者必斬!」叱左右推出李恢。張松曰:「今蜀中文官各顧妻子,不復為主公效力;諸將恃功驕傲,各有外意。不得劉皇叔,則敵攻於外,民攻於內,必敗之道也。」璋曰:「公所謀,深於吾有益。」次日,上馬出榆橋門。人報從事王累,自用繩索倒吊於城門之上,一手執諫章,一手仗劍,口稱如諫不從,自割斷其繩索,撞死於此地。劉璋教取所執諫章觀之。其略曰:「益州從事臣王累,泣血懇告:竊聞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昔楚懷王不聽屈原之言,會盟於武關,為秦所困。今主公輕離大郡,欲迎劉備於涪城,恐有去路而無迴路矣。倘能斬張松於市,絕劉備之約,則蜀中老幼幸甚,主公之基業亦幸甚!」劉璋觀畢,大怒曰:「吾與仁人相會,如親芝蘭,汝何數侮於吾耶!」王累大叫一聲,自割斷其索,撞死於地,後人有詩嘆曰:「倒掛城門捧諫章,拚將一死報劉璋。黃權折齒終降備,矢節何如王累剛!」劉璋將三萬人馬往涪城來。後軍裝載資糧餞帛一千餘輛,來接玄德。卻說玄德前軍已到墊江。所到之處,一者是西川供給;二者是玄德號令嚴明,如有妄取百姓一物者斬:於是所到之處,秋毫無犯。百姓扶老攜幼,滿路瞻觀,焚香禮拜。玄德皆用好言撫慰。卻說法正密謂龐統曰:「近張松有密書到此,言於涪城相會劉璋,便可圖之。機會切不可失。」統曰:「此意且勿言。待二劉相見,乘便圖之。若預走泄,於中有變。」法正乃秘而不言。涪城離成都三百六十里。璋已到,使人迎接玄德。兩軍皆屯於涪江之上。玄德入城,與劉璋相見,各敘兄弟之情。禮畢,揮淚訴告衷情。飲宴畢,各回寨中安歇。

    璋謂眾官曰:「可笑黃權、王累等輩,不知宗兄之心,妄相猜疑。吾今日見之,真仁義之人也。吾得他為外援,又何慮曹操、張魯耶?非張松則失之矣。」乃脫所穿綠袍,並黃金五百兩,令人往成都賜與張松。時部下將佐劉璝、泠苞、張任、鄧賢等一班文武官曰:「主公且休歡喜。劉備柔中有剛,其心未可測,還宜防之。」璋笑曰:「汝等皆多慮。吾兄豈有二心哉!」眾皆嗟嘆而退。

    卻說玄德歸到寨中。龐統入見曰:「主公今日席上見劉季玉動靜乎?」玄德吾:「季玉真誠實人也。」統曰:「季玉雖善,其臣劉璝、張任等皆有不平之色,其間吉凶未可保也。

    以統之計,莫若來日設宴,請季玉赴席;於壁衣中埋伏刀斧手一百人,主公擲杯為號,就筵上殺之;一擁入成都,刀不出鞘,弓不上弦,可坐而定也。「玄德曰:季玉是吾同宗,誠心待吾;更兼吾初到蜀中,恩信未立;若行此事,上天不容,下民亦怨。公此謀,雖霸者亦不為也。「統曰:此非統之謀,是法孝直得張松密書,言事不宜遲,只在早晚當圖之。「言未已,法正入見,曰:「某等非為自己,乃順天命也。」玄德曰:「劉季玉與吾同宗,不忍取之。」正曰:「明公差矣。若不如此,張魯與蜀有殺母之仇,必來攻取。明公遠涉山川,驅馳士馬,既到此地,進則有功,退則無益。若執狐疑之心,遷延日久,大為失計。且恐機謀一泄,反為他人所算。不若乘此天與人歸之時,出其不意,早立基業,實為上策。」

    龐統亦再三相勸。正是:人主幾番存厚道,才臣一意進權謀。未知玄德心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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