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陸星乘上了回老家的車子。
天大地大,何處為家。
可是他此刻只能想出來這個容身之所。
怪不得人總是長不大的小孩兒,心裏一難受就想回家。
人是漂泊的船,家是溫暖的港。
司機師傅看他的表情睏倦,沒有非要搭話,只是安靜地關掉了電台。
陸星仰頭靠在椅背上,沉默的閉上雙眼。
他很想學着肖申克的救贖里的安迪一樣。
在風雨大作,雷電交加的夜裏逃出監獄。
然後像天命之子一樣,迎着狂風驟雨張出雙臂酣暢淋漓地大喊一聲:
FreedOm!
可是沒有。
他僅僅是坐在這裏,就已經耗盡全部心力和精神。
車子飛速行駛在寂靜的道路上。
微微晃動的座椅像一葉扁舟,隨着大海的暗流在海面上飄蕩。
陸星以前經常哄囡囡,有時他會把囡囡放在搖籃里輕輕推動。
用不了多久,囡囡就會陷入睡夢當中。
此刻,伴隨着輕微晃動的車身,他恍惚覺得自己也呆在搖籃里。
唯一的任務只是睡個好覺。
陸星嘴角輕輕揚起,車窗外綠色樹木快速後退。
他做過太多好事,也做過太多壞事。
他對得起很多人,也對不起很多人。
就像今天。
宋教授殫精竭智的為他謀劃,甚至犧牲自己來替他掃清可能的危險。
他應該感謝宋教授的。
可是。
陸星睜開眼睛,沉默地盯着車頂。
可是。
為什麼不告訴他呢,為什麼要強制為他做出犧牲,替他做出選擇呢。
如果宋君竹真的死了呢。
為什麼要拿自己的命來賭呢?
當發現彭明溪在私下準備動手的時候,宋君竹明明可以立刻防備。
可她偏不。
宋君竹用自己的命來作為砝碼,倒逼着陸星留下來。
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為什麼把自己的生命當成一個砝碼。
陸星最困難的時期,咬緊牙關也沒有說過要放棄自己的生命一死了之。
可是。
為什麼宋教授你可以這麼輕易的就放棄掉自己的生命?
陸星手心發麻,靜靜地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語。
該與不該,他都已經離開了。
那麼接下來,就是想想後面要做什麼。
一年的時間。
前半年留給老頭和老太太。
帶他倆去國外氣候適宜,生活便利的地方轉轉,等孤兒院建起來倆人就徹底沒空了。
後半年留給自己。
獨自去那些極限冒險,腎上腺素飆升的地方玩一玩,小金毛說的徒步好像很不錯。
他需要時間去整理一下思緒。
就這樣安排吧。
陸星低頭看向手機屏幕,他想這個手機號和微信號也要註銷掉了。
短訊的圖標上有幾個小紅點。
他點進去。
在垃圾詐騙短訊和618大促銷的通知短訊之外。
有一封來自寶島陌生號碼的短訊,在十二點整準時發送了過來。
只有柳卿卿知道今天是他徹底自由的日子。
陸星沉默的盯着這封信息,指尖懸停在屏幕之上,遲遲沒有點開。
他小時候總是聽別人說什麼戲子無情,婊子無義。
於是他也這麼認為。
在跟着付叔的那段時間,他看到了很多的男婊子女婊子。
可是越去觀察那些人,他越想要沉默。
有小學就輟學出來打工,供自己弟弟妹妹上學的。
每天跟弟弟妹妹視頻之後,就開始想怎麼千方百計的從客戶身上榨錢的。
也有上完了學可是找不到工作,沒有一技之能也沒有任何愛好,於是隨波逐流入行的。
當想要離開的時候,卻發現已經習慣了大手大腳的生活,走不了了。
太多太多的理由,太多太多的原因。
撕開這層職業的表皮。
他看到了無數遊走在世間的無根浮萍,在人海里飄蕩浮沉的普通人。
也許幹這行的人都會遭到報應。
玩弄別人的感情,也一定會被別人玩弄感情。
連付叔這種顛簸在慾海里的人,也會偷偷在懷表裏放一張從畢業合照里裁下的女孩相片。
陸星深以為戒。
於是從入行開始就告訴自己只賺錢不談情。
可事實證明,他還是遭到報應了。
柳卿卿很好。
可是......
盯着陌生號碼的屬地,陸星沉默了許久。
在車子轉過第三個綠燈時,他長按那條信息,沒有打開,點擊刪除。
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
「彭小姐,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從來空曠乾淨的病房裏,此刻嘩啦嘩啦進入了十來個穿着低調的人。
一個寸頭男人站在最前面,面無表情的說出這句話。
彭明溪打量着這群人的身形,男女都有,但看起來全都是訓練有素的人。
可是再怎麼訓練有素,也不該出現在這裏。
為了減少對她的打擾,這間病房的基調從來都是安靜和人少,安保極好。
彭明溪的手無意識的攥緊手邊床被,輕聲問道。
「我哥呢?」
「無可奉告。」
寸頭男人一板一眼的回答,像是機械人一樣,又重複了一遍。
「彭小姐,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無可奉告?
那就是知道彭明海在哪裏了?
彭明溪靜靜地看着這群一臉嚴肅的人,突然發覺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一件蠢事。
她立刻拿起手機,想要聯繫父母。
可是看着已經失去信號的手機,彭明溪突然抬頭。
那個寸頭男人依舊重複着那句話,面無表情,不曾疲倦。
「彭小姐,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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