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輪車下馬路牙子,熱湯從車尾的鋼筋鍋潑灑出來。
胡婕的妹妹正在三輪車的右後方幫着推車,躲閃不及,小姑娘就穿一件棉短袖,脖子、胸口、肩膀、裸露出來胳膊被滾沸的熱湯潑了一大片,燙得哇哇大叫!
蕭良嚇了一跳,走過來眼見小姑娘粉嫩的膚膚瞬間就已經被燙紅了。
胡婕跟她媽嚇得手足無措,蕭良說道:「你們快把她衣服脫下來……」
小姑娘看着有十二三歲了,赤裸上身不合適,蕭良直接將他身上的T恤脫下來,給小姑娘換上。他又從三輪車將裝水的紅塑料桶拿下來,摸水是涼的,潑到小姑娘被燙傷的部位。
幾名城建監察看到這邊手忙腳亂燙傷了,不敢承擔責任,遠遠站在一旁不再驅趕佔道的攤販,很快草草收隊離開了。
不停潑了幾次涼水,蕭良見小姑娘燙傷還是比較嚴重,跟胡婕說道:
「燙傷有些嚴重,你再去打一桶涼水過來,不停潑到燙傷的部位上、保持降溫——你們暫時不要管三輪車,我把車開過來,還是要到醫院看一下保險些。」
蕭良從公交站台那邊將車開過來,將小姑娘抱上車,讓胡婕拿着水桶坐後座,不斷往燙傷部位澆水,保持降溫,又讓胡婕她媽坐到副駕駛上,開車趕往最近的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
雖然被燙傷部位紅腫比較厲害,但沒有起水皰,情況不算太嚴重。
到醫院做了些預防感染的措施,也無需住院,蕭良又開車將胡婕她們帶回到秀山家園。
胡婕家也是底樓,房子格局也相仿,但小院側面另開的一個門洞方便進出,要比他住的地方雜亂多了,堆滿生活中多餘出來,卻捨不得扔的破舊家俱等雜物;那輛三輪車這時候也停在院子裏。
堆滿雜物的院子還是擠出一小片空地,靠牆擺放了一張八仙桌,胡婕她父親打着赤膊坐在那裏喝酒,大概是他聽到消息,趕去菜市場路口將三輪車推回來了。
看到胡婕她們回來,她父親不滿的嘀咕道:「笨手笨腳不小心被燙着了,就該讓她長長記性,哪裏需要去醫院浪費錢?大的是賠錢貨,小的也是賠錢貨!」
胡婕讀書就已經長得相當扎眼了,是見一眼就忍不住會想兩人生小孩子該叫什麼名字的那種,蕭良不可能不關注,但他年少時內心孤僻,是那種天下萬物都不值得我先去舔的孤僻、自閉。
因此讀書時他沒有跟胡婕怎麼接觸過,都沒有說上幾句話,卻是人過四十、香港偶遇的那一夜,兩人聊了很多年少時的往事。
胡婕她父親早年也是一家國營廠的中層幹部,她母親是國營廠職工,在東洲市家境算是不錯的。
胡婕她父親一心想要個兒子,但在胡婕出生後,她母親身體一直不好,等再次懷孕時,又趕上國內嚴格執行計劃生育政策。
胡婕她父親為了小孩能夠出生,不惜被單位撤職,胡婕她母親也被工廠開除,卻不想最後生下來還是個女兒。
胡婕她父親在單位挨了嚴厲處分,沒有進步空間,從此就有些自暴自棄,脾氣也變得有些暴躁,家境也就一點點滑落下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蕭良也不想對別人的家事論什麼是非。
胡學慶還想數落妻女幾句,這時候看到蕭良打着赤膊站院子外。
他之前去菜市場路口將三輪車推回來,聽說有個過路的青年,不僅脫下衣服給他小女兒穿,還幫忙開車送去醫院,客氣的走過來打招呼:
「小丫頭毛手毛腳,多虧小伙子你熱心幫忙啊……」
看到小女兒還穿着人家的衣服,胡學慶回屋先找了一件他平時穿的短袖襯衫,又拿煙給蕭良:
「小伙子你留個地址,等把你的衣服洗乾淨了,給你送過去——這件衣服你先穿着。今天真的感謝你啊,現在做好人好事的不多見啊!」
「小蕭總,你的衣服我一會兒洗了吹乾,給你送過去。」胡婕低聲說道。
「啊,你知道我住七號樓?」蕭良有些意外的問道。
慌手慌腳趕去醫院時,蕭良沒有顧得上跟胡婕說幾句話;從醫院回來,胡婕也是陪她妹妹坐在後排,沒有怎麼說話。
秀山家園是市里八十年代初規劃出來,鼓勵一部分國營廠集中到這裏籌資、集資建房的小區,範圍很大,十多家大小市屬國營廠,幹部職工加上家屬,差不多有小兩萬人集中居住在這一片。
蕭良以前沒有在這附近碰到過胡婕,還是在菜市場路口看到胡婕她媽守在餛飩攤後面,才意識到胡婕她家可能住秀山家園。
不僅胡婕跟她媽長得很像,胡婕讀高中時,她媽有幾次到學校里來送吃食以及衣物給她,那時候胡婕她媽不到四十歲,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婦人,給人印象深刻。
蕭良沒想到胡婕竟然知道他住七號樓。
「前段時間看到你開車停在七號樓。」胡婕不好意思承認除了第一次意外撞見外,她還有兩次夜裏好奇心切,特意繞到七號樓看到蕭良與工學院的蔡教授以及錢廠長他們坐在院子裏談事情,而那個開三菱越野車的女孩子住蕭良的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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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認識?」胡婕她父親詫異的問道。
「他是我們公司的小蕭總,傍晚城建監察過來趕人的時候,剛好在媽那裏吃餛飩。」胡婕說道。
「小蕭…總?」胡學慶心想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稱謂?
「你喊我小蕭行了……」蕭良說道。
這時候胡婕她媽拿着小女兒剛換下來的那件T恤衫,從屋裏走出來,說道:「這件汗衫髒了,小伙子你住哪裏?我這邊洗乾淨給你送過去。今天真是感謝你了。」
「胡婕跟小蕭……認識,是公司同事,就住前面七號樓,」胡學慶跟妻子說道,「等會兒把衣服洗了吹乾,讓胡婕送過去。」
「啊,是嘛?都是一個公司的同事,怎麼剛才一聲不吭?你現在怎麼越來越古怪了,我都以為是不認識的陌生人呢,」
陳啟蘭高興的責怪了大女兒一句,熱情的挽留蕭良,說道,
「你進院子來跟你叔喝兩杯,我再炒兩個菜。今天真是多虧了你,要是把小丫頭給燙傷了,你叔非把我臭罵一頓。這一頓忙碌,你這時候應該也餓了吧?」
「不用,不用,開着車呢。」蕭良也怕胡婕尷尬,拒絕道。
陳啟蘭是典型的熱情婦人,剛才以為蕭良是陌生人,不好意思太熱情,這時候就直接拽住蕭良的胳膊往院子裏拖:
「你家就住前面,車子就停在這裏怕什麼?喝酒不開車,你明天一早再過來開走就是了,」陳啟蘭拖着蕭良往裏走,又催促大女兒胡婕,「你快去小區後門看看,老陳家的熟食店這時候應該還沒有關門,買兩樣熟菜過來。快去,別磨磨蹭蹭的!」
「……一會兒讓胡婕幫你衣服先洗了,酒喝完,衣服也差不多能吹乾了,等會兒直接換上,省得胡婕多跑一腳。」胡學慶也盛情相邀。
「好吧。不過,真不用再出去買什麼了。天氣熱,吃不了多少——陳姨的餛飩是真好吃,我之前都快吃撐了,到現在還沒有消化,沒有多少肚子空着。」蕭良說道。
「也行,家裏也能炒兩個菜,你跟你胡叔在院子裏先喝起來!」陳啟蘭說道。
陳啟蘭擺餛飩攤,家裏備了冰櫃,也有食材,催促胡婕去給蕭良洗衣服,她麻利炒了兩碟菜端出來。
陳啟蘭也是忙到現在都沒有吃上一口熱的,將菜端過來,解下圍裙坐下來,帶着疑惑問蕭良:「小蕭,你叫什麼名字,在蓄電池廠是做什麼的,我怎麼看你臉熟啊?」
「陳姨,你叫我蕭良就可以了。」蕭良笑着說道。
「蕭良?」
陳啟蘭又盯住蕭良打量那麼一會兒,拿起桌上一個啤酒瓶蓋子,轉身就朝剛把蕭良衣服洗乾淨吹了半干,拿到院子裏吹晾的胡婕身上扔過去,嗔罵道,
「你這個死丫頭,脾氣越來越怪了,見着同學也一聲不吭,我說怎麼越看越臉熟呢!原來真是蕭良啊!你們高中同學三年,畢業都還在一家廠子裏上班,你都不吭一聲,是不是鬧什麼彆扭呢?」
「陳姨,胡婕不是不說,是我最近兩個月才到合資公司,之前沒在蓄電池廠工作,」蕭良說道,「她可能都沒有認出我來!」
胡婕走過來剛想跟她媽解釋不是一個人,這一刻聽蕭良這麼說,頓時就傻眼了,難以置信的盯住蕭良,恨不得拿瓶啤酒澆他腦袋上:
我沒有認出你來?是我沒有認出你來!
「怎麼可能沒認出來呢?」陳啟蘭猶覺得不可思議,說道,「以前動不動就說高中班那麼多男孩子,就你長得算順眼的,還偷偷指給我看過,怎麼可能沒有認出來呢?不過,蕭良好像變化是挺大了,好像高了很多,我乍看覺得臉熟,但也以為只是長得像而已,但你們沒可能在一個公司都兩個月了,也沒有認出來啊?你不會也沒有認出胡婕來吧?你現在到合資廠做什麼,是新換的工作,畢業後這兩年在哪裏工作?我聽胡婕說你考上秣陵大學了,工作應該很不錯吧……」
「我在鄉鎮工作兩年,蓄電池廠改制,我是代表資方參與一些技術方面的工作,」
蕭良心想胡婕應該沒有將她在蓄電池廠遭遇的那些事告訴家裏,胡扯道,
「我在合資公司還是有一點人事舉薦的小權力,想着過段時間推薦胡婕擔任主管。既然胡婕沒有認出我來,我也就假裝不認識她,省得別人知道我跟胡婕是高中同班同學,有時候就不方便幫她說話了。」 「五千月票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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