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翁搖頭道:「花兒自然是聽不懂我的曲子,但卻能聽懂我愉悅的情緒,唱什麼無關緊要,就是要讓花兒每日都能欣欣向榮的成長,也就是所謂的生機盎然了。」
東方未明心道此人胡言亂語,愛花成痴,簡直是將這些奇醜無比的花兒草兒,當成是小貓小狗一般對待了。
他心中不以為然,臉上自然而然的顯露了出來,花翁見他不信,忽然生起氣來,說道:「你不信嗎?你要是不信,就對着這盆花,怪叫二十聲,你看它會怎樣。」
東方未明是少年心性,雖然此舉太過無聊,但還是想弄明白,這花翁老頭到底搞什麼鬼,便高聲大叫了起來。
沈湘芸見他忽然怪叫,又見花翁在旁捻須微笑,不由得暗暗搖頭,畢竟她自出生起就學習醫道,旁的事情不免都當成了離經叛道,望着這二人,一老一少,一個痴,一個呆,也不知如何勸慰,只好緩步離開。
東方未明這連喊了二十聲,累的眼冒金星,頭暈腦漲,卻見本已含苞待放的花朵,忽然縮了回去,本是一派盎然的綠葉,也已失了光彩,說道:「前輩,這是什麼道理。」
花翁道:「道理我適才都跟你說了,你或許以為一盆艷俗的花兒,只需施肥鋤草,澆水剪枝,便能茁壯成長,其實錯了,大大的錯了,世間萬物俱有靈性,能時時的感知周遭的一切,適才你大叫大嚷,身上自然帶了一股霸道之氣,震懾住了這些花花草草,若是碰上了一個整日愁苦,唉聲嘆氣的怨婦,這股哀怨之情,也會感染到根莖,令之不敢盛放。」
東方未明雖然將信將疑,但事實俱在,卻也反駁不得,說道:「然而前輩唱的歌聲並不如何出彩,卻如何能令之歡愉?」
花翁道:「你說的坦白,倒不如說我的嗓子唱起歌來,像破鑼一般難聽,不過我說的不是嗓音,而是愉快的心情,我在拾掇這些花草的時候,心中莫名的開心快樂,隨口唱上幾句俚語,也是一般效果,不然我只需將這些盆栽,搬到仙音的天琴閣,日日聽她天籟般的歌聲,豈不是省事的多嗎?」
東方未明這才明白,原來情緒二字如此重要,花翁隨手從地上捧起一盆牡丹花,遞給東方未明道:「這是牡丹花,你能拾掇好這盆花,我替你報名洛陽花卉賽,如能拔得頭籌,還能拿到獎金,豈不兩全其美。」
沈湘芸這時候走了過來,說道:「花翁前輩,你都連續獲獎幾十年了,憑東方大哥初學的本事,能贏得過你嗎?」
花翁笑道:「當了這麼久冠軍,實在沒意思了,今年大賽我是評委,讓這小子出出風頭吧。」他這麼說,顯然是成竹在胸,打算詳加指點一番東方未明,自信定能在一兩個月內,將一個全無花卉本領之人,培養成花中翹楚。
東方未明本無意弄這些事情,但捱不得花翁苦苦哀求,要是拒卻,不免傷了一個老人的心,更何況花翁跟師父無瑕子交情甚好,要是能在師父面前美言幾句,說不定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傳授,因此雖然是討好花翁,其實是借他之手,討無瑕子的歡心。
這麼一來,上午東方未明跟着花翁學園藝,下午跟書生丹青學書畫,晚上跟沈湘芸讀醫術,一日忙的不亦樂乎,渾忘了時日之過,一耽擱就是十七八天的光陰。
棋叟最先回來,卻是垂頭喪氣,顯然是下棋輸了,房舍損壞這等小事兒,竟然全不在意,倒頭就睡,餓了便吃,倒似是成了行屍走肉一般。
東方未明大着膽子,敲門問詢,卻聽得裏面理也不理,不由得大是沮喪。他之所以滯留忘憂谷,最關鍵的便是替荊棘,獲得棋叟和神醫的諒解,眼見棋叟這老頭明明就在眼前,但就是說不上話。
書生見東方未明愁眉苦臉,勸道:「棋叟老頭就這個脾氣,你想跟他搞好關係,只好好好研究棋譜,要是能將他贏了,你讓他拜你為師,他也是絕無遲疑的。」
東方未明道:「前輩謬讚,棋叟前輩既然身居忘憂谷,與其餘六位高人合稱七賢,棋藝自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晚輩連棋子都不會弄,哪裏敢想這等荒誕之事。」
他這幾句話說的甚是悅耳,雖然是說棋叟了得,其實是映射了旁人各有絕技,書生聽在耳中,自然心花怒放,笑道:「小兄弟才是謬讚,我們雖然合稱七賢,但水平卻是一塌糊塗,拿我來說吧,寫了幾筆小兒塗鴉的字兒,與王羲之,歐陽詢這等名家,那是天差地遠,就連大奸臣秦檜的書法,只怕也是望塵莫及。」
東方未明不願聽他自吹自擂,藉口有事,又去跟沈湘芸閒聊,沈湘芸見棋叟這個模樣,也覺他小題大做,說道:「棋叟前輩真是的,一盤棋而已,又不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何苦整日為難自己。」
沒成想這番話,卻被棋叟聽了個清清楚楚,不由得心頭火起,怒道:「神醫家的小姑娘,你說的太輕鬆自在了,棋盤如戰場,執棋者便如統軍的元帥,坐鎮中央,排兵佈陣,未必便輸於你們醫家與閻王比拼本事。」
沈湘芸不敢頂嘴,心中卻是一百二十個不服,心道任你胡說八道,到頭來還不是幾個棋子的事兒,大不了重擺一盤也就是了,又不是賭命賣兒女,用得着小題大做嗎?
東方未明見棋叟雖然發怒,但神色已漸漸平復,正好說起了修繕房屋之事,棋叟雙手一擺,意思是說這等小事兒不值一提,還是棋盤上的搏殺,才是重中之重。
這一日上,書生和丹青有事要忙,去了洛陽辦事,東方未明下午本來是要習練書法,這日正好得其所哉,但沈湘芸的病人太多,一時也脫不開身,東方未明幫着她遞藥,按摩患者穴道,緩解傷痛,二人聯手,本應得心應手,奈何患者病得太怪,東方未明非但沒能解人傷患,反而毛手毛腳的碰痛了病人。
沈湘芸嫌他礙手礙腳,讓他回房好好歇息,東方未明百無聊賴,踱到了棋叟屋外,見他盯着一盤棋,呆呆不語,便推門走了進去。棋叟知道是他,連眼皮也沒抬半分。
東方未明一見是一局殘局,盤面膠着,端的複雜之極,別說他壓根不會下棋,就是象棋高手,只怕也會望洋興嘆,更何況大高手就在眼前。
棋叟拿了一個「炮」,移到邊角的地方,卻又覺不妥,反覆幾次,還是拿不定主意。
東方未明再也忍耐不住,開口問道:「晚輩聽家師言及,落子無悔的道理,前輩何以猶豫不決。」
棋叟聽他這麼說,眸子向上一翻,怒道:「我自管自琢磨,關你師父何事。」但話一出口已生懊悔,畢竟殘局本就是為了刁難人的,自己將邪火發泄到少年人身上,未免過分,只好岔開話題道:「先前你陪着你師兄來忘憂谷養傷,如今卻是為了什麼?」
東方未明雖然被他說得甚是不快,但這棋叟老頭畢竟是師父的好友,年紀又是大自己甚多,權當是敬老而已,躬身道:「晚輩二師兄荊棘,在貴處養傷期間,無意間損毀了前輩的屋子,晚輩與大師兄,生怕您老見怪,已伐木燒磚,替您修繕如初,大師兄另有要事,便沒再耽下去,命晚輩在此,聽您老吩咐,有什麼維護不力的地方,也好及早彌補。」
棋叟擺了擺手,道:「一間屋子而已,原也沒什麼大不了,軒兒未免是小題大做了,不過你二師兄未必是無心之舉,他這個性子啊,將來只怕會鬧出大事兒,你師父立心雖正,卻是過於苛責,荊棘的性子本來就是急躁衝動,要他靜坐常思己過,腦子裏想的怕都是如何隱忍報復,長久怨氣積壓下來,也不知何時會鬧出事端。」
東方未明甚是慚愧,這幾句話說到了自己心坎里了,心想不愧此人下棋成痴,果然條理清晰,可難題是說的明明白白,如何化解二師兄身上戾氣,卻又毫無辦法,不由得甚是無奈。
棋叟見東方未明站在當場,顯然並無離去之意,繼續說道:「小伙子不必放在心上,吾乃對弈之人,以天地為棋坪,繁星日月做棋子,怎會計較小小屋舍,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師兄弟的手藝當真不俗,你若不提,我竟絲毫沒有察覺。」
東方未明仍不放心,說道:「既然如此,前輩不再見怪,晚輩再替二師兄致歉。」
棋叟搖頭道:「致歉倒不至於,我也全無怪罪之意,要是你時常來跟我對弈幾局,老夫卻要感激你才對呢。」
東方未明撓頭道:「前輩謬讚,晚輩不會下棋,所知皮毛,也都是前輩賜教,哪裏能看得懂前輩的棋路。」
棋叟道:「非也,你雖棋藝尚屬粗劣,但心思頗為靈巧,正是練棋的天分,要是你不忙回谷,我且再教你幾日,說不定便能解開這局殘局。」
東方未明哪裏肯信,但棋叟繼續說道:「你師父當年跟我打過一個賭,那時你還未曾入門,你大師兄也還不到十五歲,荊棘還不滿十歲,要他們二人同時品評仙音妹子的一曲『百鳥朝鳳』,賭她們二人對曲子的體悟。」
東方未明道:「大師兄已然年逾志學,而二師兄還不過十歲雉齡,這心智悟心,那是全無疑問之事,只是不知前輩賭是誰贏?」他知道這個二師兄除了掄刀動劍,琴棋書畫的雜學全無興趣,不論是誰押他得勝,都是非輸不可,因此有此一問。
棋叟道:「你一定在想,荊棘這小子是輸定了,對不對,你師父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我瞧出荊棘聰明穎悟,悟性猶在谷月軒之上,反而押了他贏。」
東方未明心想:「要說兵刃上的功夫,二師兄有過人之長還差不多,至於音律這些小玩意兒,只怕」想到此處,忽然想起書生說過的故事,似乎是說荊棘對仙音前輩最是忌憚,還砸毀過什麼古琴,若無興致,怎會如此,但他損毀古物,少不得要受重懲,便是當真對琴藝大有興趣,只怕也是索然無味了。
棋叟道:「你的兩位師兄,事前均無樂理見聞,那是絕無虛假之事,你師父雖然精通琴藝,但…你大師兄並無興趣,最多不過是附和幾句,因此你師父也不敢將賭注抬得太高,只是一套棋具,他若贏了,我這副瑪瑙的送他,他若贏了,卻是要他那副玉質圍棋子。」
東方未明道:「這賭注可大得很了,美玉瑪瑙那都是價值連城之物,前輩好大的手筆。」
棋叟道:「那沒什麼,我跟你師父多年好友,小小棋具只不過為了助興而已,話說回來,他們二人均無樂理,只能從最簡單的辨音考起,他們兩個都爭氣得很,對答如流,絕無半分遲疑。我當時就想,無瑕老頭有兩把刷子,所收弟子均是罕見的資質,即使做不擅長的事兒,也能勉強跟得上。」
東方未明聽棋叟言語,雖然說的不是自己,但也難免自豪,心想:「縱然那時自己還沒入門,但這番稱讚,也是與有榮焉。」
棋叟道:「仙音妹子甚是好奇,曲調忽而變得婉轉動聽,這考究的已不是單個的音節,而是曲調的律動,古琴傳過來的音色,猶如一位智者,在低吟淺唱中,訴說着千年的故事。它時而如同細雨綿綿,潤物無聲;時而如同驚雷貫耳,震撼人心。它的旋律或悲或喜,或憂或樂,但都充滿了深沉的情感,和獨特的韻味,別說是兩個小孩子,連我和你師父都是如痴如醉。
但仙音妹子的神技,卻遠不止於此,只聽得她手指彈撥的勁力越來越是微弱,曲調也是幾不可聞,但就是這極為輕柔的樂曲,實含了莫測高深的內功,令人一聽之下,心神便煩躁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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