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沈念一不會在意這種細節,他是那種只看大事的人,沒想到,他停下腳步來,這是熙熙攘攘的大街,前面十多步就是正安堂的大門,他的聲音不高不低,不輕不重:「世寧,我不會阻止你見任何人,哪怕對方同我一樣鍾情傾心於你。」
孫世寧呆在原地,這話明明不像是從沈念一口中說出來的,但是千真萬確,兩個人的手還牽在一起,她有個小小的習慣,尾指不自覺的勾住他的,手指沒有恢復的時候,他刻意會照搬這個習慣,顯得分外親昵。
這是,她同其他人不可能再會重複的親昵。
「不要以為我不說明,不生氣,不爭風吃醋,心裏頭就沒有你。」沈念一直視着前方,不知怎麼,臉頰處的白皙底下,滲出一點點可疑的粉,「世寧,我說過幾次,等手中的案子告破,我們就成親,你的父母已經不在,我的父母又一時沒有音訊,,這些都無傷大雅,我隨時可以回山上一次,請師父下山主持,甚至讓紅桃去也是一樣。」
「你一直在等我,每個人心裏頭的耐心都是有限,我不想漸漸的,就將你的耐心都磨平,這樣子勢必會傷害到你,但是手頭上的案子一個未完,一個又牽扯進來,好似偏偏要同你我作對,這樣子下去怕是要成為一個死循環。」
「世寧,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比你還着急,急着娶你進門,急着與你訂下海誓山盟,白首不相離,因為我知道你的好,而旁人分明也都能看到,我不想你被別人搶走,哪怕你心裏頭又一點點動搖,我都不想見到,世寧,你是我的,從我第一眼見到你起,我知道,一切都已經註定了。」
孫世寧明明想要回應他一句半句的,但是舌頭好似打了結,什麼都說不出來,鼻子跟着發酸,視線中模糊一片,她趕緊垂下眼帘,想要掩飾自己的情緒,她明明應該歡喜的,這些話,從沈念一口中說出來,她明明應該歡喜的。
可是,為什麼她哭了,以為能夠控制住的情緒,被沈念一的一席話,說到失態流淚,她心裏頭沒有委屈,沈念一做的那些都真正是公務要緊事,他已經做得夠好,眼底血絲,不知幾日不曾合眼,她跟在身邊見過他破案的勁頭,也見過那些可憐人的屍體,如果讓她摸着心口說一句,她同樣會說,將案子都破了,再成親也不遲。
今天是怎麼了,楊公公的一番話,又引帶出沈念一的一番話,她雙手按在臉孔上,不想讓他見到自己的哭態,因為每個人哭起來都不夠美貌,而她更加沒有哭的理由。
他格外溫和,也不扯開她的手,而是輕輕圈住她的肩膀,聲音更低,更沉,卻纏纏綿綿能夠鑽進她的心裏頭一樣:「世寧,我知道你委屈。」
「不!」孫世寧放下雙手,不想再掩飾淚痕,如果再不開口,等於是默認指責沈念一成了罪人,實則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他不是。
她胡亂的用衣袖抹着臉,這動作更像是從紅桃那裏學來的,沈念一看着她孩子氣的舉動,心裏頭柔軟的好像能隨時擠出水來,取出乾淨的帕子遞給她,她狠狠的抽過來,用力擦拭,差點將臉皮都給擦破了。
「我沒有委屈,你做的都對。」孫世寧抬起眼來看着他,「如果你將那些事情都放下,只求來哄得我開心,我會於心不安,你還記得嗎,那一次,你在停屍房裏對我說過的話,要是放任兇手多一個時辰逍遙法外,就是讓死者更加多痛苦一個時辰,這是你的職責,在你我相遇之前,我一直為此而驕傲着,因為你而驕傲着。」
沈念一靜靜看着她,靜靜聽着她說話,孫世寧最喜歡他的這份尊重,顯得特別與眾不同:「我也從來買沒有想過要離開你的身邊,我可以等,等到有一天,時機適合,男婚女嫁。」
明明哭起來像只小貓,說起話來又那麼清脆利落,沈念一一把將她擁在胸前,根本顧不得身邊人瞟過來的目光,孫世寧貼近他的胸口,聽到他的心,跳得格外用力,她有些痴迷於那個充滿生命力的節奏,捨不得將耳朵移開。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周圍的人,周圍的聲音,都好似離得很遠很遠,目光中只有彼此,呼吸中只有彼此,其他的都不再重要。
「小媳婦!」紅桃的聲音宛如平地一聲雷,將兩個人給震開了,就見着一卷紅影,飛撲而來,都沒多看沈念一一眼,將人給緊緊摟住,「太好了,小媳婦回來了。」
那模樣,好似孫世寧是她的媳婦一樣,孫世寧只覺得她雙臂力氣驚人,差些被掐的透不過氣來,好不容易掰開些,紅桃恨不得將她的手腳都捏一遍,看看出事了沒。
「我們進醫館再說。」孫世寧是後知後覺,街上十多個人站定看向這邊,也不知是方才他們倆一時忘情,還是被紅桃的大喊大叫吸引,反正那些目光都透着古怪。
「也好,你一定也累了。」紅桃狗腿的點點頭,絲毫沒有察覺,「你回來就好,我都急壞了。」
紅桃只一心等着孫世寧回來,沒有問去了哪裏,又做了什麼,平安無事就是最好,冬青也在正安堂里,她其實更加着急,見到孫世寧,眼圈都紅了,卻不吱聲,將煮好的銀耳羹端過來,放在其手邊。
孫世寧才驚覺自己的魯莽,她以為這樣跑一圈,花費不了多少時間,寅迄也沒有害她之心,等她回來再解釋兩句就好,卻沒有想到,讓大家都白白擔心了一場,如今風聲鶴唳,她要是再出了點岔子,誰都不敢去想這個後果。
「冬青,我沒事的。」她端起銀耳羹,輕聲說道。
「是,看到姑娘回來,我們都安心了。」冬青的聲音有些啞,分明是在別人見不着的角落裏偷偷哭過。
孫世寧更加覺得愧疚,她回頭去看沈念一搬救兵,他輕咳一聲道:「以後,就算是進宮見皇上也必須留下話來,否則我們急的用頭撞牆也於事無補。」
「是,沈大人!」她回答的特別大聲。
冬青沒說話,嘴角微微揚起,掛了點笑容,紅桃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忽而笑道:「你們看看,一個兩個的,眼睛都腫腫的。」
說完,紅桃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可憐不,還沒甜湯喝。」
孫世寧趕緊把手裏的讓給她,紅桃最是好哄的,乖乖端了碗坐旁邊大口大口開吃,冬青又去盛了兩碗出來,孫世寧問道:「鄭大夫他們都喝了嗎?」
「姑娘放心,都喝好了,連我都喝過大半碗,只有你們三個了。」冬青見紅桃已經喝得底朝天,可憐兮兮往這邊張望,「灶房裏還有,你去盛便是。」
孫世寧喝了一半,想起要緊的事情,將碗一放,盯着沈念一看,他立時察覺到:「怎麼了?」
「六皇子說,宮裏頭確實有人得了惡疾,卻不是嬪妃。」
「他說的?」
「我隨口問了一句,他告訴我嬪妃如果得了惡疾會被送去特殊的地方養病,根本不可能有了惡疾還留在後宮中,對皇上來說,這樣子太危險,即便再得寵的妃子,除非是刻意瞞着,惡疾這事兒也瞞不下去多久的。」孫世寧仔細回憶寅迄說過的每一句話,「臨走之前,他就說了那樣一句話。」
很顯然,寅迄開始的時候,並不想說,他早就知道些什麼。
「你說夾圈道除了你這個外來的,六皇子還見了別人?」
「是,而且是比較重要的人,他離開見客,大約是一炷香的時間,而且讓楊公公在屋子裏守着我,我看倒不像是怕我走掉。」
「而是怕你走出去,看到那個來客是誰。」
「我這樣一個孤陋寡聞的女子,見到了也不認識,何必防着。」
「如果那個人是你認識的呢?」
「怎麼可能,我統共才認識幾個人,十根手指都數的過來,多半還都是大理寺裏頭的,你手底下的人平白無故總不會跑到夾圈道冒險去見六皇子,而你卻不得知。」孫世寧本來含着笑的,見沈念一的樣子再認真不過,「你猜測去見六皇子的人就是大理寺的,是我認識的其中之一。」
「你也說了,你統共只認識幾個人,他特意迴避着,就是不放心讓你見到熟人,他倒不是要防着你,是怕你多心,否則的話,根本不用讓楊公公帶你去夾圈道說一大堆的話。」沈念一沉吟片刻後道,「這個不用你費腦子,我會派人去查,你方才想起的那句話,六皇子應該是在暗示什麼,宮中,惡疾,不是嬪妃,那麼範圍一下子就縮小了。
能夠有實力養出藥人,費心費力了幾年的,也絕對不會是一般的太監與宮女,肖凌一味指向太后,太后的身體情況,他實在是清楚的很,一年到頭,噴嚏都不打一個,最會保養的,哪裏來的惡疾,皇上的話,就更加不能,上朝之時,群臣多少雙眼睛盯着,更何況,要給皇上治病,更加不需要這麼偷偷摸摸的行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皇上將他喊到面前,要將他來做成藥人,恐怕他也不會拒絕,那麼還會是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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