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卿安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平地驚雷

    這話猛地敲在緒娘心頭，她不由得認真打起精神來打量眼前這個男子…不得不承認，西州以前是他們鞠家的。

    她暗想自己這回又是說錯了話，不敢作聲。好在這時白璃讓人買酪漿回來了，緒娘如蒙大赦，趕快叫人送進來，端到這位大爺面前。

    鞠昀蔚見她這副低垂腦袋的樣子，輕嗤一聲，不知是在對誰說，「都多少年的舊事了，人都要變，還能守着過往不放嗎？」

    緒娘也品出了點意思，感覺鞠昀蔚心緒倒是有幾分低迷，像是為了什麼事情在糾結一般。緒娘自然不知道是什麼事，也沒有要當解語花的意思，可也覺得他這話有幾分道理，因而真心實意地點頭道：「世子說得是，世子豁然豁達。」

    鞠昀蔚也聽出了她敷衍的意味，道：「不敢當，要說豁達比不了你，我看你在這過得倒是風生水起，快活得很。」

    緒娘也不知她是不是和這位世子八字犯沖，每回他的話都能精準無誤地抓到她的傷口上。天熱本就煩，更別說還要聽些自己不愛聽的話。

    「世子說這話未免也太抬舉我了，我不過做些事維持生計，要說風流快活，西州城那個不羨慕世子。這不是又要另娶佳人了？我在這就先和世子道個喜了。」

    誰知鞠昀蔚竟然好性解釋道：「我不會娶她。」

    緒娘一時沒反應過來，心直口快道：「世子風流的事多了，也不缺這一樁。」

    鞠昀蔚有幾分咬牙的意味，這人怎麼沒會到他的意？

    不過這兩人都很默契地跳過了這句話，無人深究。

    又是一陣安靜，緒娘正琢磨着怎麼開口讓人走，就聽見鞠昀蔚正了神色，問道：「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緒娘屏住呼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都不敢看鞠昀蔚，「什…什麼？」

    鞠昀蔚又重新問了一遍，「你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如何得罪了那樣許多人，讓你在都城竟然無處可去，要來到西州為生？」

    自從來了這之後，緒娘從沒在人前提起過父親，包括清容。有人問過，可她也糊弄過去了。她有些慶幸鞠昀蔚還不知自己的身份，又或許他知道了，在故意試探她，她自然不能和之前一樣馬虎過去。

    提及往事，緒娘神色也有了一兩分低沉，她實在不知要如何與鞠昀蔚說起，不想他知道太多，又不能過於敷衍，思量片刻後道，「許多事情我也不甚清楚，也過問不了…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罷了。落敗了，自然就難如從前了。」

    鞠昀蔚沒說話。

    緒娘繼續道，「至於我來這裏，也是陰差陽錯。現在這樣也算不錯。」

    「你不恨那些人嗎？」

    指意不明，可緒娘這回卻聽懂了他的意思。她不恨那些讓自己家破人亡、落入如今局面的那些人嗎？

    「如何不恨？喪家之恨，豈是那樣容易磨滅的？世子想必知道我的處境，一無所有，連能否安穩度日都不知。那我可還能做些什麼？」

    鞠昀蔚現在表現出難得的安靜和「平和」，沒有說一句難聽的話。這也讓緒娘能平靜下來，與他好好說上幾句。

    「若要孤注一擲，不是不能，可實在是無望。爺娘保下我…我就要好自珍惜這機會。」

    鞠昀蔚有些出神，平靜問道：「是不是人人都貪生怕死？」

    緒娘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她真是可笑，這位世子什麼時候會與人「好言好語」嗎？不刺人兩句，就渾身不舒坦。「不貪生，難不成貪死？不向生，一切不過是空中樓閣。」

    人都死了，還能再圖什麼呢？

    鞠昀蔚笑了笑，眼神里情緒交閃，叫人看不透，他端起酪漿一飲而盡，看了看門外，仿佛舒了心中的一口氣。

    他道：「若是冰的就好了。」

    緒娘也恢復如常，面上笑道：「市坊里做的都是些小生意，那裏能儲的了冰呢？世子要想喝，在這可買不到。」

    鞠昀蔚對她這番話也不惱，只是點頭笑笑，起身就要走，「行，多謝款待。那我就不打擾姜娘子忙了，先告辭了。」

    緒娘如聞綸音，打起十二分的笑臉，聲音都大了，「世子慢走。」

    鞠昀蔚看着她，嗤笑一聲。

    夜幕已經降下，薛紹還沒有回來，清容心想他不知何時才能結束回家，都這麼久了，定是喝了不少，不過他的酒量也向來不錯。就是不知道他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今日下午，薛紹差人回來說約鞠世子吃酒，趁今日回內城晚上回家一趟。清容倒是知道他應該另有安排，卻不知他打算做什麼，也只好等他回來後再問。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響起窸窣的腳步聲，還有阿珍她們的聲音，清容就知道人回來了。

    薛紹一身酒氣，顴骨泛紅，只是眼神還算清明，清容微挑眉梢，倒與她所想無差。薛紹進來之時就讓雲娘她們去打熱水了，進了屋子後更是刻意與清容站開了距離，「怕熏着你，等我淨了手面，換身衣裳再與你說話。」

    清容點頭道好。

    薛紹很快就洗漱好了，又換了衣服，倒真像撇去一身污糟之氣，人也清爽許多。雲娘她們也很快收拾好，依次退了出去。

    薛紹也不與清容繞彎子，直說道：「鞠世子來這也不知有何目的，未免如上次那般，不如將他放在眼皮底下。我想讓他隨我一道去軍營守城。」

    清容不免有些意外，「你這想法固然好，可是他怎麼會肯？」若是來這另有目的，怎麼會答應去人家手底下天天叫人監視着。

    薛紹也知道，但他卻笑了笑，道：「他答應了。喝了幾杯酒，該是架不住盧長史的高談闊論，就應了。」

    幾杯酒？這麼大的酒味，估計得有幾壇救吧？清容搖頭一笑，「你與長史這算不算是趁人之危，等明日人酒醒了，恐怕是要後悔。」

    薛紹卻頗有幾分無賴道：「後悔也來不及了，旁人都聽見他鞠世子親口應下。」

    清容輕笑，問道：「說了，難道不能反悔嗎？你又知他定然言出必行？」

    薛紹倒真的認真思慮了起來，過了一會，看着清容，點頭道：「也有道理…」

    清容看着他那雙已經有些迷濛的黑眸，忍不住笑道：「醉了吧，現在也晚了，早些歇息？這些事等明日酒醒再說也不遲。」

    薛紹有些固執地搖搖頭，拉着清容，「三娘給我出個主意可好？」

    看他有些「傻裏傻氣」的，清容伸手點了點他的額，莞爾一笑，哄道：「這簡單，他若不肯，你就將人綁去就是。」

    薛紹看了她片刻，深意為然地點了點頭，「有道理。」

    清容好容易忍住笑，將人拉起來，「這下可能安心歇息了？」

    不過清容的「主意」到底沒能派上用場。

    外城軍營。

    鞠昀蔚實在難忍心中的那股氣，但想到畢竟是自己「應下」的事，出爾反爾也實在難堪。可他分明是被人算計了，想到這裏他心中暗罵，連看着前方薛紹的眼神都帶上了明晃晃的「恨意」。

    薛紹領他上城樓，帶他巡視，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又將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遍，「世子可聽清了？」

    鞠昀蔚呵呵一笑，「還請將軍再說一次。」

    「這巡視城樓的事就交給世子了，若有情況，及時來報。」不顧鞠昀蔚發愣的間隙，他丟下一句話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留下鞠昀蔚一人在原地暗暗抓狂，真將他當苦力了？該死！竟然叫他一個世子來守城樓！他定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會答應那兩人！

    一整日下來，鞠昀蔚的臉色着實難看，都沒有那個敢靠近，生怕自己礙了這位世子的眼。鞠昀蔚在巡視完今日的最後一次正值守衛輪換的時候，他雖然對薛紹有怨，但不得不說，此人的確有幾分真本事，治理軍營也是井井有條…不過，這座城，鞠昀蔚還是覺得他未必能守下來。

    等參軍向他匯報完事宜之後，看鞠昀蔚望向遠處，也不似白日那般「仇大苦深」，心中微鬆了口氣，也就順口誇了一句道：「塞外落日之景着實壯觀。」

    鞠昀蔚站在城牆上，看向天際那輪血紅的落日，那大片的赤色如同數年前高昌城破當日一樣刺眼，看得他心煩。他很是不以為然，隨口道：「是嗎？每日都是這般，曹參軍還沒看膩？」

    曹參軍是憨厚之人，他撓頭笑道，「往遠看，心裏好像多生了些盼頭，人也多了精氣神。」

    戍邊的將士自然思念家鄉，鞠昀蔚有些故意道，「你們跟着薛將軍守在這邊外也是辛苦。」

    誰知曹參軍卻道：「守家衛國本是我們的分內之事，能跟着將軍效力疆場，是我等之幸。」

    鞠昀蔚心中冷哼一聲，面上卻未顯。

    又聽曹參軍說道：「世子莫笑話，某雖是粗人，但也想着能有機會在戰場上創立一番功業，封妻萌子，庇佑子孫後輩。」

    這倒是實打實的實話，鞠昀蔚聽着反而覺得順耳許多，可他這話的確提醒了鞠昀蔚。拋卻個人生死，難道還要牽連親族，鞠氏子弟？他們如今…大多可都是在都城，還有岑娘她們呢？

    鞠昀蔚道：「你就這般有信心，此番能勝西突厥。」

    曹參軍拍拍胸脯道，「自然！大鄴能將輩出，難道還怕它西突厥不成？何況我們還不是孤軍奮戰…」

    鞠昀蔚走在路上臉上簡直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憋着一股氣回到營中，氣得在原地來回踱步，直覺自己如同傻子一般，被人耍得團團轉！

    為何有援軍的事，他現在才知道！原來宣撫是假，出兵才是真的！連一個參軍都知道，為何龜茲半點消息都沒有！

    就在這時，鞠昀蔚的親衛如同一陣風卷了進來，因跑得太急，還喘着粗氣，「世子！龜茲有信！」

    鞠昀蔚立刻接過，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上面的內容，越看臉色就越不好。他幾乎是咬牙切齒道：「陛下，真是好算計！」

    真不愧是大鄴的皇帝！

    他閉了閉眼，強忍翻騰的情緒，深思片刻後，道：「去，說我有事，要即刻見薛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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