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全的司機幫忙把東西拉到大西村,又幫着晏禮抬進二叔家,一路引來好多人視線,下工後大家都來湊熱鬧,硬是把二叔家寬敞的堂屋擠滿了。
從供銷社買來的物件兒全都用大紅花綁着,一片喜氣洋洋,亮鋥鋥還在反光,大伙兒圍成一個圈探頭往裏看,眼裏是說不出的羨慕。
結婚能下這麼大手筆聘禮,家裏少說也得是萬元戶,生產隊裏也就一戶,眾人嘖嘖讚嘆,青年家底豐厚,謝丫嫁過去就只等着享福咯!
有人遺憾,這娃娃親要是給自己家裏定的那該多好,長得一表人才不說,家裏還有錢,更何況一看就是讀書人,各方面都是頂配,可惜咯。
也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想,頭上插着一朵淡紅塑料花的姜愛麗擠進人群,站到最前邊,彎着腰仔仔細細觀察每一個角落,發現是全新的,由於二嬸十分愛惜,還拿毛巾擦過,連一枚指紋都沒有!
姜愛麗腦袋伸得老長,呼出的熱氣撲在縫紉機上,臉都快貼上去了,還想伸手去摸,二嬸老早就注意到了,一看她伸手,啪地一下拍開。
姜愛麗氣道:「擺出來不就是讓人看的,那我摸一下怎麼了!」
二嬸叉腰:「你那爪子剛刨完屎,我膈應!」
圍觀的人哄堂大笑,姜愛麗兒子八歲,就在今天早上大家上工的時候,她兒子拉了一褲兜子屎來找她,姜愛麗就當着眾人把她兒子褲子脫了,抖吧抖吧,屎就混進了地里。
那塊地剛種了生菜,大家再不講究,那也不能吃她兒子屎不是。
姜愛麗振振有詞:「我兒子中午吃的雞蛋加豬肉,營養全拉地里了,你們撿這麼大便宜就該回去燒高香了!」
姜愛麗潑辣得很,男人不敢跟她嗆聲,女人都養過娃,早就習慣了,也沒人管她,但不妨礙他們樂於見有人收拾她,二嬸是長輩,姜愛麗又不佔理,只得悻悻閉嘴。
結婚要寫對聯貼喜字,以前是王老二包攬,他寫得一手好毛筆字,不過現在就算是他爹求他也不寫了,整天就扛着鋤頭埋頭幹活,也不愛跟人說話。
有人看晏禮是讀書人,便道:「哎同志,要不你自己寫,我家抄了一本的對聯,我去給你拿,你自己寫多方便。」
眾人視線齊刷刷看向晏禮,有些人明顯是在看好戲,說不定謝眠眠男人是個空架子,就靠那副皮囊糊弄,肚子裏根本就沒墨水。
畢竟世上哪有樣樣好又完美的人,就算有,謝眠眠那身材一看就不是個好生養的,隊裏隨便挑個女娃出來幹活都比她厲害,家中還有父母兄長,怎麼也不至於讓謝眠眠一個孤女碰上。
晏禮頓了兩秒,頷首:「多謝您。」
那人「哎」了一聲,跑回家把本子拿上,回來時筆墨紅紙已經準備好了,圍成圈的眾人自動給他讓了一條路,那人頭一次享受這麼多注目禮,笑得跟朵花似的。
他把本子翻開:「來,你瞅瞅,這是我找蕭知青幫忙抄的,想着我自己結婚用。」
眾人又開始鬨笑,說他想媳婦兒,那人嘿嘿撓頭,也不反駁。
七字婚聯大同小異,晏禮目光在橫批「佳偶天成」上停了兩秒,左手提筆蘸墨,二叔幫忙壓着充當鎮紙作用。
十八個字一氣呵成,顏揩張力十足,筆力遒勁,顯然是從小打的基礎。
「好!」
眾人撫掌稱讚,姜愛麗眼尖,發現寫完後晏禮指尖發抖,他輕輕放於膝蓋,仍是不受控制地抖動。
「呀!」姜愛麗捂嘴誇張叫道,「你手咋了?」
她指着晏禮的胳膊,生怕大伙兒看不見,眾人探頭往桌下看,有人碰碰二叔胳膊:「這娃手咋地了?」
「大驚小怪!」二叔看着姜愛麗,把臉一黑,「單位起火,人家幫忙救火,不過受了點小傷。」
姜愛麗繼續追問:「叔你咋不跟我們說,藏着掖着幹啥?」
「這事說給你聽,你給頒獎?」二叔直接懟過去。
二叔才不擔心,謝眠眠一早跟他們說了,還說自己能治。
況且就算治不好,單憑人品那也比別人強。
但姜愛麗和大夥卻不這麼想,這年頭吃飯全靠勞力,就算是工人也得幹活,晏禮受了傷,治不治得好都不一定,田裏的活兒誰干?
說到底,就是個空架子,終究是比不過自己家。
心理平衡後,嫉妒的人也少了,反倒同情起謝眠眠來,享不了福不說,還要靠她養家。
姜愛麗撇嘴,敢情這青年受過傷,留了後遺症呢!
她就說哪兒有那麼好的事,輪到謝眠眠頭上。
不過,姜愛麗瞅着縫紉機,眼饞得不行。
眼珠一轉,心裏有了主意。
——
謝眠眠這幾天忙着給許二嫂檢查身體,總是吃晚飯的時候才回二叔家,對外邊發生的事毫不知情。
女子生產完後需將惡露排出乾淨,否則會發生感染,謝眠眠每次硬着頭皮幫許二嫂排完惡露,手臂總會起層層雞皮疙瘩。
不是嫌棄,而是恐懼。
謝眠眠心底是不想生孩子的,否則也不會二十多歲的人連戀愛都沒談過,自從親眼見過許二嫂生產後,不得不將這個問題正視起來。
洗乾淨手,謝眠眠收拾東西回家,許玥如追上來,朝她懷裏塞了什麼。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這是我前兩天上山背柴無意間瞧見的,送你一朵,剩下的留給二嫂補身子。」
謝眠眠默默把懷中的東西放進醫藥箱,心道不愧是錦鯉女主,三十年野生靈芝都能被她偶遇。
面對大方的許玥如,謝眠眠目光誠懇:「隊長每天給我記工分,你二哥還幫我幹活,現下你又送我珍貴靈芝,下個月我結婚,你一定得來摟席。」
許玥如看她認真的模樣,「噗嗤」一聲笑出來:「我還擔心你被喬德安騙,沒想到你居然能把他送進牢裏,還把自己給嫁了,以前真是小看你了,放心,你結婚我一定來。」
她頓了頓又問:「二嫂想吃肉,我要去一趟黑市,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謝眠眠聽說過黑市,類似現在擺攤做生意,這年代屬於投機倒把,犯法的,不過謝眠眠蠢蠢欲動,她還挺好奇。
「可以麼?」謝眠眠猶豫,「我想看看有沒有賣藥材的。」
許玥如點頭:「跟緊我就行,明天我在村口等你,咱們趕清早第一趟牛車。」
重生後她一直獨來獨往,最近跟謝眠眠接觸多了,發現她沒什麼心眼,相處很舒服。
謝眠眠應下,估摸着五點就要起床,準備去二叔家吃完飯回家收拾收拾睡覺。
姜愛麗在許家外邊守了快一個小時,一看謝眠眠和許玥如分開,連忙攔住謝眠眠去路。
謝眠眠目光遲疑,似乎還在辨認她是誰,姜愛麗氣笑了,把腰一叉:「喲,當了咱們隊裏醫生就貴人多忘事,連你嬸子都不認識了。」
謝眠眠想起來了,姜愛麗是許大嫂姜梓的姐姐,他大兒子是村委會委員,平時很神氣,就跟當官的是她自己一樣。
原主跟她並不熟,謝眠眠客氣道:「愛麗嬸,您有事麼?」
姜愛麗眼珠在她身上打轉:「你下個月結婚,你男人就沒給你買兩身衣裳?」
謝眠眠:「」
姜愛麗自顧自地說:「你們年輕人,真不會過日子,結婚沒那底氣,就別硬撐什麼排場。
你男人表面功夫做得足,把自己受了傷的事隱瞞起來,下聘禮把家底都掏空,家裏啥都沒有,你說他娶你回去能是享福?根本就是賣命嘛!」
姜愛麗搖頭嘆氣,話里話外都是擔憂。
「唉,謝丫,嬸子是把你當自己人才說這話,趁還沒你們徹底定下來,趕緊分開吧!否則真到了那天,後悔也來不及了!」
姜愛麗算盤打得響,哄騙一個小丫頭她手到擒來,只要把謝眠眠嚇得退婚,晏禮回京城肯定要把東西變賣,到時候她出一半的錢買下來,縫紉機就到手了!
姜愛麗心裏美滋滋,她怎麼這麼聰明。
「啊。」謝眠眠淚花閃閃,「愛麗嬸,沒想到你真是個好人。」
姜愛麗心中一喜,雙手抱臂,一副「我當然是為你好快謝謝我吧」的表情。
謝眠眠開始抹眼淚:「你放心,我嫁過去一定好好照顧我男人,給他治好傷,一手能扛兩個縫紉機,愛麗嬸你太關心我們了,回去我必須得在二叔面前好好誇你。」
「你」姜愛麗難以置信,這丫頭怎麼不按常理來?
她明明是讓她不要結婚,到底是真傻還是裝的?
姜愛麗翻了個白眼,氣沖沖走了,謝眠眠把眼淚一收,溜達到二叔家。
進門看見擺在堂屋的縫紉機收音機和手錶盒,謝眠眠心中頓時瞭然。
她剛才就是根據姜愛麗的話半蒙半猜,沒想到晏禮這麼快就買好了,難怪姜愛麗說什麼掏空家底,明里暗裏攛掇她退婚,現在看來,姜愛麗莫不是看上了這些東西,到時候趁她退婚收二手?
不能吧?這腦迴路也太奇怪了。
謝眠眠搞不明白,下一秒就被桌上那幅對聯吸引了注意力。
她也時常臨一些名家碑帖,一眼就認出這是她最常臨的顏真卿楷體,眼底划過一絲欣賞,沒想到在大西村遇上同好,就是不知出自誰手?
「你回來了。」
身後響起一道清朗的嗓音,謝眠眠放下對聯,笑着打趣:「這麼快就將聘禮備上了?」
晏禮也笑:「對,不過還差一件。」
「不用不用,到時候咱們要離開大西村,這些都帶不走。」謝眠眠擺手。
「要的。」
晏禮回答的一板一眼,謝眠眠心中微動,忍不住仰臉看他。
青年長得很好,打理的很乾淨,指甲時常修剪,僅留了淺淺的一點。
他手背的青筋並不凸顯,挽袖露出來的小臂肌肉線條乾淨流暢,無論是站還是坐,他的後背永遠筆直,情緒穩定,言行舉止能看出他擁有良好的家教。
君子如玉,如琢如磨。
他身上縈繞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謝眠眠靠近一點,皂角味反倒更淡了,像白開水。
兩人間距離不過半步,謝眠眠踮起腳尖,目光從晏禮左眼緩緩移到右眼,隨後向下掠過鼻尖,停在他乾燥的唇瓣上。
兩人呼吸交錯,晏禮垂在腿側的指尖輕輕顫抖,忽然覺得有些乾渴,滾了滾喉結,輕輕吞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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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這丫頭怎麼不按常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