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之後,衛湘君從緊鄰烏衣街的一間錢莊走了出來。
一直在車邊等着的碧雪迎上前,「姑娘,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自然是借到了銀子。
把宅子抵給當鋪自然是氣話,可明兒討債的就要上門,衛湘君不能幹等着。
無非就是豁不豁得出去。
這間通達錢莊,衛湘君之前跟賬房來過,想着跟這兒借銀子周轉。
巧得很,這兒的東家也是女人。
聽說正修堂要借兩千兩,人家答應得爽快,可談到利錢,那位王夫人便露出了生意人的精明。
衛湘君之所以要典賣西府,也是算過了賬。若以一年為期,利錢再加上交給官府的契稅,兩千立馬變成三千。
正修堂內憂外困,再背上那麼一大筆外債,別說鄭喬生不樂意,衛湘君心裏也沒底。
可現在,只有這一條道可以走了。
衛湘君方才同王夫人掰扯了半天,利錢是讓了些,可人家信不過衛湘君,非要看到鄭喬生在契書上簽字畫押。
如此一來,最快明日是才能拿到銀子。
事兒貌似解決了,衛湘君心情比跟東府翻臉那會兒還鬱悶。
師父那頭還得她來勸,可就算銀子到手,把還債的應付過去,也不代表從此一馬平川。
萬一後頭再出什麼意外,西府拿不回來,正修堂難免也要受了波及。
「衛大姑娘!」
衛湘君快上馬車了,街對面有人喊了聲。
「是杜娘子。」
碧雪說了一句。
「真是巧,阿蠻可好些了?」
衛湘君索性走過去。
喊她的這位婦人夫家姓杜,她懷中的女孩兒,是衛湘君的病人。
「謝姑姑費心!」
小女孩兒長得眉清目秀,說話聲音脆生生的,可快四歲了,還被她娘抱着。
「阿蠻下來,讓我看看!」
衛湘君摸摸孩子小臉。
孩子被抱在懷裏,外人看不出什麼,等落了地,明顯可以瞧見,右腿與常人不太一樣。
杜娘子怕孩子摔了,張開雙臂,像老鷹護小雞一般,把孩子圍在當中。
衛湘君看了杜娘子一眼,朝孩子伸出雙手,「阿蠻如今大了,不能總讓你娘抱着,咱們要自個兒走路。」
小丫頭猶豫一下,抓住衛湘君手臂,手上的勁用得不小,顯然有些害怕。
「還沒讓她學走路?」
衛湘君看出了不對。
杜娘子訕訕地道:「這孩子還站不穩當,上回摔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
衛湘君能體會到杜娘子愛女之心,可這不是辦法。
「杜娘子能抱她一輩子?」
衛湘君嘆了口氣。
當初阿蠻剛被帶到正修堂,右腳軟塌塌的,根本支不起,更別說走路。
這家人還是常福領來的。
阿蠻的爹是岳家軍的一名校尉。據說與徐啟很熟。
阿蠻出生在鄉下,開始還瞧不出什麼。直到她一歲多還不會走道,右腿還不時抽搐,杜娘子和公婆才覺出不對,特意找了當地最好的大夫。
那大夫說是風症,開了不少的藥,簡直就是把藥當飯吃。
診金和藥錢花得不少,可孩子的病卻越來越重。
杜校尉後頭接了母女倆來衡陽,就為常福吹噓,他跟正修堂熟得很,裏頭的大夫都是神醫。
正修堂最好的大夫自然是鄭喬生,只一家三口過來之時,鄭喬生正好出診了,常福又將孩子帶到衛湘君這兒。
「阿蠻的病已然沒事,後頭再難,也要學會自己走路,若總是害怕,就永遠不能像別的小娃娃那般了。」
衛湘君說着話,拿手指了指不遠處幾個從頭到腳像泥猴子般,卻無比開心的孩子。
似乎被衛湘君的話說動,阿蠻扶着衛湘君胳膊,顫巍巍地走了幾步。
「要是累了,便歇一會。」
杜娘子趕緊囑咐,轉頭又小心地道:「大姑娘,要不再給她開幾副藥吧!我們阿蠻說她不怕苦。」
兩口子過來求醫時,想法只有一個——別讓孩子一輩子躺在炕上。
也是那位鄉下大夫言之鑿鑿,孩子的病,便是神仙大羅也治不好。
「是藥三分毒。我又不靠多賣你們幾副藥發財。嫂子有這銀子,不如給孩子吃好穿好。你總不希望,她日後就這麼歪歪扭扭地走道。想來嫂子也想看着,阿蠻能高高興興地玩耍。」
當時孩子一到跟前,衛湘君便看出,她是先天不足、肝腎有虧導致的偏廢。得這種病的多是上了年歲的人,時間長了,就是腿腳不利,不良於行。肝腎主的是筋骨。老人家腎氣已衰,自然難治。倒是孩子腎氣不足,得靠後頭調養得當。
杜娘子眼圈有些紅,從後面抱住阿蠻,「徐五哥和常福都說,衛大姑娘是好大夫,果然沒有錯!」
冷不丁聽杜娘子提到徐五,衛湘君愣了一下。
碧雪從隨身褡褳里拿出一包梅子餅,「我知阿蠻喜歡這個。你今兒運氣,這是我們夫人剛做的。」
「你呢,從姑姑這兒走到麻餅鋪子那兒,碧雪姑姑手裏的梅子餅,可就全歸了你。」
衛湘君笑道。
阿蠻立馬點了頭,由碧雪扶着,真就走了起來。
杜娘子瞧着女兒,一臉感慨,同衛湘君說道:「我男人昨兒回來,瞧見孩子走了幾步路,真是高興壞了。他還說得空要跟徐五哥一塊去正修堂,當面謝過各位!」
「客氣什麼」
衛湘君說了一半,忽地回過味,「杜校尉不是在武勝關嗎,如何又回來了?」
杜娘子「哎呀」一聲,「說漏嘴了!」
隨即人家又小聲道:「大姑娘不是外人。也不瞞您。這次回來好些位,就是不能讓外人知道。」
出了什麼事嗎?
雖心裏疑惑,可軍中機密,不是衛湘君能瞎打聽的。
倒是杜娘子打量衛湘君片刻,又笑起來,「大姑娘,有一樁喜事,我也是聽孩子她爹說的,與您有些關係。」
喜事?
對衛湘君來說,如今唯一的喜事,便是天上掉下兩千兩銀子。
碧雪拉着阿蠻回來了,聽到這句,不免好奇,「到底什麼喜事?」
「這一回徐五哥立了大功,不日就要封將軍了!」
杜娘子笑着瞟了衛湘君一眼,「聽說大姑娘和徐五哥」
「我不認識什么姓徐的,杜娘子誤會了。」
衛湘君乾笑一聲,「我得回去了!杜娘子記住,真為阿蠻着想,就讓她多動一動。過半月來正修堂,我再給阿蠻瞧瞧。」
正修堂外,先跳下車的碧雪扶着衛湘君的手,剛要說話,便被衛湘君瞪了回去。
這一路,碧雪好幾回想開口,都被衛湘君用眼神壓住。
掌柜跟賬房站在正修堂外,都是一臉焦急,看到衛湘君下車,忙迎過來。
衛湘君從袖中掏出契書,「只要我師父簽字畫押,明日銀子就能到了。」
起先兩人眼睛都一亮,等瞧過了契書,互相看看,不約而同嘆了口氣。
「姑娘,胡東家的意思,若東府那頭能說好,宅子他還是要的。」
掌柜勸道:「漢鄉侯無非想沾些油水,不如給他百八十兩,說不定這事還能談。」
衛湘君直接搖了搖頭。
衛東卿的確想沾油水。可那位心忒大了,百八十兩哪夠填他的胃口,人家要把西府吞了。
臉都已經翻了,指望東府高抬貴手,絕對不可能。
「銀子是死的,人是活了。大不了後頭我辛苦些。」
衛湘君自己心裏發堵,還得寬解別人,「兩位隨我去見師父吧!」
後頭還要過鄭喬生那一關。
「鄭大夫一早便出了門,還沒回來。」
賬房在旁邊道。
「姑娘!」
碧雪忽地扯了扯衛湘君袖子。
衛湘君回過頭,才發現有馬車停在了近處。
頓了片刻,衛湘君走上前去。
福慧郡主府的馬車,真是不要太顯眼。
「郡主駕臨,小女不勝惶恐!」
話是這麼說,衛湘君沒什麼惶恐,只有詫異。
這二年。衛湘君同福慧郡主的交道打得極少。
上回福慧郡主從武勝關回來,兩人在鳳儀宮無意中遇上,衛湘君恭喜賀慧郡主訂親,直接被無視。
「聽說正修堂倒大霉了?」
福慧郡主的聲音從裏頭傳出來。
來看笑話的?
福慧郡主也是閒得慌。
「差不多吧!」
衛湘君也沒硬撐。
這會兒不是怕人看笑話的時候。
福慧郡主若能把今日所見帶進鳳儀宮,也未必是壞事。
「行了,把銀子給她!」
沒一會,一名女官從車裏下來,將一隻包袱遞給衛湘君,「郡主賞你的五百兩,還不謝恩!」
冷不丁的,衛湘君想起那個被砍了頭的何女官。
或是衛湘君半天沒伸手,人家不耐煩地催了句,「快些接了!」
裏頭車窗的帘子被拉開一條縫。
「我說你矯情什麼?」
「小女若收了,不會有別的事?」
衛湘君脫口問了出來。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別以為誰都想害你!本郡主犯得着嗎?王后娘知道此事。」
窗簾被裏面的人甩下,「我還要回稟娘娘!」
衛湘君心下動了動,大方接過包袱,「小女受之有愧,不過確實急着要銀子。只五百兩不夠。」
「你還挺貪心!」
「明兒債主就上門了,兩千兩都打不住。如今誰給銀子,我都接着!謝郡主恩典!」
福慧郡主嘲弄,「衛湘君,你這麻煩可真夠大呀!」
「確實如此。還一件接一件。小女本打算典賣了漢陽侯西府,還被漢鄉侯攪黃了。」
窗簾又被掀起。
「換作我也要攪黃你,連祖屋都敢賣!」
衛湘君笑笑,「西府說到底不過是間宅院。可正修堂是我外祖、我娘還有師父兩輩人的心血。」
福慧郡主探出頭,多看了衛湘君幾眼,吩咐一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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