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鄭宅各屋的燈漸漸滅了,唯獨衛湘君那兒還點着燈。
碧雪鋪過床,瞧向坐在窗前桌邊,正捧着書冊的衛湘君,「姑娘還是早些睡吧?」
衛湘君頭也不抬地道:「把這篇看完,我便歇了。你也別忙了!」
可等碧雪出去,衛湘君卻放下書冊,瞅着燈上燭花,發起了呆。
「吱嘎」一聲,應該是碧雪回了她住的東梢間。
衛湘君長長嘆了口氣,心中滿是焦躁。
徐啟白天離開鄭宅,居然讓阿壽帶話,說衛湘君欠他的東西一直沒還,得空他要過來拿。
徐啟這討債鬼陰魂不散,十有八九今晚就會上門,還能厚着臉皮闖進屋裏。
鄭宅不是岳大將軍府那處小偏院,鄭夫人素來睡得淺,若是教她或是誰發現自己屋裏進了男人,衛湘君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就在衛湘君將那不省事的傢伙恨得牙癢之時,外頭傳來動靜。
衛湘君索性起身,過去將門拉開。
有人果然杵在外頭。
衛湘君咬着牙警告,「今晚若敢鬧,我把命給你!」
有輕輕的笑聲,在衛湘君頭頂響起。
徐啟果然沒鬧,卻犯了老毛病,手臂勾住衛湘君,三兩下便帶着她飛到不遠處正修堂一處屋頂上。
衛湘君也算習慣了,甚至還抓着徐啟的腰帶,往下面瞧了瞧。
月光照在正修堂後院的地上,照見了瘋長的野草和一院的寂寥。
「那頭的意思,宮裏到底死了人,正修堂暫時不能還回來。」
徐啟幾乎貼在衛湘君的耳邊道:「過個一年半載,等我立了功,自會幫你求回來。」
衛湘君忽地生出疑惑。
徐啟到底做了何等驚天動地的事,居然能讓國主答應放了鄭喬生,還敢求他賜婚。
「想說什麼?」
衛湘君什麼都不想說。
「你我之間,還需要猜來猜去?」
徐啟這話親昵過了頭,衛湘君下意識將頭偏到了另一邊。
便是不看,衛湘君也能覺出,邊上的人有些不高興了。
「子時宵禁,閒雜人等不得擅自外出,否則格殺勿論!」
一聲鑼響,有人喊道。
伴隨而來的,還有巡城營人馬跑動的腳步聲。
「既是宵禁,你便回去吧!」
衛湘君突然想到了,全身而退的由頭。
「知道為何宵禁?」
徐啟閒閒地問了句。
「不知。」
衛湘君是有一點好奇,可更要緊的,還是將徐啟趕走。
「話都沒說,就趕我走?」
徐啟將衛湘君一隻玉手,攥在自己掌心。
衛湘君掙扎了一下,無濟於事,忍不住遞去一記白眼。
徐啟神情倒紓緩了不少,「就這兩日,我出發之前,宮裏那位要為咱們賜婚」
衛湘君沒給好臉色,「少將軍已然同我說了。雖王命不可違,可我孝期還未過。這賜婚我是不敢受的。就算一國之君,也要講禮法吧!」
再過兩個月,衛大奶奶過世才滿三年,衛湘君暫時還能抵擋一下。
沒想到衛湘君還能找到託辭,徐啟唇邊笑容不由凝住,想了想道:「無妨,那就等岳母大人的日子過去,我記得,好像也沒多久。」
徐啟心裏記着本賬,當初衛湘君可是急着要嫁顧殊那混賬東西。
果然女人的心,如海底針。
「聽說武勝關戰事吃緊。身為將軍,不是應當專心禦敵,你還有閒心談婚論嫁?」
一想到徐啟要走,衛湘君心下無比痛快。
兩個月足夠讓她帶上老老小小離開衡陽城,最好是與徐啟此生不復相見。
「什麼叫閒心?娶妻是人生大事。你倒提醒我了。回頭先請重華殿那位把旨意擬好,等時辰到了那會兒你爹也該回來,旨意直接送到他那兒,可好?」
衛湘君臉頓時漲得通紅。
不管面前這個是為了前程,隨手拋棄她和孩子的須陀山苦力,還是突然之間躥得老高,明明心機重重,還要扮深情款款的威騎將軍,都絕非良人。
不過,衛湘君此刻也冷靜了下來。
既然徐啟要走,這時候跟他撕破臉,對自己沒有好處。
為了長久之計,衛湘君得客客氣氣送走這尊神。
「你都想好了,為何還問我?」
衛湘君忍着厭煩,和顏悅色地反問一句。
這神色到了徐啟眼裏,便是衛湘君含嗔帶怨。
被突然攬進一個滾燙懷裏時,衛湘君着實驚了一下,「幹嘛?」
「我一會兒就走,別說讓我不痛快的話,不然把你扔下去!」
衛湘君立時閉了嘴。
「乖一些,對你沒壞處。」
徐啟用手背撫了撫衛湘君如凝脂一般的臉。
他如今正值盛年,身邊又是心愛之人,那股火有點壓不住。
當然,還在外頭,徐啟也不會做什麼過分之事,耳鬢廝磨總是可以的。
這一世,衛湘君該得到的尊重,徐啟一分都不會缺的,全都給她。
「光天化日之下,你不怕我叫出來,有損徐將軍英名?」
徐啟嗤了一聲,「你就敢對我這樣了!」
徐小公爺在腥風血雨中摸爬滾打半輩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道行,自認天下無敵。今生重來一回,他從一名小卒走到威騎將軍,順便得了薊北國主的信任,簡直手到擒來。
唯獨衛湘君,他承認,自己是真有些拿不住。
起初徐啟以為,衛湘君頭一回見他,便擺出一副瞧不上的嘴臉,是這丫頭端着千金貴女的架子,嫌棄他「出身低微」。可後頭冒出來一個顧殊,那傢伙也算不上大家子弟,衛湘君偏就想嫁給那人。
沒人知道徐啟心裏的憋悶。那個乖巧柔順,把他當成天的翠雨去了哪兒?
徐啟重生是為了還債,總不能債沒還完,娘子倒丟了。
反正吧,在衛湘君面前,徐啟從來就只知四個字——忍氣吞聲。
不過就算忍,徐啟也不能讓她看得太明白。不然以衛湘君得寸進尺的脾氣,日後被拿捏住的就是他了。
「英名是最無用的,損就損吧,本將軍反正會娶你。」
衛湘君心中的怒氣,終於壓不住了,「婚姻之事,總要你情我願。我配不上徐將軍。」
「你配得上誰?」
徐啟眼眸里射出一道寒光。衛湘君這每一個字,可不往他心口上戳。
「這樣吧!」
衛湘君乾脆豁了出去,「小女此生誰也不嫁,若違此誓」
她這毒誓還沒來得及發,徐啟忽地鬆開了手。
衛湘君還以為這位惱羞成怒,真打算把她扔下去,正想着抓點什麼防身,左右張望間,冷不丁瞧見,身後竟冒起了火光
「待着別動!」
徐啟丟下一句,飛身躍起,轉眼不見蹤影,自然沒注意到,衛湘君突然變得蒼白的臉。
衛湘君抖抖縮縮轉過頭,將臉埋在膝蓋上。
眼前一幕,勾起了她心底最痛的記憶。
須陀山也曾有一場火,吞噬了她的草屋,還有她和孩子
「啪」的一聲,腳下一塊瓦片掉了下去。
衛湘君猛地醒過神,拼命爬上了屋脊。
終於瞧見着火的地方時,衛湘君控制不住叫了出來。
是鄭宅。
夜色之中,濃煙在往上竄,能聽到木頭被燒着的「噼啪」聲。
一個瘦弱的身影,從正修堂後牆上重重地栽下來。
衛湘君疼到冷汗水淋漓,撐着地站了起來。
鄭宅裏頭都是她的親人,便是再怕,衛湘君也要過來救人。
從屋頂上爬下來,已經費了好半天的工夫,後頭衛湘君幾乎是趴着牆頭往前挪,本想找個落腳的地方下來,結果一時不慎,掉到了地上。
衛湘君的左腿,此刻痛到鑽心。
唯一教她慶幸的,幾步之外便是鄭宅。
緊閉的院門後,火勢越來越大。
「來人啊!」
衛湘君大叫,「救我師父!」
四下沒有半點動靜。
衛湘君扶住牆,拖着傷腿往鄭宅那邊走。
「大姑娘,可是你家走水了!」
近處一家的門開了條縫。
「救我師父他們!」
「對不住,這會兒宵禁,我們不敢出來。」
「好。」
誰都有自己難處,衛湘君只能繼續往前挪。
鄭宅的院門被人拉開,有人沖了出來。
瞧見衛湘君,徐啟愣了一下,將身上背着的人放到地上,掉頭便往裏跑。
衛湘君心口怦怦直跳,費力地跪到了鄭喬生旁邊。
「師父」
衛湘君顫抖着伸出了手。
好在鄭喬生鼻息還在,應該是被嗆到,才昏厥了過去。
沒一會,徐啟又跑出來,後背上是鄭夫人,手還扶着雖一臉茫然,卻沒有受傷的郭婆婆。
鄭夫人比鄭喬生瞧着嚴重,衛湘君只能先放下師父,又去瞧鄭夫人。
方才叫住衛湘君的街坊終於過來,瞧瞧四周,小聲問道:「衛大姑娘,要不把鄭大夫和夫人送我那兒?」
「多謝!」
將長輩們送進街坊家中安置,衛湘君又跑了出來。
少了一個人。
徐啟跟到外頭,頭上、身上全都是黑灰,問道:「怎麼了?」
「碧雪不見了!」
「我瞧過,裏頭已經沒人。」
「有的!碧雪在西梢間。」
衛湘君固執起來,拖着傷腿,便要進火場。
她當初救下碧雪,那丫頭就必須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服了你,我進去!」
徐啟一把將衛湘君拉住,又問了句,「腿怎麼傷的?」
「沒事,我自己去找。」
「在外頭等着!」
徐啟吼了衛湘君一嗓子,用手抹了把臉,再次衝到裏面。
就在衛湘君心急如焚之時,一個聲音在邊上道:「姑娘!」
衛湘君立時轉頭,驚愕地發現,碧雪竟從旁邊跑了過來。
轟的一聲,不知哪處的屋頂倒了。
「你去哪兒了?犯什麼混啊,知道這是要人命的!」
衛湘君頭一回罵了碧雪。
「我出來找姑娘」
「徐啟,快出來!」
衛湘君什麼都不想聽,跌跌撞撞地要往裏沖。
碧雪從後頭將她抱住,「姑娘,不能進!」
衛湘君拼命地掙扎,「徐啟,你給我出來呀!」
此刻她的心似被人捅了一刀,疼到無以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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