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衛湘君擔心師父在牢裏吃苦。等人出來了,她的心還懸在半空,這一回是為了正修堂。
鄭喬生緩過來之後,問的第一句便是——「正修堂無事了吧?」
衛湘君無言以對,要不然也不會聽鄭夫人的話,躲了出來。
一隻大手冷不丁按在衛湘君肩上。
衛湘君頓時火起,掄起胳膊,將那隻不老實的手搡開。
徐啟本就喜歡招蜂引蝶。原本衛湘君以為,他只是願者上鈎,沒想到這人還會趁着四下無人,對女孩兒動手動腳。
不知是不是被衛湘君的凜然正氣震懾住,徐啟晃了幾下,栽在了地上。
「五哥!」
常福沖了進來。
「我只是沒站穩,你何必如此?」
徐啟手按在自己受過傷的右腿上,話說得像嗔怪。
誤會了?
雖常福有把子力氣,個頭沒上來,要將徐啟扶起,並不容易。
衛湘君遲疑片刻,還是幫了把手。
人坐到堂屋正中的圈椅上了,衛湘君還在懷疑。誰知道這人是真站不住,還是故意揩她油水。
常福一臉心疼地說道:「五哥的腿這幾日總不好。昨兒我們回城,他還說,得空來正修堂,讓鄭大夫幫忙瞧瞧。方才從大牢接鄭大夫出來,五哥已然摔了一回。」
撐不住,方才還在堂屋杵着?
「我看看!」
其實徐啟在春風樓飛起那一腳時,衛湘君就想到,他大概要舊傷復發了。
不出所料,徐啟拆開的綁腿下,傷口已經生了壞疽,看着觸目驚心,連常福都「啊」了一聲。
這是根本沒把自己的傷當一回事吧?
「不想活了?」
衛湘君訓道。
當大夫最怕的,便是不把醫囑當回事的病人。就是扁鵲在世,也得被嚇跑。
常福頓時張大了嘴,「五哥會死啊?」
「是人都會死。」
徐啟淡然地道,拿眼瞅着衛湘君,「我這腿,便交給你了!」
「自己不想好,怪不得別人。」
衛湘君丟下一句,掉頭便走。
常福追到門口,伸長脖子看了半天,又跑回來,「五哥,衛姑娘去了後院,她不管咱們了?」
「去拿藥了。」
常福眼珠子轉了轉,湊到徐啟跟前,「五哥以前認得衛姑娘?」
略想了想,徐啟唇角微翹,「認得。」
「那晚咱們在望風嶺找衛姑娘,我就瞧出來了。五哥不許我把人救上來,卻要自個兒下去,想來是為了和衛姑娘說話。」
「想多了。」
徐啟眼睛只管盯着門口。
「衛姑娘好像是貴女哎!」
「何意?」
「五哥如今才是什長,後頭再升百夫長、千夫長也不知幾時能混到將軍。說不定那會兒,人家都當娘了!」
「誰教你這些?」
徐啟伸手在常福頭上拍了一把,「毛都沒長齊,倒」
「衛姑娘!」
常福忽地跑向門口。
衛湘君端着面盆正要往裏走,肩上還背了個藥箱,冷不丁被常福這一嗓子嚇到,手裏的面盆差點摔了。
徐啟一臉好笑,「對不住,這孩子有些冒失。」
衛湘君看看屋裏兩人,將面盆給了常福。
後頭堂屋裏終於安靜了。
衛湘君用鹽水為徐啟清洗了傷口,便拿起淬過火的三棱針,一點點地挑着膿瘡。
常福開始還幫着換了幾盆水,後頭沒他的事了,便站在旁邊瞧,一邊瞧,一邊打着呵欠。
「常福,右首那道門後面,是我師父的書房,裏頭有矮榻和褥子,進去睡會兒!」
就算一身戎裝,常福終究還是個孩子,又瘦瘦小小,也不知他爹娘如何忍心,把兒子送進軍營。
沒一會,常福在書房興奮地叫起來,「衛姑娘,您府上這床可真軟和!舒坦啊!」
衛湘君正用杵子搗着草藥,聽到這句,忍不住笑出來。
「以後多笑笑,拉着臉真醜!」
聽到徐啟這一句,衛湘君立馬拉下了臉。
瞧了衛湘君片刻,徐啟又沒話找話,「這是什麼藥,不好聞!」
「那就等我師父身體好了,再給你瞧吧!」
衛湘君拿話懟着徐啟,也沒停手。
本來衛湘君想給徐啟用蛇咬解毒丹,不過他這雪上加霜的傷勢,只怕藥效根本不夠。剛才去了暫時存放藥材的後院,衛湘君取了苦參、黃連,配以大黃、甘草和白茅根等,打算做苦參黃連膏,濕敷在傷口,看能不能儘快消腫止痛,不然他這腿真保不住了。
大概也知道自己討嫌了,徐啟再不出聲。
衛湘君上藥的時候,徐啟微微閉着眼,看着神色還挺享受。
可衛湘君知道,他此刻正疼得厲害,不然身子不會繃這麼緊。
「靜養幾日,若總是時好時壞,老了難免受罪。」
話脫口而出,衛湘君後頭卻頓住。
也不知道前世的徐啟活到了幾歲。壞人活千年,他這種人應該不容易死。
「如今朝中分了兩派,一派主和,瞧不上那些武夫,認為他們只知打仗,不懂懷柔之術,不僅浪費公帑,還把友邦都得罪;另一派便是主戰,最不能忍外敵滋擾,更有好戰的,打算乾脆滅了最不老實的齊國。」
衛湘君不明白,徐啟為何突然說這些,也沒搭茬。
「你怎麼想到,要投靠岳家軍?」
「投靠」這個詞,真是不好聽。
「我們開個小醫館,只為討生活,誰也不投靠。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幫一把也是應當。」
就算她的確想攀上岳家軍,也輪不到徐啟說三道四。
徐啟撲哧笑了出來,搖頭道:「一個女兒家,說什麼匹夫有責。」
只這笑沒存片刻,徐啟從牙縫裏噝了一聲。
衛湘君正慢條斯理地用麻布裹徐啟的傷腿,外人根本看不出,她方才手下使了點勁。
「好賴話不會聽?」
徐啟話中帶了抱怨。
衛湘君裝沒聽到。
「你師父也不貪圖功名利祿,何必摻和外頭那些事。岳家軍雖手下有兵,可這衡陽城中,論及勢力,他們排不上號。你沒想過,正修堂遇到這麻煩,或許是有人拿你們敲山震虎!」
「你不是岳家軍?」
衛湘君反問。
「咱們就事論事。就算這次只是私怨。以後呢,他們干不倒岳家軍,毀了正修堂可一點都不難。」
「我們只想拿回正修堂。你說的事,我聽不懂!」
徐啟出奇的耐心,也不管衛湘君明顯不耐煩了,繼續道:「聽說你今日求到岳王后身邊,人家根本不理會?」
這人知道的可真多!
衛湘君不客氣地問,「一個小兵,管這些閒事,不怕言多必失,一不小心丟了小命?」
「你這樣就不識好人心了。」
明知被嘲諷,徐啟一點也不惱,「兩年前吧,曾有官員聯名上書,稱岳家軍恃寵生驕,乃是受岳王后縱容,長此以往,外戚權力滋長,只怕威脅趙氏王權。他們給國主出了主意,以岳王后入宮多年,未曾誕育子嗣為由,讓國主廢后。」
衛湘君一怔,活了兩輩子,頭一回聽到這一出。
不是都說,那二位伉儷情深嗎?
「這件事若真成了,只怕也沒了岳家軍。當時有人暗中給岳王后報信,岳王后抓到機會先下手為強,治了帶頭的官員,將一場政變化於無形。」
「王后娘娘果然了得!」
「還聽不懂?知道立下這大功的是誰?」
「馮保?」
衛湘君當然懂,甚至迎向了徐啟投來的目光。
「知道為何馮保如此囂張?能被帝後二人都視為心腹的,換成你也得橫着走。」
徐啟又閉上雙目,「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你一個小女子,有什麼本事,能讓岳王后為你舍掉心腹?」
衛湘君一時聽入了神。
能把朝廷的利害關係摸得門兒清,徐啟真不是一般人。
所以,徐啟跑來薊北當兵,到底有何目的?
難不成是細作?
「殺!哥哥們都回來!」
書房那邊,常福突然喊了起來。
「這小子說夢話。上月武勝關打了一仗,他看着營中有兄弟戰死殺場,就此落下這毛病。」
衛湘君輕輕搖了搖頭,道:「明日我教常福包紮傷口。」
「他笨手笨腳,我信不過。反正這幾日都在城裏,大不了我每天過來一趟。」
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
衛湘君實在忍不住好奇,「你不回軍營?」
「我已然調入親兵營,岳少將軍到哪,我等便跟到哪兒。」
難怪徐啟今日出現在春風樓,他居然當起了岳無咎的侍衛。
衛湘君心中更打起了鼓。
要不給岳無咎提個醒?
「你的腰如何了?」
衛湘君都忘了腰受傷的事,沒想到有人還記得。
只這關心,讓衛湘君後背有些發毛。
徐啟扶着圈椅,似乎要起身。
「你這腿不能動!明兒天亮,讓馬車送你們回去。」
徐啟反倒笑起來,「不用,我的馬就在外頭!」
「天亮再走,常福還睡着!」
衛湘君發了怒。
徐啟閉嘴之時,衛湘君從藥箱裏拿出一隻荷包,遞到徐啟面前,「二百兩,當日答應你的。」
「你還真闊氣。」
徐啟隨手接了,一點婉拒的意思都沒有。
「是徐五爺該得的。」
「成,正修堂的事,以後便是我的事了。」
徐啟看向衛湘君,「不過,叫聲『五哥』能要你命?」
衛湘君也沒給面子,「咱倆不太熟。」
「就沖你這麼不懂事,本來我還想教你一招。那便算了。」
「說!」
上下瞧瞧衛湘君,徐啟道:「岳王后不肯幫你,一是護着親信;二來也是你份量不夠。馮保保住了她王后之位,你又能為她什麼?」
徐啟目光又落在了衛湘君細軟的腰肢上,「越是站到權力頂峰之人,越會權衡利弊。情分二字,對他們來說,最是累贅。你若有本事讓人家覺得,你比馮保更有用處,有些事也就迎刃而解。」
衛湘君的臉立時變了。
所以徐啟當年拋下她,無非是覺得,翠雨這累贅沒一點份量。
「失陪!」
憋不住破口大罵之前,衛湘君轉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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