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為父之人能說出的話?」
老太君沉聲道:「東恆,你也算飽讀詩書,又為官多年,到底是不懂人倫綱常,還是被人灌了迷魂湯?」
衛東恆哼哼幾聲,徹底閉嘴。
蔣氏臉色卻不好看了,低頭道:「老太君,大爺不過一時失言。妾身再不賢德,也不敢做背後挑唆之事。」
打量蔣氏片刻,老太君扭頭命道:「讓鄭大夫這會兒過來,子嗣之事不能糊塗,雖不至於鬧到外頭,可咱們心裏總得有個數。」
蔣氏悄悄後退,瞟向衛東恆。
兩人互相遞着眼色,被衛湘君瞧個正着。
沒出所料,衛東恆又開了口,「方才是孫兒失態,還請老太君見諒。蔣娘子素來身子弱,又懷了孩子,我這就送她回去歇息。過幾日孫兒親自叫鄭喬生過府診脈。若有結果,一定稟報老太君。」
「妾身告退!」
蔣氏轉身的工夫,衛湘君擋住了她,「我有一事,一直想要請教。你打着漢鄉侯府親戚名頭,夥同靜月庵的尼姑們在外放印子錢,想來賺了不少。烏衣街上賣酒的林家婆媳,就因為無錢還債,雙雙尋了短見。除了她們,還有多少人死於你們之手?」
蔣氏神色瞬間僵住。
「不說外頭的事了。就說你今日,哪兒都不去,偏要來西府尋我麻煩?無非是你明白,假孕之事瞞不了多久,得找人栽贓。你特意安排恆大爺撞見咱們爭執,打算回去再來一出外傷流產,便坐實了,是我對你下了毒手。」
衛湘君笑嘆一聲,「蔣氏,讓我猜猜,你為何這麼做?是料准老太君向來心疼兒孫,便是再瞧不上你,為了封你的口,也只能勉強准你入府。只要下月選秀之前成了親,蔣瑤珠的嫡女身份也就到手,日後她攀附上權貴,別說放印子錢,你能把咱們漢鄉侯府掀翻!」
這便是前世蔣氏費盡心機,最後真讓她干成的事。
「雲山霧罩」
衛東恆被氣到直蹦,「你是瘋了!」
「恆大爺這麼急,是早知蔣氏的打算了?」
衛湘君譏諷一句,上去跪在老太君腳下,「湘君今日無狀,只想為我死去的母親討回公道。官司我一定要打!我爹不認我,可我還是衛氏子孫,絕不任人欺我漢鄉侯府!」
扯到漢鄉侯府,也是衛湘君相信,老太君心裏有不能碰的底線。
「蔣娘子,這孩子的話是真是假,你心裏清楚。我們湘姐兒真想打官司,就算她爹不管,東府也會出面。好好想一想。你閨女歲數也不大,你若身敗名裂,毀的可不止一個。」
衛東恆慌了,「老太君,莫聽那丫頭」
「我確實未懷孕,那又怎樣?妾身乃良家婦女,如今壞了清白,這事如何算?」
看來是知道大勢已去,蔣氏也豁出去了。
此刻花廳的人,瞧向蔣氏的眼神都帶上了鄙夷,只有衛東恆一臉震驚。
「蔣娘子在外頭品行如何,真當我們府里都不問的?逞強之言,還是少說!」
薑還是老的辣。
老太君淡淡一句,蔣氏便接不住了。
看了一眼還在呆怔的衛東恆,老太君囑咐起了衛湘君,「老身知道,湘姐兒是好孩子。今日就到此為止!你回書院吧!好好念書,那是你娘的期許。官司之事不必再提。你不過弱質女子,莫要強出頭,不值當為不相干的人,傷到自己。」
花廳外頭,衛湘君被那個去西府傳話的僕婦送了出來。
「碧雪已回正院,大姑娘快瞧瞧去!」
衛湘君心中一喜,「多謝嬤嬤!」
僕婦卻生出好奇,「蔣娘子乾的缺德事,大姑娘如何知道的?」
「是我娘臨走那日,偷偷同我說的。她告訴我,別人便罷,一定要提防蔣氏。」
衛湘君編的,當然是瞎話。
前世衛東恆犯了通敵之罪,自己作死,還誅連九族。
衛湘君成了罪臣之女。某日她被關的牢房裏,來了個歪嘴婆子。
西府大奶奶蔣氏輕輕鬆鬆逃過一劫,卻不管她手下狗腿子。
歪嘴婆子恨死蔣氏,將她主子所作所為全說了出來。便比如,蔣氏假孕逼婚;比如,她在外頭放印子錢,以謀暴利;還有衛東恆的出事與蔣氏脫不了干係。
可那個時候,知道再多也沒用了。
這一世的衛湘君不想再被恆大爺坑死;不想家破人亡;更不想遇到命中那個劫數,慘死異鄉。
蔣氏這禍根,絕對不能留!
目送衛湘君穿過巷子,進了西府角門,僕婦一邊往回走,一邊為西府那對可憐母女唏噓。
冷不丁的,有人從後面撞了過來。
僕婦受了驚,拍着胸口罵道:「哪個猢猻不長眼?」
本已跑過去的人,立時又折回來。
瞧清楚來的是正修堂的小夥計,僕婦被氣笑,「你家鄭大夫如今架子大了,都這會兒了,指望咱們派八抬大轎去迎呢?」
小夥計趕緊解釋,「小的失禮。實在是正修堂出了事,鄭大夫讓我過來東府報個信。方才鄭大夫讓小的去另請了大夫,人一會兒就到。」
「用不着了。話說你們出了什麼事?」
「別提了,一早幾個當兵的要闖醫館。鄭大夫正帶大傢伙堵着門呢!」
「你們惹那些人做什麼?」
「哪兒啊!就是有個老道士,不知與誰結怨,半夜奄奄一息地躺在醫館外頭。咱們醫館的規矩,見死不能不救。可誰想到招來了麻煩。」
小夥計報完信,急着要走,僕婦又將人叫住,「跟鄭大夫說一聲,恆大爺正好在呢,我這就稟報,讓他趕緊瞧瞧去!」
小夥計道了聲謝,一溜煙便跑了出去。
與此同時,一輛馬車從漢鄉侯西府開出來。闔着帘子的車裏,兩個女孩頭靠頭依偎在一塊。
從方才看到丫鬟碧雪,衛湘君便拉着她不肯放了。
碧雪比衛湘君小不了半歲,兩人一塊長大,情同姐妹。前世蔣氏「流產」,衛湘君成了罪魁禍首,衛東恆恨屋及烏,將碧雪賣了。
還是衛湘君的師父鄭喬生出面,重金從人牙子手裏贖回碧雪,將她安置在正修堂。
可碧雪沒活多久,她死在了衛大奶奶尾七那日。
在碧雪看來,她們不過是幾天沒見,對於衛湘君,卻是生離死別後的重逢。
馬車開到後頭,外面漸起嘈雜,嘻笑喧鬧,中間還夾雜着帶了各地口音的叫賣。
「烏衣街!」
衛湘君借着碧雪掀開的窗簾望向外面,眼中浮起睽違多年的激動。
衡陽城原本就是周朝舊都,素來是山川毓秀、人傑地靈的風水寶地,如今正值鼎盛,放眼望去,處處繁華似錦。
至於這座烏衣街,稱得上城中最熱鬧的地方。南來北往的商販雲集於此。一條街上大大小小全是酒肆客棧、還有各種買賣,人流如織,絡繹不絕。
「前頭便到咱們正修堂,姑娘好久沒去了吧?」
車夫在外頭道。
烏衣街寸土寸金,正當中的位置卻開着一間門頭不大的醫館。
正修堂是衛湘君外祖鄭大醫早年所創。之所以稱醫館,是它不同於別家,前堂賣藥,中庭看診,後院收治各種疑難雜症的病人。
鄭大醫一生懸壺濟世,不論高低貴賤,誰來找他,都一視同仁地醫治,因此得來「大醫」之名。後頭衛大奶奶接了手,與師兄鄭喬生一起,行醫救人,將正修堂辦得紅紅火火。
而衛湘君前世最悔恨的事,就是正修堂敗在了她手裏。
「姑娘急着回書院,今日便不去了。」
碧雪沖外面道,也是幫衛湘君打圓場。
「好不容易過來一趟。」
衛湘君撩開車簾,望向前方,「我看看師父和師娘!」
衛大奶奶去世前,正是衛湘君同師父鬧彆扭之時。衛湘君幾乎不再踏足正修堂。即便她每回去書院,烏衣街都是必經之路,也過門不入。
如今,衛湘君急着要見鄭喬生。
鄭大醫在衛湘君出世前就去世了。從她記事起,正修堂最好的大夫便是鄭喬生。
衛湘君三歲拜師,從背《湯頭歌》識草藥開始,手能把穩的時候便學針灸。她的童子功是師父手把手教出來的,說好日後要繼承鄭氏衣缽。
後頭大了幾歲,尤其進了書院,周圍的女學生都在比家世出身還有吃穿用度,衛湘君想法不由變了。
鄭喬生為人忠厚老實,甚至沒什麼主見,唯一執着的便是醫術,看不得病人受苦,更看不得寄與厚望的徒弟,說不干就不幹了。
於是一個拼命逼,一個死勁躲,師徒之間越來越疏離。
經年之後,等衛湘君在須陀山治好自己的病,才知當初多麼愚蠢。
車子漸漸走不動了,前頭似乎圍上了人。
「官爺,您幾位再留一時吧!」
一個熟悉無比的聲音從車外傳進來。
衛湘君眼睛一閃,越過碧雪,將頭探出車外。
烏壓壓的人群中,衛湘君一眼便發現了鄭喬生。
師父離她的馬車不遠,正追着幾個衙差,口中不知說着什麼,神色焦灼。
走在最前頭的一個衙差此刻停住,「鄭大夫,我給你出個主意。他們要人就給人,要錢給錢吧!等那幾位砸了店,你再後悔就遲了!
鄭喬生一個勁拱手,「還請各位官爺幫咱們說和!」
「哥幾個是想幫你。可你也瞧見,人家拿的是岳家軍腰牌。我知道你們正修堂背後有漢鄉侯府撐腰,可比起姓岳的實在得罪不起啊!」
「岳家軍?」
碧雪驚叫出來,「都說他們殺過人,個個帶着煞氣。」
衛湘君沒吱聲,一掀車簾,跳了下去。
前世的今日,不只衛湘君遇到麻煩,正修堂也出事了。
衛湘君隱約記得,後頭她又被衛東恆關了一個多月,再出來時,只知鄭喬生被打,正修堂讓人砸了。可具體什麼事,全都諱莫如深。
鬧事的,居然是數年之後不計生死守衛薊北的岳家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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