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樓春 第十四章 誰能和她相爭

    「大人,如今我們該如何破解這個局面?」嚴綸皺眉問。

    楊世林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水,滿滿當當與杯麵齊平,「如今的局勢如同這杯茶,盈滿看似再無機會承受一滴壺中之水。」

    他小心翼翼用兩根手指拿起這杯茶,水仍是溢了出來。

    「看似盈滿,實則此時最容易找到破局的方法。」楊世林說。

    嚴綸想了想,不是很明白大人的意思,「您的意思是?」

    楊世林把茶放下,用桌上的白布擦擦手,「沈知蘊叫人傳來話,讓我們查邵熙和顧晗書的關係。」

    嚴綸大驚,「他們二人?」

    楊世林點頭。

    「消息可真?」嚴綸又問,語氣急切。

    皇城司指揮使和文肅世子若有私交,這京中皇權的劃分可就要重新想一想了。

    「沈知蘊身邊的燕南親自傳來的消息。」楊世林給予了他肯定的回答。

    「不說顧世子與薛將軍是否真有聯繫,就算有,薛將軍遠在瀚海,點兵還需受京中行軍令的控制。但若是與邵指揮使有私交,皇城司在京中無孔不入,一直為陛下直轄,無貴族權勢所滲透,要真有這交情,顧親王可才是真正的危險了。」嚴綸心中一寒,順着五臟六腑都感覺冰冰冷冷。

    楊世林將這杯水倒扣在茶盤上,「沈知蘊將這盤棋下的這麼絕這麼滿,實則此時最容易打破兩黨對峙。」

    嚴綸皺眉,「屬實激進了些。」

    楊世林哈哈大笑,「這茶也不是誰都能喝上的。」

    「今日叫你來,是有更當急的事。」楊世林從桌子上的墊子下抽出一道摺子。

    嚴綸接過,打開一看,心中瞭然。

    「等不了明日,你現在直接進宮面聖。」楊世林吩咐道。

    嚴綸點頭,告退離開了。

    待嚴綸從宮裏出來後,不多時,便有內官去了皇城司。

    邵熙親自帶人去了顧王府,浩浩蕩蕩一窩蜂,把前些日子住進顧王府的戲子全抓了出來。

    一群戲子男的女的吊着嗓子在門口哀嚎,皇城司的司衛一劍背敲下去就安安分分服服帖帖的了。

    顧夫人韓寶婷在主屋不動如山。

    近身嬤嬤在一旁候着,關切地問,「這些戲子可是與世子有關?」

    韓寶婷扣着長椅的扶手,手指用力得泛白,閉目咬牙,「眼下這個情況,不是和小書有關又能與什麼有關。」

    嬤嬤一驚,「這批人可是知樂郡主送來的!」

    韓寶婷不免有些悲戚,「我與知樂的母親淑華本是閨中密友,誰讓知樂是李國公的女兒。」

    「國公是太后娘娘的親侄兒,這些年來太后看似隱居後宮,實則國有大事,常坐幕後,屢屢不放權啊。」

    有婢女小跑進來稟報,「夫人,親王回來了!」

    韓寶婷站起來往外走,嬤嬤趕忙跟上。

    顧道看見韓寶婷迎面朝他走來,面色急切,加之剛才回府時府外的鬧騰,心中明了。

    「院子裏人多眼雜,回屋子說。」

    韓寶婷怕惹顧道不快,才又憋住話。

    等進了屋子,嬤嬤和小廝在門外候着。

    韓寶婷才着急地問,「那些戲子可是有什麼別的身份?為何偏偏在小書關入詔獄之時這般浩浩蕩蕩被皇城司的人捉去?」

    顧道握住韓寶婷的手安撫道,「莫急,至多後日,晗書便可平安無事。」、

    見顧道心裏有譜,韓寶婷懸着的心才微微放了些下來。

    「我問你,這些人是知樂送來討好你的?」顧道拉韓寶婷坐下。

    韓寶婷點頭,「她不僅把人送來了,還陪我看了好幾場戲,這批人是又名的班子,我覺得知樂那孩子是好心,定是被人暗算了去,拿她做了文章。」

    「知樂是個天真的,從小被李林元保護得好,不可能用她來給我們下絆子。」顧道說。

    韓寶婷問,「你的意思是,不是太后那邊的人阻止你們出兵慶國?我還道她是因着敬和長公主嫁到了慶國,不忍自己的女兒處境堪危。」

    顧道搖頭,「陛下現如今對於瀚海的想法搖擺不定,若是太后之意,早該替陛下做了決定,怕是沈知蘊那邊的手段。」

    「沈知蘊那人年紀輕輕手段怎麼如此不堪!用知樂給咱們下局。」韓寶婷恨恨地說,「我兒以前還與他是同窗呢,真是冷血無情!」

    然後又抓住顧道的袖子急切地問,「那些戲子裏可是有什麼人物?」

    「已經派人去查了。」顧道說。

    「那便是還不知曉了,如今我們在明他們在暗了。」韓寶婷的手垂落下來。

    「非也,不出兩日,此局便可見分曉。」顧道說。

    韓寶婷還是無法不擔憂,「我是怕小書在獄中吃了苦,詔獄多苦難,死人氣那麼重,小書從小金貴養着的,哪能受到了那種苦。」

    說着竟然眼淚盈眶,韓寶婷抬手抹去。

    顧道卻很是不贊成,冷哼一聲,「沈知蘊關得了,晗書有什麼不能關的,都是一樣的年紀一樣磨難,來日局勢嚴峻,你我無法護着他時,他要如何自處。他願意狠着自己,你對他好心疼反而是害了他。」

    韓寶婷仍是不願面對,「道理是這麼說,可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哪能控制得了。」

    沈府後院,珍靜居。

    熬藥味道濃厚,一股股如同化作實型,捂住了人的口鼻,要活活把人悶死。

    桂嬤嬤從房中出去催門口熬藥的婢女,「好了沒?好了沒?」

    婢女扇着火種,一手捂住口鼻仍然止不住咳嗽,「嬤嬤不可急啊,熬藥不到火候,入口了不知是藥還是毒啊。」

    桂嬤嬤跺腳,一拍大腿,「老婆子我急昏頭了,你說的對,別被我催着,看着些時候,熬好了就趕緊送進來。」

    說着又回到了屋裏。

    這是今日姜海氏熬的第四碗藥了。

    喝第一碗時還有些用,昏昏沉沉睡了半日,然後又從睡夢中咳血而行,難以呼吸,急急熬好灌了兩碗,沒一會就吐了。


    那也沒法子,還得接着熬接着灌,再難受也得喝下去。

    這是大夫開的急藥,姜海氏這些年都是這樣過來的,身子虛虛垮垮着,常在床榻上臥着,以前的時候還能偶爾出院子走走,自大去年第一場雪之後,就再也沒有出過院子。

    大夫們都說姜海氏不行了,多則半年,少則個月。

    下人們受了沈知蘊的警告,哪敢告訴姜海氏這些事。

    她還以為那些藥再苦再難以下咽,她足量的喝着,就還能吊着一口氣,多陪她家姑娘走一段艱難的路。

    桂嬤嬤心疼姜海氏,明明自己年齡比夫人還要大,自己還能管着下人中氣十足地呵斥不懂事的人,姜海氏卻只能如同枯木上的一片葉子,虛虛地搖晃,隨便什麼風挨來,都危險羸弱得要從樹上掉落,也許就是下一刻。

    「夫人,可覺得屋子裏悶些嗎?」桂嬤嬤走到床邊附身詢問。

    就算吐了兩碗藥,也還是有些入了喉管起了些作用,姜海氏現在還有力氣說話,也願意說些話,說些話證明她還是活着的。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虛弱地微笑着,「感覺不到。」

    「我現在聽你的聲音都不真切了。」姜海氏說話很慢,聲音也不高。

    她不需要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安慰桂嬤嬤,只要嬤嬤問她還有精力答,桂嬤嬤就覺得心好像能稍微安了一些。

    「知蘊呢?好些日子沒有來看我了。」只有說到沈知蘊的時候,姜海氏聲音會高些,可見心裏是高興的。

    白扁早就來知會過桂嬤嬤,桂嬤嬤只能將姜海氏搪塞過去,「公子如今在朝里可是陛下身邊的紅人,年輕才俊里有誰比得上咱們公子。政務上忙些咱們也不要去打擾他,公子是有孝心的,得了空就會來咱們院裏的。」

    姜海氏點點頭,拉住桂嬤嬤,「你扶着我躺下些。」

    桂嬤嬤先取了姜海氏背後墊着的多餘的枕頭,然後扶着她慢慢慢慢躺下。

    她俯到姜海氏耳邊說話,讓她聽得更清楚些,自己聲音也小些,以免別人聽到,「夫人不必太憂心公子,作為男子,公子在京中風華絕代,是最年輕的次輔。作為女子,有誰能像公子一樣在朝廷上運籌帷幄,與那些男人們觥籌交錯,這是何等的厲害,如果有一日公子能不受責罰地用女兒身的身份活着,全天下的女子都該羨慕,這是全天下女子都敬佩的典範。」

    「夫人您生了個好孩子啊!」

    姜海氏欣慰地閉上眼睛,想像着沈知蘊處理案牘的樣子,也便不那麼想見她了,孩子們有孩子們更廣闊的天地。

    院子外,姜姨娘那邊,「今日那人又不對勁了?」

    婢女回,「從藥房取了好幾次藥了,隔着牆都能聞到沖天的藥味。」

    「她知道她兒子現在被關進詔獄裏了嗎?」姜姨娘轉着眼珠子,心裏有了些打算。

    「當是不知道的。」

    「你想辦法把這消息傳到她耳朵里,咱們給她施一劑猛藥。」姜姨娘吩咐道。

    她定要讓沈知蘊不好過。

    婢女為難,「如何能夠啊姨娘,院外大公子的人看着吶,院內還有個桂嬤嬤整日裏寸步不離的。」

    「容我想想。」姜姨娘思索道。

    「肯定不能我們去,回頭若是被沈知蘊那廝知道了,他手段了得,鬥不過的,需得暗着來。」

    「有了。」姜姨娘眼眸一亮。

    婢女俯身傾耳。

    「你幫我找套素色的衣服,我們去找主君說道說道。」姜姨娘吩咐。

    婢女回「是」,但她還不知道姜姨娘要做些什麼。

    婢女幫姜姨娘找了套素色簡譜的衣裳,又卸了些珠環,只留着素色的必要的挽髮簪子。

    「你再去準備碗羹湯,隨我去見主君。」

    婢女又去廚房開小灶。

    沈平山此時在書房裏,沈知蘊激進把自己和顧世子一起整進了詔獄,他知道這雖是楊世林那邊的計謀,可沈知蘊是他嫡子,也不能萬事相信楊世林有數。

    他前期站了中立,現如今也只能隔岸觀火,左右詔獄森嚴,他無法伸手,旁人也是無法伸手的。

    「主君,姜姨娘在門外。」沈平山身邊的侍從錢傑推開門進來稟報。

    這姜姨娘平時為了穩固自己在沈平山心裏的地位,給了錢傑不少好處,因此錢傑也願意幫襯着些姜氏。

    「姨娘準備了羹湯,您可要見?」錢傑問。

    沈平山現在確實覺得乏了,沈知蘊與他因為沈海氏不親近,人家別人父子朝廷,都是相輔相成,家裏其樂融融。他和沈知蘊在家裏是水火不容,朝廷之上也從未聽過他的安排,自己去站了楊世林的隊伍,在他提拔下一手升到了次輔。

    高樓起平地,這般速度這般地位,以後是要後患無窮。

    可那有如何,左右不聽他的,現在官至次輔,更是無法無天了。

    此刻他不禁覺得姜氏的好處,附着於他,好用聽話。

    這些日子對朝廷之上的事情分外敏感,因為姜氏的那些事情也冷落了她好久,是該給個機會讓她表現了。

    「讓她進來吧,你先退下。」沈平山說。

    「是。」錢傑去外面請姜姨娘。

    姜姨娘端着一碗羹湯,素簪速衣,不見昔日琳琅滿目。

    她將羹湯放在桌上,主動站在沈平山身後給他捏肩。

    「主君近來勞神了,總是待在書房中,妾身與您待在一起的時間也少了許多。」

    有個貼心的人給沈平山捏肩,他自然是舒坦的。

    「你今日怎得穿的這麼素。」

    姜姨娘手上的動作遲緩了,沈平山轉頭,只見姜氏眼淚盈眶。

    姜姨娘從沈平山身後走到旁邊跪下。

    沈平山有些驚訝,「你這是幹什麼?」

    心裏想着,如今這個節骨點上,沈知蘊還關在詔獄裏,姜氏要想要回掌家權,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之前差點讓中郎將的手下管了他沈府的護衛,兒子在街上與人動手,女兒到現在也沒定下婚嫁,他給看了那麼多人家,都不願意答應。

    什麼時候把二房的事情處理好了,他什麼時候再給姜氏分些權利。

    沒成想姜氏一開口卻不是這麼些事兒,

    「為着過去種種,妾身也無顏再像您討要府里的管事權。」

    等沈海氏人走了,這內院就她一個女主人,老夫人這般年紀了,誰能和她相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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