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計 458:求一真相

    「是啊,父王雖然從不肯說起長公主,但據母后暗下告訴我,姑母她自幼便極擅騎射功夫,比之我父王這個男子都不遑多讓呢——我母后還取笑父王說,皇祖在世的時候曾說若是姑母身為男子,必將西陵王位傳給她,常常數落我父王論長相比不上自家妹妹,論學問也比不上自家妹妹,合該跟我姑母換一換,他做妹妹,讓姑母做哥哥來繼承王位。」

    冬珠邊說邊笑了起來。

    「雖時隔多年,但民間依然有不少有關長公主的傳言。」江浪低低嘆了口氣,道:「確實令人惋惜。」

    這樣滿身光華的一個女子,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在了晉家的高牆之內,晉家卻連個像樣的死因都給不出來。

    一則說是難產而死,一則說是投井而亡,誰又知道真正的真相究竟為何。

    「姑母真不該那樣固執地嫁去晉家的。」提到這裏,冬珠也有些忿忿不平和傷感起來。

    「不管怎麼說,都已是陳年舊事,無可挽回了。」江浪不願見她難過,便道:「人活着還需往前看,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江櫻本還想問一問二人是不是看花了眼,太后娘娘是否同西陵長公主真的很像,但見此景,便也不好再去深挖雲家的傷心事。

    但她自己,卻不可自抑地產生了一個相當大膽、甚至是瘋狂的猜想……

    ……

    時過三更,晉國公府里一片寂靜,各處的燈火,已熄了大半。

    謝氏卻久久無法入眠。

    自那日從晉擎雲的書房中出來之後,她心中的不安一日盛過一日。直至此刻,竟要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究竟哪裏有問題?

    晉餘明已死,晉公態度寬容,至於那個心思深沉,不可估量的二公子,充其量不過是想為枉死的父母報仇罷了,如今罪魁禍首晉老夫人與晉餘明已接踵去世。冤有頭債有主。難道他會連她和她的兩個女兒都不肯放過嗎?

    但若他果真有此種想法,到時晉公只怕都無力保護她們母女……

    譬如此番家中出了這樣的大事,他卻連回京的打算都沒有。而作為一家之主的晉公又能如何?

    只能替他找好一個無可挑剔的藉口,來消除外界的疑惑罷了。

    事情只怕還沒有結束……

    謝氏手指攥了攥被角,心中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黑暗當前,她腦海中的思緒也逐漸開始偏離。猜想着晉餘明母子當年對大房使下的手段,揣測着晉餘明臨死當頭的種種不甘。最後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謝佳柔來。

    那個她親眼看着,一點一點長大的小姑娘。

    她此生做過許多決定,唯一後悔的便是將她帶回晉家,這個深不見底的魔窟。

    腦海中第無數次響起胞姐臨終前對自己的囑咐。滿心愧責的謝氏只覺心如刀割一般。

    房間裏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謝氏的眼睛閉上又張開,最終卻是坐起了身來。

    不顧深夜霜重。謝氏披衣而起,推開了房門。

    外間月光正亮。灑在結在地面與花草葉上的一層層冷霜之上,映出清輝一片。

    府中的下人們早已歇下,巡邏的府衛隔着一道牆,在內院之外來回走動着。

    內院之內,則一片靜謐。

    謝氏一路向着西南處而去,最終來到了意蘭閣。

    謝佳柔自縊的那日,她沒有過來,或是說,沒敢過來。

    而謝佳柔走的次日,原本伺候她的大丫頭畫眉忽然發了瘋,一頭撞在閣樓前的圓柱上,血流成注,就此沒了性命。

    府中便有不少人言,說是意蘭閣中陰氣太重,表姑娘死的不甘,找人索命來了。

    加之府中喪事連連,更是無人敢踏足這座已經人去樓空的意蘭閣。

    謝氏還是這一連數日,第一個來了此處的人。

    她也說不上來自己怎會鬼使神差地過來了這裏,大約是為了彌補心底的愧疚,或是為了平復不安。

    借着月光,謝氏伸手推開了虛掩着的閣樓大門。

    「吱——」

    門被推開的聲音初落下,她卻忽聽得身後傳來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響。

    似乎在朝着此處一步步靠近。

    謝氏身形一僵,遲遲未敢回頭。

    人都道離體的魂靈會在頭七之日回到最掛念不下的地方,莫不是真的嗎?

    是佳柔回來了?

    說不上是害怕還是羞愧,謝氏的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

    「可是二夫人嗎?」

    後方卻傳來一道略為沙啞的男聲。

    謝氏容色一變,轉回了身去。

    月華之下,一身黑袍的年輕男子挺然而立,發白的面色略為緊繃,通紅的雙目中似有倦色,通身上下一派風塵僕僕的模樣。

    「怎麼是你?」謝氏皺眉。

    這不是二公子身邊的一位統領嗎?

    隱約記得姓宋。

    據說不是被派去了阮平應戰嗎?

    「在下正想要見二夫人一面。」

    宋元駒站在十步開外,便不再靠近,沉斂的眸中一陣涌動之色,微微抿緊的唇線略有波動,似在極力平息着內心的情緒,片刻之後,方才勉強算是平靜地開口問道:「在下只想求得一個真相,她當真是自縊而亡嗎?」

    謝氏又是皺眉。

    「我不信她會這麼做。」宋元駒站在那裏,目光環視着意蘭閣四下,道:「我走的時候,分明跟她說的好好的,她絕不會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說走就走了。」

    「……原來是你。」謝氏微微動了動嘴角,滿是苦澀之意。

    謝佳柔的改變,她一一看在眼中,卻不知竟是有了心念之人的緣故。

    真是難得。

    也真是……可惜。

    分明是有機會逃離這個地方的,換一種方式來生活的。

    「還請二夫人如實相告——」見她不語。宋元駒反覆問道,口氣中滿都是固執。

    謝氏適才抬起了眼睛看向他。

    「沒有什麼真相可言。」她說道。

    宋元駒聞言竟笑了一聲,道:「若果真如此,二夫人又何故深夜來此借景憑弔。」

    他不信。

    他很確信他走的時候她有多希望自己活着回來,他能看得懂她眼中的希冀。

    她想離開這個地方,她想活成自己,她相信他會遵守承諾!

    「那已經不重要了。我只能告訴你。她不曾留下什麼仇怨需要你去為她解決。」謝氏轉回身去。望向大堂中一成不變的陳設,聲音愈低了些:「她是個不幸的孩子……可她走的時候很乾淨,什麼都沒有留下。」

    而那些不乾淨的。她想她絕不會想讓他知道。

    既已化作雲煙清風,便由它去吧。

    宋元駒身形一頓,眼中種種情緒倏地化成了悲涼。

    他得到消息之後,連夜從軍營趕回。這一路他想了很多。

    唯一支撐他日以繼夜馬不停蹄地趕回來的念頭。便是她死的冤枉,他需要為她報仇。

    可她卻什麼都沒有留下。


    他竟什麼做不了。沒有什麼可做的。

    四下一時沉默,仿若無人之境。

    謝氏望着堂中的情形不知多久,再開口之時,已再沒了方才的諸多情緒。

    「若我沒有猜錯的話。你該是私自離營回京吧?」

    宋元駒未語。

    「我今夜且當從未見過你,你回去吧。」

    宋元駒仍然沒有說話,也沒有要離開的動作。

    「她葬在了何處?」他忽地問道。

    謝氏微一閉眼。似是輕輕嘆了口氣。

    「城外梅林,北墓園。」

    宋元駒衝着她的背影無聲拱手作謝。轉身而去。

    ……

    初冬剛至,還未到梅花盛開的時節。

    宋元駒帶了兩罈子陳酒過來。

    這是去年他同石青一起埋下的,他那時跟石青說,要等他成親娶妻之日,才能挖出來。

    石青取笑他說,那不知要等到多少年之後了。

    竟被他一語成箴了。

    這個書呆子還是個烏鴉嘴。

    宋元駒盤腿在墓碑前,將兩隻海碗載滿了清酒。

    一碗緩緩灑在了墓碑前,一碗仰頭送入口中。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悶頭喝酒,大醉了一夜。

    次日早,霜氣還未散去,他睜開眼睛,起身折了一支剛打了苞的梅花枝,斜斜地豎在了墓碑旁。

    「且讓它陪你數月,來年再給你送茉莉來。」

    晨光微熹中,他上馬離去,一路未有回頭。

    ……

    時隔近十日。

    阮平大營中,已呈現躁動之勢。

    「你可算回來了!」

    宋元駒一下馬,石青便快步走了過來,緊緊鎖着眉頭道:「你作為一軍之帥,大敵臨前,竟一聲不吭地沒了人影!我拼了命地給你瞞了五六日,卻還不見你回來,只有同軍中將士說是主子密召你回京議事!韓家軍趁着大軍無主,偷襲了三次!雖勉強支撐,卻致軍心渙散!你若再不回來,我正打算傳信給主子,讓他撤了你的主帥之位,好換個靠譜兒的過來主持大局!」

    宋元駒將馬拴好,似沒聽見一般。

    石青見狀更是來氣,冷臉質問道:「你且說說,這半個月來,你究竟是辦什么正經事去了?」

    「我確實回了一趟京。」宋元駒總算開口,轉回了身來看向他。

    石青這才看清他滿臉粗糙,鬍子邋遢,嘴唇也脫了皮,整個人黑瘦了好大一圈兒,也滄桑了好大一圈兒。

    石青微微一愣之後,方才皺眉問道:「這個關頭,你回京做什麼!奔喪也輪不到你這個姓宋的吧?」

    「別問那麼多沒用的了,快跟我說說軍情狀況。」宋元駒一面往營帳中走,一面說道:「偷襲了三次?怕只是試探之舉吧?他們不清楚我們的布軍情況,怎麼敢輕舉妄動。」

    「這還用你說?可三次下來,再不清楚怕也摸到不少有用的了。」

    「那就讓幾位副將過來,一同商量商量如何應對——」

    「……」

    垂下的營帳簾一陣晃動,阻去了帳外濃重的暮色。

    韓家軍營中,卻是一片全然不同的形勢。

    這裏整肅而安靜。

    此番親自掛帥的韓呈機正坐在主帥營中,運筆練字。

    作為軍醫隨行的彭落今走進營帳中,手中托着藥碗。

    「吃藥。」他直接將碗擱到了韓呈機鋪開的宣紙上,口氣中含着命令的意味。

    韓呈機卻沒看他,將藥碗輕輕推開,依舊寫着字。

    「……」彭落今皺着眉頭,目光落在他筆下,見是一首詠深秋的小詩,便道:「玩弄風雅固然緊要,可吃藥更該趁熱。」

    韓呈機卻好似沒有聽到一般,直至一氣呵成地將一首詩書寫完畢,方才擱筆坐下,端起了藥碗來。

    他一身白色廣袖深衣,羊脂玉冠束髮,本是極溫潤的模樣,卻載了滿身的孤冷之氣。

    然而彭落今怎麼瞧,也總覺得這樣的人不像是喜歡在戰場上算計生死,滿腹陰詭的肅殺之人。

    這樣的翩翩公子,就該像方才那樣,沒事兒練練字寫寫詩什麼的。

    打什麼仗,奪什麼天下啊。

    彭落今第無數次搖頭嘆息,道:「我也不多說什麼了,您自己的身子您自己清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可不是聰明人的做法——我再最後勸您一句,趁早摘了肩上的擔子,回肅州過幾天清淨日子吧。」

    話罷,也不待韓呈機回應,便轉身出了營帳而去。

    韓呈機面無表情地放下了手中的藥碗。

    心靜不下來,在何處都不得清淨。

    他現如今反倒害怕太過安靜。

    周圍越靜,心卻越亂。

    「主帥——帳外有人求見。」

    忽有士兵入帳稟道。

    士兵的臉色不怎麼好看。

    來人的原話可不是說的求見。

    直接說什麼我要見韓呈機——

    無禮不說,還不肯透露姓名,且整個人從頭到腳看起來都十分怪異。

    可是他說……他手裏有晉家軍最詳細的布軍圖。

    還不光是阮平這邊的。

    「讓他進來。」

    「是。」

    士兵應下來,守在營帳中的幾名士兵則不約而同地握緊了腰間的長刀。

    若是來者不善,便休想活着踏出此地。

    來人一身黑色披風,偌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

    韓呈機看向他。

    「不知韓刺史可還能認得出我嗎?」

    這聲音嘶啞而低沉,如同鈍刀划過鐵板一般令人渾身發毛不自在。

    韓呈機微微眯了眯眸。

    ====

    ps:近期是可愛的存稿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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