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定睛一看,開口的人竟是被一群丫鬟擁簇而出的晉家二夫人謝氏。
跟在其身側的,是頭戴冪籬的謝佳柔。
冬烈與冬珠早先已帶着隨從回了府,而謝氏卻帶着謝佳柔在此多逗留了些時辰。
「晉夫人……」莊氏雖只見過謝氏一次,卻將這位氣質雍容卻親和的婦人記得牢牢的,眼下在此遇見,只覺得實在太巧,因為印象極好,是以笑臉相對,熱絡地問道:「晉夫人也是賞燈來了?」
她唯一見過謝氏便是謝氏親自來給江櫻送雪膚膏那次,故才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她雖對因為兩隻丹頂鶴便險些要了江櫻性命的晉覓有些記恨,但卻素來的恩怨分明。
已走開了一段距離的宋春風見是一群女人,便不願再折回去摻和,徑直朝着馬車的方向去了。
「是啊。」謝氏溫和得體的笑着點頭,目光落在了江櫻的身上。
江櫻這才微微欠身行禮,「晉夫人。」
說句心裏話,自打從她得知了晉起前世的遭遇之後,便對晉家的人再也提不起半分好感與敬重。
梁平的目光平靜而守禮的對謝氏微一點頭,抬手垂頭行了個禮之後,便側身讓到了一旁,並無過多言語。
謝氏笑了開口朝江櫻說道:「記得數日前曾讓人邀江姑娘過府一敘,聽丫鬟回話說當日江姑娘正巧要去往孔先生處,怎地一連這麼多日也沒能等到你過去瞧瞧,也不知都是在忙些什麼?」
這番話乍然一聽有些直接,還隱隱有些責問的味道,可從謝氏口中說出來,卻偏偏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突兀,甚至還令人覺得這是親近的表現。
這不,就連梁文青都忍不住瞪大眼睛多瞧了江櫻兩眼。
這貨什麼時候竟得了晉家夫人的青眼了?
連未來一個屋檐下的當家主母都搞定了……效率要不要這麼快!
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她竟然一點兒都不知情!
莊氏雖不敏銳,卻也覺察的出謝氏言語間似對江櫻十分「喜愛」,不明就裏的她得見此狀自是頓時心生喜意,忙代替江櫻開口解釋道:「是這樣的……近來櫻姐兒都在家準備及笄禮的事情,一直足不出戶的,沒能應晉夫人之邀前往,還請夫人勿怪。說來真是巧了,近日來就數今晚破例出了趟門兒,不料就遇見了晉夫人——」說罷笑了兩聲。
江櫻在一旁點點頭,面上無聲附和着莊氏的話。
其實這樣也好,有不知情的奶娘擋在前頭,也不至於暴露出她有些排斥晉家人的態度。
可很快,江櫻就見識到了這種好處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只聽謝氏驚訝的輕輕「呀」了一聲,笑着看向江櫻問道:「及笄禮?是打算擱在什麼時候操辦?這麼大的事情,之前怎麼也沒聽你這丫頭提一聲兒?」
對上那雙絲毫看不出作假的眼睛,江櫻很想轉過身去默默翻個白眼。
可她不能,她能做的只是乾笑兩聲,然後不置可否地說道:「晉夫人言重了……」
卻是沒有回答具體的日期。
謝氏也未重複追問,要想得知是哪一日,對她而言不過小事一樁,眼下只又笑着問道:「那正賓的人選可已定下了嗎?」
問這個做什麼?
聽到此處,除了江櫻本人之外,眾人多是一怔。
既然特意問了,那便斷不可能只是隨口一問——縱然不是打算親自出席,怕也是要出面推薦合適人選!
即使是後一種可能,然而由晉家主母推薦出來的人,又豈會平庸到哪裏去?
這無疑是一件好事——
莊氏也是一愣,後卻笑着說道:「已經請到正賓夫人了。」
早先她便暗下說過了,這位晉夫人不善生養,絕非合適人選……而已經定下的季夫人,卻是不能再好了。
她們的出發點都很膚淺,卻也是很堅定的……
謝佳柔嘲弄的動了動纖細的柳葉長眉,看了謝氏一眼。
「……看來都已籌備的差不多了。」謝氏卻絲毫不覺得意外一般,至少表面神色看來並無起伏,聽罷莊氏的回答只瞭然點頭。
謝佳柔見狀,適時地開口說道:「姨母,時辰不早了,咱們是否該回府了——」
「確是不早了。」謝氏笑着點點頭,又客氣地詢問了江櫻她們可需一同回去,得了梁平一句「也是乘馬車過來的,不勞煩夫人了」之後,便相互道別離去了。
「這位晉夫人真是頂好的氣度,跟哪些尋常的士族女子不同。」梁文青望着謝氏上了馬車,忽然出聲說道。
她極少會稱讚誰,眾人皆覺得稀奇。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謝氏絕非尋常貴族婦人可比。
「好像還挺喜歡你的!」梁文青又對江櫻講道,口氣微酸。
江櫻在心底苦笑了兩聲。
謝氏喜歡她?
若非她即將要成為當下大聖人孔弗孔先生的孫女兒了,怕是要讓謝氏看她一眼,謝氏都是不屑的吧?
她還沒有天真到認為僅憑她本身的「人格魅力」,便足以得到謝氏的格外青睞。
士族人家的目光,素來的比天還高。
只會在對待絕對的利益面前,才會展現出『眾生平等』之態。
「好了,趕緊走吧,春風該等的不耐煩了——」梁平在身後道,一手撐傘,一手趕鴨子似得催促着梁文青和江櫻。
梁文青和江櫻同撐一把傘往前走,嘴裏還不停的咕噥着:「我之前怎麼沒想到你這招兒呢?這樣鋪起路來可快多了……等春月來了連城,我一準兒要將她拉到我這邊來……」
江櫻抬頭望天,默默地嘆了口氣。
如果她說,這位晉夫人是想把她塞給她自個兒的兒子,不知道梁文青還會不會這麼欽佩她了?
……
「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感受不到半點顛簸之感的寬敞車廂內,半絲風雨寒氣兒也鑽不進來,十足的暖意里摻着沉馥的檀香氣,謝氏靠着軟硬適宜的丁香色隱囊,寬大的衣袖遮住了熱烘烘的鎏金鏤空花鳥方形銅製手爐。
「姨母指的是什麼?」靠窗坐着的謝佳柔一臉沉靜。
「那個姓江的丫頭於我似乎有些防備,你可也察覺到了?」謝氏的口氣中有些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
「姨母何出此言?這位江姑娘與姨母素無牽連,姨母又未曾對她抱有別樣的心思,何來的防備一說?」謝佳柔似有些不解地看着謝氏說道。
謝氏並未對她直面提起過欲將江櫻許給晉覓的打算,大約是怕她不舒服,大約也是知道她不可能真的一無所知,只是她在謝氏面前,習慣裝作一無所知,縱然彼此間都心知肚明,卻也沒誰願意主動捅破那層紙。
謝氏看了她一眼,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興許是我想的太多了。」
謝佳柔也彎起唇角,似笑又非笑。
……
接下來的日子,江櫻幾乎日日都在學習禮儀與練習及笄禮流程,偶爾偷閒半日,若去清波館,多半都能瞧見晉起。
說來也怪,二人從來也不會約定日期,可但凡江櫻過去,十有八九晉起都在陪着孔先生下棋,或是吃茶談事——江櫻將此稱為心有靈犀。
可真正知曉真相的宋元駒卻唯有苦笑的份兒了,他家主子幾乎隔上一日就會來清波館,大事穩穩地握在手裏不曾耽誤,可卻將府里的事情丟給了他來處理,十餘日下來,他儼然已經從宋統領變成了宋管家婆。
總而言之,近來大家的生活都比較繁忙。
大許是人一忙起來時間便過得飛快,仿佛才一眨眼的功夫,正月二十七便來到跟前了。
早前經眾人一番商議,決定了將江櫻的及笄禮放在江家祖宅里操辦,一來符合風俗習慣,二來也是江櫻自己的意願。
早在五六日前,江家祖宅便已經被收拾了出來,及笄禮所需的場地以及用品等也一應都已佈置妥當。
為了省事兒,江櫻與莊氏乾脆提早一日暫時搬到了江家祖宅里住着,也省得到時天不亮還得往這頭兒趕,太忙活。
江櫻沒有放過這難得能與奶娘同床共枕的機會,當晚非得堅持跟莊氏一塊兒睡,縱然莊氏說女子及笄前夕最是要守禮持重,恪守禮儀,才好做足準備不至於明日在及笄禮上失態,可終究也沒拗得過江櫻的軟硬皆施,異常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了句「下不為例」,便歡歡喜喜地將人摟進了懷裏。
可事實卻證明,真正不夠持重冷靜的人反倒是莊氏自己。
次日早,天還未亮,莊氏一個激靈自睡夢中驚醒過來,豁然扯開身上的被子,又將身側睡得正酣的江櫻搖醒。
「櫻姐兒,快醒醒別睡了!時辰不早了——」
被生生晃醒過來的江櫻一時未有發聲,只一臉迷茫地看着眼前如臨大敵的奶娘,片刻後,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卻還只是蒙蒙透亮的時辰。
這才苦着眉頭問:「還早呢吧……?」
「還早什麼呀?咱們還得提前準備,檢查檢查有沒有錯漏的地方!」莊氏已經將掛在床頭的衣裳夠了過來,一邊起身穿衣一邊催促着江櫻,「快別賴着了,快起來,待會兒隨我先演練一遍,省得到時候萬一忘了流程是怎麼來的——」
饒是江櫻困意未消,卻也耐不住莊氏如此着急忙慌的氣氛渲染,「嗷」的哀嚎了一聲,也不再多作無謂的掙扎,接過莊氏遞來提前準備的童子服爬坐了起來。
莊氏的動作不可謂不快,待江櫻穿好衣鞋之後,她已將一應洗漱用品備好。
「你先洗漱, 快將頭髮梳好——我去準備些簡單的早食,待會兒你梁叔他們就該過來了!你收拾好直接去廚房吃飯,就不在飯廳擺了!」莊氏丟下一句話,便匆匆地出了房門去。
「知道了!」江櫻高聲應下來。
江櫻從頭到腳的一通收拾下來之後,外方的天色不知於何時已經大亮。
「……江櫻你準備好了沒有?」
房門被從外面徑直推開了來,敲也未敲一下。
晨早的日光從門外落進來,並帶着一道彤色的窈窕身影,正是梁文青。
「好了好了……」江櫻將髮髻邊的鵝黃色絲帶理好,一面應和着。
「噗嗤!」
梁文青待一瞧見江櫻的模樣,一個忍俊不禁便哈哈的大笑起來。
「我就沒見過哪個及笄禮上的姑娘能把童子服穿的如此妥帖的!哈哈!」梁文青手指着江櫻身上的衣裳,笑的不能自已。
江櫻聞言愣了愣,而後下意識地看向鏡中的倒影。
方才只顧着擺弄頭髮,倒沒去細緻的瞧,眼下一看,才意識到梁文青口中的「妥帖」是什麼意思……
古人行及笄禮分三加三拜,行禮前需穿童子服梳雙鬟髻,而後再按照順序換為素色襦裙、曲裾深衣,最後是廣袖華服,而此時這件寓意着天真無邪的孩童時期的淺粉色朱紅錦邊的采衣,穿在她的身上竟然半分違和感也無!
這不僅僅是因為她這張滿是嬌憨之氣的臉,或是那一半垂下來剛過肩不多的頭髮,而是……
江櫻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位置——
怎麼會這麼平?!
她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啊……這不科學吧!
江櫻下意識地看向梁文青。
對方身形凹凸有致,胖瘦適中,正是妙齡少女該有的姿態。
這些微妙的變化和逐漸拉長的距離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江櫻不曾注意過。
畢竟她好像……挺久沒有看到變化了。
但她真真切切地領悟到了一個真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見江櫻滿臉灰敗,梁文青連忙忍住了大笑,卻還是忍不住嘖嘖稱奇道:「按理來說這不應該啊,葵水早年不是已經來了嗎,你平日裏又不偏食……」
「是啊……」江櫻也感到很苦惱。
「你也不用太在意,畢竟……畢竟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沒有緣由的,解釋不清楚……就好比是天意吧?」梁文青滿臉安慰地說道。
江櫻聽罷癟癟嘴,簡直快哭了。
確定這話不是用來雪上加霜的嗎?
「你,你別這樣啊……」梁文青連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試探地問道:「不行的話,我給你……塞些東西……墊一墊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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