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利的遊戲 152 假亦真時真亦假

    秘書齊軒領命去請葉青川後，王宏偉問高遠道：「梧桐縣的道路當真如報告上寫的那樣破敗不堪了？這裏面就沒有一點誇張的成分？」

    高遠點頭說道：「應該說，比報告上寫得還要嚴重許多。縣城的道路狀況我就不多說了，我去過的幾個鄉鎮，大多還都是石子路，您能夠想像到嗎？為了平整道路，逼得各鄉鎮黨委書記、鄉鎮長們去各村各戶給老百姓們拱手作揖，請求村裏的壯勞力們出免費工，因為實在是給不起錢啊。

    老百姓們樸實啊，二話不說扛着撅頭鐵杴甩開膀子就干，但是年年修年年被大雨沖毀，沒有路基和瀝青鋪就的道路，真的讓老百姓們苦不堪言。

    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我之所以冒着得罪人的風險把這份報告上呈到您面前來，最擔心的其實是藥材基地建設完成，中藥材都成熟以後，因為路況原因導致無法及時運送到市里來，無法進行深加工流程中，一旦耽誤了金橋集團的生產，這責任可就太大了。

    所以，我肯定市委領導能夠對梧桐縣的道路施工問題進行調查，請領導們予以支持。」

    如邵佳彤叮囑的那般，面對王宏偉的詢問，高遠只強調道路的狀況，沒有指名道姓說哪位官員的是非。

    聽了高遠的話，王宏偉微微嘆息了一聲，下意識地去抓茶几上的煙盒，從煙盒裏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拿打火機的時候突然想起來，這二位也都是抽煙的，又抽出兩根遞給二人。

    高遠熟練的接了，掏出火機給二位領導點上，自己也點了抽着。

    打量一眼神態自若、淡定如斯的高遠，王宏偉對這個年輕人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太沉穩了，哪有一點二十歲出頭年輕人的朝氣，穩重的像個老幹部似的。

    再有，他給自己上呈了這麼一篇報告，真實目的僅僅是為了請求自己徹查道路施工過程中存在的問題這麼簡單嗎？

    這小子跟自己耍心眼兒呢，真當我不清楚嗎？原本該撥付給你們梧桐縣的兩筆修路款，一筆被市財政局截留，一筆被省廳盯上了，你們對全縣的道路整修規劃，因為這兩筆錢沒到位的緣故，迫不得已叫停了。

    但王宏偉也清楚，高遠的話並不誇張，事關中藥材種植基地的建設，事關藥材成熟後能否順利運送到市里來，如果連道路這種基礎設施都無法做到通暢的話，對接下來金橋農業的建廠就會產生巨大的影響。

    一旦金橋農業了解到這個情況，恐怕首先要考慮的就是要不要撤回這筆投資。

    這可以涉及到近億元的投資項目，若是黃了，王宏偉別說沒辦法跟省委領導交代了，他就等着被全市幹部群眾們的唾沫星子淹死吧。

    不要忘了，發展經濟保穩定的同時，提高本市勞動力就業問題也是市委、市政府領導們的重點工作之一。

    再一想，泉學忠也好，高遠也罷，拿回道路施工權，為梧桐縣爭取利益最大化，不也是他們的分內工作麼。

    想到這裏，王宏偉的心態平和下來。

    對促發展、保穩定、提高社會就業率等諸多重大問題相較，犧牲個把不開眼的常委又算得了什麼？

    況且高遠上交過來的這份報告，對自己而言也是有巨大好處的，交通、公路、建設那個口子，宗長慶分管得有四五年了，上上下下全是他提拔起來的人，水潑不進針扎不透的。

    通過徹查梧桐縣的道路施工問題，把這個口子撕開，換上自己人，這個誘惑王宏偉無法拒絕。

    葉青川來得很快，在來的路上他已經問過齊軒了，王書記找自己所為何事？

    齊軒一點都沒隱瞞，把泉學忠和高遠過來向書記匯報工作的事情告知了葉青川。

    看到梧桐縣這二位同時出現在市委書記辦公室時，葉青川一點意外的表情都沒有，威嚴地向二位點頭，扭頭問王宏偉道：「書記，不會又出現問題了吧？」

    王宏偉頓時苦笑，把報告遞給葉青川後說道：「青川同志先看看這份報告吧，問題不是一般的嚴重，我嚴重懷疑，有人在梧桐縣道路施工、養護的過程中侵吞公款，營私舞弊，利用手中職權為不法商人提供便利，給梧桐縣造成了巨大的財政損失。」

    葉青川拿着報告在沙發上坐下了，認真翻看起來，三千多字的報告不大會兒看完，葉青川臉色鐵青。

    「書記，有懷疑對象嗎？」葉青川直言不諱地問道。

    王宏偉說道：「分管交通口的副市長宗長慶同志嫌疑重大。」

    葉青川點點頭，說道：「宗市長這個級別，怕是得向省紀委進行匯報了，我們市紀委沒有拿人的權力。」

    王宏偉斟酌片刻後說道：「事關重大，這件事情也必須要向省委領導進行匯報，我看這樣，你我二人分別向邵書記、張書記匯報相關情況，徵得領導同意後，再決定是否對宗長慶同志採取措施。」

    葉青川答應下來，說道：「那我這就向張川書記進行匯報。」

    說完後他起身出門了。

    走之前看了高遠一眼，目光挺意味深長的。

    王宏偉也站起身走回到辦公桌後面，抄起電話看着泉學忠和高遠。

    高遠對泉學忠說道：「泉書記，咱倆去外面抽根煙吧。」

    泉學忠會意地點點頭，笑着說好。

    兩人起身，向外面走去。

    高遠輕輕把門帶上，和泉學忠走到窗戶前，掏出煙來遞給他一根，點上後抽了起來。

    泉學忠苦笑着說道：「高縣長，你和劉縣長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啊。」

    聞言，高遠不覺微微皺起了眉頭，他不軟不硬的說道：「這話怎麼說呢，連續兩筆資金被截留，縣裏的工程自己卻說了不算，泉書記也不是不知道，前些年咱們縣投入了不少資金，路卻被市局弄成了那個鳥樣子。

    我費了老鼻子勁把錢要過來了，卻還要受制於人，看市局和省廳的臉色行事，別人怎麼想的我不管，反正我這一關就過不去。

    說句狂妄自大的話吧，不管是誰，他敢伸手，我就敢把他的狗爪子剁下來。

    縣裏的工程，必須縣裏自己拿主意！」

    見高遠臉色變得如黑鍋底一般，泉學忠意識到，這個年輕的掌權者，終於露出了他鋒利的獠牙，心裏不覺一突突。

    不過換位思考一下泉學忠也明白，千辛萬苦求爺爺告奶奶弄下來的修路資金，卻被別人輕而易舉摘了桃子，換成自己也不能幹啊。

    這口氣任誰也咽不下去。

    也不能怪高遠做事情衝動，梧桐縣如今仍然面臨着前任們遺留下來的諸多問題需要解決，如果高遠像常人那樣按部就班的做事情，縣裏的經濟發展談何提高？

    想明白這些後，泉學忠的態度就軟化下來，抽口煙，他說道：「你也別太着急了，王書記和葉書記不都表過態了麼，要對我縣的道路施工問題進行調查，放心，是我們的工程，它肯定跑不了。」

    高遠點點頭，冷淡地嗯了一聲。

    見他這個態度，泉學忠心裏湧起一陣不快，他心說好歹我是縣委書記啊，你就算背景深厚，也應該尊重我這個書記的權威吧？

    年輕人啊，有了點權力就不把別人放在眼裏，還是太狂妄了。

    高遠不知道，他已經被泉學忠貼上了「年少輕狂」的標籤，此刻他在琢磨着其他事情。

    想到前陣子跟劉夢媛提起的打造特色農產品的規劃，高遠摸出手機給高正軍打了過去。

    「二大爺，有件事情我得麻煩您了。」電話接通後，高遠笑嘻嘻說道。

    「你這小子遇到什麼難題了嗎？居然主動給我打電話，這讓我很意外啊。」高正軍朗盛笑着說道。

    高遠連忙把自己的想法跟高正軍說了，接着又道：「前陣子我先生派了兩個專家過來，我怎麼看怎麼覺得不靠譜，那倆專家就是糊弄事兒的，來了之後一通指點，把我縣出品的蘋果中富含多少營養元素吹得天花亂墜，說實話，別說我了，果農們都不帶相信的。

    事關我縣打造特色農產品，科技興農的大決策，我只能求到您這裏來了，誰讓您在農業部任職呢，幫我找幾個真專家唄。」

    高正軍忍俊不禁：「瞧你這話說的，專家哪有真的假的，不過是在學識方面有差距罷了。按理說這事兒你找不着我啊，張和平那傢伙不是在省農業廳任職麼，你去找他，他還能不給你辦不成？

    我跟你說啊小遠，這事兒你去找張和平才是正路，不光專家的問題他能幫你解決了，說不定你還能從老張手裏弄一筆農業扶持款來。」

    高遠震驚了，「真的假的？二大爺您可別玩兒我啊，專家的事情倒是好說，這筆錢要是拿不到手，我立刻打着飛機跑京城找您要錢去。」

    高正軍哈哈大笑道：「你只管去就是了，我還能跟你開玩笑不成？」

    高遠也樂了，「我信您一回啊，我給老領導打個電話先。」

    高正軍嗯了一聲，說道：「你先別着急掛電話，我這裏有個農業項目挺適合你們縣上馬的，留蘭香這個植物你清楚吧？」

    高遠琢磨了一會兒後不確定地問道：「綠薄荷？」

    「沒錯兒，就是綠薄荷。」

    「我多少了解一些，這個玩意兒是香精提取的原材料，易種植，好養活，把種苗栽種下去，澆兩遍水就漫山遍野了，亦能夠產生巨大的經濟價值，不過這種植物不是我國的傳統種植品吧？在南美幾國倒是很常見，莫非」

    高正軍也沒想到自己的侄子還真知道這種植物，稍微有些驚訝地說道：「你說得全都正確，想的也不錯，通過農業部下屬科研機構的研究，這玩意兒我們自己也培育出來了，並且通過實驗，提高了畝產量，相關資料，我待會兒發到你的郵箱裏，你抓緊時間看一看，如果覺得還不錯，我建議你把這個項目做起來，它是一定會給你們縣的老百姓帶來巨大收益的。」

    高遠聞言立刻說道：「好的二大爺，麻煩您給我發過來吧，我這就看。」

    高正軍說好，又說道：「對了，你二哥最近投拍了部什麼片子，前兩天跟我念叨，說是要去你們那兒取景，被我臭罵了一頓，讓他別去給你添麻煩，他要是不死心找你了，你直接回絕他就是了。」

    高遠苦笑道：「我知道了，您放心，我不會給他機會來禍禍我的。」

    高正軍哈哈笑着掛斷了電話。

    高遠立馬翻出張和平的手機號碼，在泉學忠目瞪口呆的神態下撥通了張和平的手機：「老領導您好啊，我是高遠啊，打電話給您請安了。」

    突然接到高遠的電話，張和平頗感意外，笑罵道：「你個混小子，少跟我嬉皮笑臉的，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高遠也不見外，照樣把事情說了一遍，只不過隱瞞下要扶持款的事兒，這種事情還是要當面談的好。

    聽了高遠的話，張和平很爽快地答應下來：「找幾個農業方面的專家倒是不難，你這個針對各鄉鎮不同自然環境發展特色農業項目的理念也是非常先進的，這樣吧，回頭你到省城來一趟，我給你引薦幾個專家。」

    高遠立馬答應下來。

    又寒暄了兩句，高遠掛斷了電話。

    此時的泉學忠整個人都沙雕了，瞧瞧人家這人脈，隨隨便便就能從農業部搖人兒，省農業廳廳長的電話說打就打，開口求人辦事跟鬧着玩兒似的，居然還真的辦成了。

    再看看自己，想辦點事情那叫一個難。

    同樣是一朝為官的倆男人，做人的差距咋就那麼大呢？

    泉學忠越發覺得高遠是個危險分子了，再讓他發展幾年，自己屁股底下這把椅子還能不能坐穩當了，很難說啊。

    齊軒走過來對兩位說道：「泉書記、高縣長，王書記請二位去辦公室坐一坐。」

    二人點頭，跟隨齊軒再次走進書記辦公室。

    王宏偉開門見山道：「你們倆反映的情況我已經向省委邵書記進行了匯報，邵書記非常重視，已經指示省紀委來人，對梧桐縣的道路，在施工作業過程中是否存在嚴重的違規違紀情況進行徹查。

    我強調一點，在調查過程中，請梧桐縣委領導班子密切配合省紀委下派同志的工作。」

    泉學忠立馬表態道：「請書記放心，我們一定全力配合好領導們的調查工作。」

    王宏偉說道：「好了，你們回去吧。」

    兩人告辭離開。

    與此同時，邵逸之揉着腦門兒對張川說道：「這個江陵市，還真是麻煩不斷啊，事情一出接着一出，層出不窮。」

    張川笑着說道：「倒也不能怪王宏偉同志管理混亂，他接手時，江陵市就亂象頻發，這也是多年來一直存在的頑疾了。我反倒認為，在王宏偉同志擔任了江陵市委書記後，江陵市的政治環境正在向着好的那面去發展。」

    邵逸之對張川這個觀點挺認同的，他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撥亂反正也是需要時間的嘛，我們可以多給王宏偉同志一些時間，但又不能太長了，如果江陵的經濟發展在他的任期內還是無法取得顯著提高，我看，他這個市委書記也是不合格的。」

    張川說道：「我發現，最近梧桐縣似乎成了江陵市的焦點，我對這個縣的情況不是很清楚，書記，您了解的多不多？」

    邵逸之心說，我了解的自然非常多了，高遠那個臭小子在梧桐縣任職呢，一想到自家閨女不明不白的跟着他，老子就想殺到梧桐縣去親手砍了那小子的腦袋。

    心裏憋屈，以邵逸之的老辣，自然不會在臉上表露出來，他呵呵笑道：「老張，你少跟我打馬虎眼啊，你以為我沒聽說過嗎，大家都在傳，說什麼梧桐縣的常務副縣長高遠是我邵逸之的乾兒子，我對乾兒子照顧有加，所以對梧桐縣格外關注。」

    張川是邵逸之的老部下了，深知這位老領導的性情，聽了他的話，張川笑着問道：「那，書記，傳言到底是真是假？」

    邵逸之溫和一笑，模稜兩可道：「佛家有云：假亦真時真亦假。」

    張川笑道：「您這麼說，我倒是對高遠同志產生興趣了。」

    「要不，你親自帶隊下午調查一下梧桐縣的道路施工案件？到了梧桐縣你就能見到高遠了。」

    「您發話我就去。」

    「你個老滑頭，該忙啥忙啥去，別在這裏礙我的眼。」邵逸之開了句玩笑，一揮手，張川笑呵呵走了。

    等他走後，邵逸之琢磨起來，要不要給梧桐縣弄些政策方面的支持？

    轉念一想，還是先別着急，看看高遠那小子能幹出多少成績來再說吧。

    如果那小子確實是個幹才，替老高家培養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

    儘管他心裏仍舊對高遠拱了自家小白菜有些怨念，但邵書記終究是個心胸寬廣又愛惜人才的高級領導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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