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布政坊的明德門,列隊着三十餘位皆穿明光鎧執長槍的金吾衛,精悍的殺氣撲面而來。
新來的城門校尉許幽,屬於臨危受命,他咋然看見自己的長官竟甘願跟在一位年輕人身後,心中不免詫異。
為了方便進入平安坊的六姓大族中,商慶三人都是身穿普通的交領窄袖直裾私服,一位是衛乾司右都尉典夔,另一位則是金吾衛的右中郎將鄭開封。
典夔的傷勢並未痊癒,許兕又要護衛聖人,次輔劉蕭何思來想去,最後決定去了一趟樞密院,於是樞密院指派金吾衛中郎將鄭開封前來協助。
一來是因為鄭開封出身鄭氏,有鄭開封頭前帶路,其餘五姓大族並不會駁了面子;二來也是因他武藝非凡,可為助力。
許幽急忙上前見禮,恭聲道:「鄭將軍,您怎麼來了?」
鄭開封擺擺手,直接說道:「忙你的吧,這位是負責查案的捉妖師商慶,前來查看坊門上的暗門。」
作為鄭氏出身的鄭開封,又擔任戍衛皇城的金吾衛中郎將一職,其實打心眼裏是瞧不上平民出身的商慶的,但樞密院秦柱國發了話,他也只能無奈受着。
明德門的兩扇坊門都是鐵樺木製作,其面上還安裝了不少的銅釘、銅條,想要在如此堅固的坊門上改造出一道暗門來,絕非一日之功,而且非能工巧匠不能為。
玉京民匠總管府負責掌管天下數十萬手藝精湛的匠人,涉及各行各業,想要短時間內將此人從幾十萬人中找出來,難度很大,商慶很快排除了這種方法。
不過他還是問了一句:「典都尉,玉京民匠總管府那邊可有發生什麼異常的事嗎?比如說突然消失了某個人。」
典夔愣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鄭將軍,您覺得要在坊門上改造出此道暗門,需要多長時間?」商慶再次發問。
鄭開封將臉撇向了一旁,沒有作答,眼神中有一絲不屑。
「兩位大人,顧白門密謀多年,顯然是有着非常嚴密的計劃,也不知玉京城中到底有多少幫手啊!」商慶見狀,強忍住臉上的得意,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典夔突然招手,不知從何處冒突然出來一位精幹男子,他在男子耳邊低語片刻,那名精幹男子又飛快的消失不見。
商慶邁步向前,進了坊門,約莫行了百餘步,來到那道夾牆前。
地上散亂着一些殘缺的磚塊,夾牆之間很窄,窄到只能一人通過。
夾牆不遠處,是前內閣輔臣賀辭章的府邸,賀辭章生前信佛。
如今這座府邸住的是當朝內閣輔臣盧白象。
三人依次通過夾牆,盡頭是一座被棄用多年的葫蘆廟,因為城外無相寺的建立,玉京城內的所有僧人都被收錄進了無相寺。
商慶三人從廟後一道暗門進了大殿,裏面還能看見一些殘缺的蛛網,四周破敗不堪,就連供奉的佛像都不知被何人給毀壞掉了,整座大殿顯得陰森森的。
出了大殿,是一個雜草荒蕪的小院,雜草昨夜被踩踏過,有幾株仍在頑強的昂着頭。
一殿一院一佛像,另加一老一少兩僧人,這是以前的葫蘆廟。如今僧人不見了,佛像被毀,大殿搖搖欲墜,小院被雜草佔據,物是人非,都逃不過時間洪流的沖刷。
葫蘆廟的前面就是通天渠,當年船來人往的渡口仍在,只是苔痕階上綠,渠水冷色寒,庭院落花殘。
通天渠源起皇城的泓清湖,經布政坊、延壽坊、和善坊,於太平坊匯入明清渠,過內城,出外城,從西陸門併入護城河,而後進入滄瀾江,最終匯聚於東境海域。
三人站在渡口邊,典夔先開口道:「昨夜賊女就是從這裏順渠而下,最後消失不見了。」
商慶在腦海中復盤了一下這場刺殺:他們先是利用花船的爆炸將承天門炸開,隱藏在人群中的殺手們趁亂衝進門內,而後登上城門;『飛龍在天』攜帶數十名女殺手再從城外空中發起進攻,與城內的殺手門裏應外合。
祭月大典能登上城牆陪在聖人身邊的,顯然地位不會低,僅從清一色的紫袍就能看出,全是三品以上的高官。再加上後宮諸妃、皇室宗族,這幾乎是大乾權力巔峰最頂尖的那堆人了。
若是這些人出了意外,整個大乾的天就塌了,國運必然也會受挫。
當然如果僅憑這些殺手們就能得手,無疑是最好的結果,但顯然朝廷有充足的準備,齊尚真的羅網大棋,已在一步步的收緊。
朝廷先是在承天門內安排了大量的金吾衛,只等君入瓮,來個瓮中捉鱉;然後又在城樓上藏着上百名弓箭手,二十多位三等供奉,保護聖人安全。
殺手們是顧白門安排的第一波進攻,結果以失敗告終,當然這或許也在顧白門的預料中,於是最後由陳青書和她從瓊萼樓進行第二波攻擊。
顧白門作為紅樓金釵榜上排名第六的女子,被聖人接入瓊萼樓,對顧白門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契機,在整個計劃中錦上添花。
陳青書是築基修士,也是她最後的底牌。只是沒想到衛乾司的兩位都尉都出現在聖人身邊,再加上捉妖司副司主南宮彥鈜的出手,最終導致整個刺殺計劃功敗垂成。
此時她事先準備好的退路就起到了關鍵性作用,然而陳青書卻甘願以性命相搏,為顧白門搏出了一條生路,導致錯過了最佳的追蹤時間。
若是拋開別的不談,顧白門刺殺聖人的計劃,真的算得上精妙絕倫。整個計劃精密邃嚴,步步為營,同時更是步步殺機。
想到此處,商慶疑竇叢生:其一,玉京城有三股不容忽略的力量,首先便是國師趙扶搖,別說陳青書是築基修士,哪怕是更高的金丹,也斷然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造次,對方是如何能確定趙扶搖不會出手阻攔的呢?
其二就是捉妖司司主上官驚虹,對方又是如何能確定他今夜不在城樓上的呢?還有又是從何人那裏得知捉妖師不能在皇城之內出手的規矩?這可是聖人給捉妖司下的密旨,上官驚虹曾經勒令過司里上下,此事哪怕是連枕邊人都不能說。
最後就是衛乾司的兩位都尉了,兩人雖是隱藏的築基修士,但並不是打探不到。對方既有把握進行刺殺,那應該就是確定兩人此時不在聖人身邊或者有一人不在,難道是朝堂上有內應?
商慶麻了,越是抽絲剝繭的分析,就越是心驚,他手心竟已有汗水沁出。
他抬頭望去,辰初的那場雨早已停歇,此時日出東方,煌煌燁燁。
對面有一家窗戶已被撐起,探出一張稍顯稚嫩的臉頰,窗邊的少女忽然發現葫蘆廟前竟然出現了三位陌生男子,頓時驚呼一聲,迅速拔掉了窗戶的撐杆。
商慶看着那微微晃動的窗戶怔怔出神。
鄭開封雙手握在腰帶上,用力緊了緊腰帶:「商大人,接下來該如何着手?」他的語氣里,帶着淡淡的譏諷味道。
商慶淡淡地說道:「通天渠兩岸,這種渡口不知多少,不過昨夜已經排除了絕大部分,既然陸大人說顧白門可能還藏身在太平坊,當然是去太平坊了。」
鄭開封不解問道:「那你來這裏是何意圖?」
商慶沒有回答,他之前走出葫蘆廟時,發現寺廟的兩扇大門已經倒了一扇在地上,裂成幾塊,至於另一扇,還完好的掛在門上。
於是走在寺廟下,伸手輕輕地搖晃了一下那扇滿是灰塵的木門,旋即五指捏住門沿,用力一扯,硬生生地給扯了下來。
大乾道儒佛三教顯聖,地位超然,地位隱在人道皇朝之上。當初大乾聖人設立捉妖司,誓要掃除天下妖魔,無外乎是想從佛教手中爭奪一絲氣運。如今魔道徹底隱遁,妖族卻是野火燒不盡。
佛教雖鎮守在南境百萬大山,卻已開始在七國傳揚佛法。而且大乾與南境接壤,邊境十三府,佛道之昌盛,前所未有。
兩人震撼商慶的大膽行為,即便如今葫蘆廟破敗沒了香火,那也是屬於佛教的地盤。此事若是被別有用心之徒利用,到時候必然會流言妖讖滿城飛。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眼中皆是不可置信。
在兩人震撼的眼神中,商慶一隻手平舉着一扇木門,漫漫地走在渡口邊,將木門往渠里一扔,瞬間飛起無數水花,木門漂浮在渠上,商慶腳下發力,縱身一躍,穩穩落在木門上,木門微微下沉,順着河渠緩緩前行。
「鄭將軍,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這就是我來這裏要做的事。」
典夔似乎明白了商慶的意圖,大笑一聲,隨後也縱身一躍,落在木門上。
鄭開封看着逐漸遠去的兩人,惱怒不已,隨後開始沿着渠邊的小道飛快跑了起來。
適才已經關閉的窗戶,被悄悄的打開了一道縫隙,窗內的少女看着在通天渠上踏門而行的年輕公子,兩眼發呆,隨後伸手摸了摸綢緞下被遮蓋住的雙腿,眼神又很快暗淡了下來,嘆息一聲,默默地關了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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