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五鼓初起,曉色朦朧,玉京城中列火滿門,文武百官將欲趨朝,軒蓋如市。
只因大乾當今聖人今日在長寧殿受百官覲見,商榷巽國使臣突然來訪之事。
時過破曉,天際泛白,長寧殿前,身着紫、緋兩色朝服的文武百官們,肅穆有序的排起了兩條長長的隊伍,安靜的等着那道熟悉的尖銳且洪亮的傳喚聲。
隊伍中,身穿緋色繡熊羆官袍的孟懷安,站在長寧殿前的廣場上,心情相當美妙,司主大人給的三天破案期限,結果才過去一天,案子竟然破了。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他當初明知商慶因病告假,還之所以把商慶着急忙慌地傳來司里,無外乎是他一個人扛不住司主大人的壓力啊!
一來是商慶在司里比較特殊,畢竟司主對商慶的態度他是知曉一二的,十年來對商慶暗中多有照拂。即便這幾起案子最終成了懸案,說不定司主也會看在商慶的面子上,他孟懷安起碼不會受到太重的處罰。這要是被商慶知道了,依商慶的脾性,指不定會指着他鼻子罵上一句老狐狸!
至於第二嘛,孟懷安可是商慶的直屬上司,案子又都是發生在平安坊,負責平安坊的商慶,在他的一畝三分地上出了案子,商慶不來都不行。
說句題外話,今年其實是孟懷安的本命年,年初的時候他還特意去求了一卦,占卜的道長說他「變在今秋,否極泰來,仕途亨達,紫綬金魚」,道長果真誠不欺我,他昨夜回到家中,破天荒地全然不顧夫人反對,態度強硬的小酌了幾杯,興致極高,晚上又奮力大戰三百回合,忽值旱地長耕,他夫人連連求饒,兩人宛若新婚燕爾。
這不,他此時站在廣場上,雙手叉着腰,雙腳乏力,成了百官中的獨一份。
「聖人諭,百官進殿。」
隨着一道尖銳且洪亮的熟悉嗓音響起,百官們立刻整衣斂容,魚貫而入。
孟懷安進得殿內,斂聲屏氣,神情肅穆。雖說他是京官,卻還是頭一次上朝,不免忐忑惶恐,因為他不敢想像一會直面聖顏時,會不會表現不佳,錯失良機。
剛才他只是悄悄一瞥,見一人端坐於皇座之上,頭上戴着束髮嵌寶紫金冠,光壁刺眼龍紋蟒袍裹身,龍顏盛威,諾大的長寧殿內充滿了一種冷峻威壓的氣氛。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掌印大監開始按部就班的走起了流程。
隊列中,一位紫袍繡朱諾的官員站出身來,「臣有本上奏!」
皇座上那人緩緩開口:「准奏!」,聲音雖低,卻響徹在整個長寧殿內,餘音繞樑。
鴻臚寺卿黃致甫說道:「稟聖人知,巽國使團此番帶着國書來朝,如今已經到玉京城外,按照慣例,鴻臚寺已讓舒少卿前往城外迎接。雖說巽國與大乾向來交好,也多有使團來朝,然此次使團是巽國太子親自帶隊,同行者還有一名巽國大儒以及若干國子監諸生。巽太子言大乾文壇芸萃博大,學海波瀾,欲攜國子監諸生與我大乾太學院學子進行交流學習,茲事體大,鴻臚寺該如何處置,請聖人示下!」
皇座上那人那人聽了,波瀾不驚,淡淡的說道:「燈會在即,讓使團暫住鴻臚寺吧,三日後,着巽太子長寧殿覲見。」
鴻臚寺卿黃致甫領旨,退回班位不語。
巽國使團之事論完,接着一位緋袍言官便站了出來,鏗鏘直諫:
「啟奏聖人,臣聽聞城中近日有妖物作祟,連續作案,致使一人身亡多人受傷,簡直駭然聽聞。臣要參捉妖司上官驚虹瀆職之罪,致使妖物入城,侵擾城民,讓聖人蒙塵。」
來了,好傢夥,還真是開門見山,不留餘地啊。孟懷安在隊列中聽得眼皮直跳,他的位置雖然幾乎靠近大殿門口,此番話卻無異於在他腦中宛若驚雷咋響,震得他頭皮發麻。他這才反應過來,司主看似讓他今日一同上朝,實則不然吶。
緊接着一位身穿紫服繡雲雁的言官也出列,朗聲道:「啟奏聖人,臣再請裁撤捉妖司,當年先聖親設捉妖司,是為盪滅妖族餘燼,還我大乾寰宇澄澈。然前有商道中滅妻叛司,損了捉妖司根基,如今上官驚虹又瀆職馭下不力,捉妖司實已徒具其名,愧對先聖,當裁撤之。」
大乾的言官們,統屬諫台寺,雖品秩普遍不高,卻有規諫聖人,拾遺補漏,左右言路,享彈劾、糾察百司、百官,巡視、按察地方吏治等權力。
諫台寺設諫議大夫一名,正四品,左右拾遺各一人,從四品,另有五品以下言官若干。
而剛才上諫的紫服言官正是諫台寺右拾遺褚無忌,雖說「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歷來不絕,但是皇座上那人卻在裁撤捉妖司一事上從未表態,除此之外,內閣那邊雖然報了許多裁撤捉妖司的摺子,統統一律留中不發。
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不過這些言官風聞奏事的本事,可見一斑,孟懷安也算是長見識了。當然他不知道的是,這兩人的背後或許不乏有京兆府陸升象的影子,畢竟這幾年,京兆府跟捉妖司已是形同水火。
「上官驚鴻,妖物可抓捕歸案?」皇座上那人輕飄飄的開口道,他昨日已看了陸升象遞上來的摺子。
上官驚虹是大乾唯一的二品捉妖師,官同朝中二品大員,其一身恐怖的實力在這朝堂上,除了欽天監的那位監正大人,恐怕莫有能與之一戰者。
當然他完全不相信在他英明神武的治理下,玉京城內還會有妖物作祟,箇中緣由,這位大乾聖人心若明鏡。
至於只是四品的陸升象能與上官驚虹明着掰手腕,主要還是因為他身後站着的是內閣首輔齊尚真。
內閣置輔臣七人,各有立場。
再說齊尚真躋身首輔位後,向聖人進諫《治國九策》,聖人皆從諫之。於是在之後的十年間裏,齊尚真大刀闊斧,先後對京察、吏治、經濟、軍事、宗室等方面進行了多方面的改革,也取得了不菲的成果。
大乾國祚綿延至今五百餘年,積弊已多,其中宗室驕恣、庶官瘝曠、吏治因循、財用大匱最甚。
齊尚真借內閣之手,先後出台了一系列的律法條例,人稱《齊律》。
他權衡三教,重用百家,讓其各司其職,各主其政,如今的六部九寺,皆有百家之人。大乾國力蒸蒸日上,傲視其餘六國,並讓與之相鄰的巽、澤兩國多次來朝進貢,齊尚真居功至偉。
也正是因為如此,齊尚真暗中佈局多年,赫然向皇權發起了挑戰。這表面上看似是京兆府與捉妖司之爭,實則卻是相權與皇權之爭。當年捉妖司商道中滅妻叛司的背後,實際上是相權的第一次勝利。
上官驚虹立即出了班位,語出驚人,擲地有聲,「我大乾朗朗乾坤,昭昭日月,豈容魑魅魍魎放肆!昨日那小妖已然伏誅,它的妖體就在捉妖司內。」
隨後話鋒突轉,眼神犀利地盯着最先搞事情的那名緋袍言官,「剛才於大人說小妖殺人,根本就是無稽之談。至於那人因何而死,於大人可得問一問陸升象陸大人了,捉妖司能在一日之內讓妖物伏誅,不知京兆府能不能在一日內找出幕後真兇,以安亡魂?」
畢竟這案子提前破了,上官驚虹說話的底氣十足。不過好在上官驚虹第一時間便將結果告知了那位內閣輔臣,摺子只壓下一天,並無絲毫影響,也算是化被動為主動了。
上官驚虹昨天仔細研究過商慶的結案報告,雖然費了很大功夫才看明白到底寫了些啥玩意,最終他也發現了商慶對朱富貴死因說的另一種推斷。其實商慶也沒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證明朱富貴的真正死因,所以就在結案報告上寫了幾句自己的推斷。
緋袍言官被上官驚虹的氣勢震懾住,之前還咄咄逼人的強硬,頓時變得啞口無言。
反倒是京兆府府尹陸升象,此時臉色陰沉難看,當初他在卷宗上硃批「妖物作祟」四個字可不是無的放矢,兇手的作案手法實在是太過高明,非人力所能及。
於是他站出身來,振振有詞,「不知上官大人說這句是何用意?既然你捉妖司都說確實是妖物作祟,那跟京兆府又有何干係?」
上官驚虹滿臉不屑,言簡意賅,「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陸升象氣極。
而後突然一跪,對着皇座上那人道:「請聖人明察。」
皇座上那人並沒有回應,沉默片刻後,「齊愛卿,此事你怎麼看?」
他問的是站在文官列首的內閣首輔齊尚真。
一直聳搭着雙眼的齊尚真睜開雙眼,眼眸深邃不見底,「京兆府和捉妖司雖名字不同,卻都是為聖人分憂,守護玉京平安。既然城中有妖物出現傷人,卻也是捉妖司守護不力,上官大人理應當罰。」
皇座上那位淡淡開口,「可,上官驚虹罰俸半年!」
上官驚虹對此渾然不在意。今後若要是再有人敢跳出來說裁撤捉妖司,可就真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妖族餘燼,豈是那般容易滅掉的?
玉京城有捉妖司,方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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