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滾的海浪激起無數水花,變成霧氣籠罩着海面,隨狂風捲動,讓溫度急劇降低。
礁石上的青苔被浪頭剝離,那隻肥碩的海獸早已潛入海底。
鐵劍向着西洲深處走去。
水霧越來越大,漸與天空裏的陰雲相接,陽光都被擋在後面,天地一片陰晦。
在驚濤駭浪之間高速飛行的鐵劍很難被發現。
蘇青冥看着西洲深處,對沈雲海說道:「如果有事就扔貓。」
黑貓看了蘇青冥一眼,喵嗚了一聲。
它不是在表示不滿,而是在向蘇青冥發出警告。
就算有水霧陰雲與海浪的遮掩,但如果這般過去,還是會被對方發現。
藏貓貓這種事情,當然貓最擅長。
蘇青冥知道它說的有理,對沈雲海說了聲坐穩。
鐵劍從高空急降,一頭扎進了翻滾湍急的海水裏。
大海里都是水,阻力極大。
蘇青冥坐在鐵劍前端,抬起右手指向前方,一道柔潤而清楚的劍意,從指尖散出。
高速迎面撞來的海水就像是堅硬的石壁,但不知為何,遇着那道劍意便會變得異常柔軟,伴着無數低沉的、雷鳴般的爆響,自行分開一條道路。
當年穿過那片死寂的冰原時,蘇青冥也是同樣的姿式。
只不過那時他用的是天劍峰的朝天劍法,今天用的是另外一種。
看着這幕畫面,沈雲海很吃驚。
師叔就連天劍峰的天劍都會,還傳給了自己,他當然能接受師叔其他幾峰懂的潮來劍法,只是師叔的劍法使的未免也太好了些。
有潮來自然有潮去,低沉雷鳴起,海水如潮般分開,在鐵劍的四周形成透明的水牆。
各種各樣的魚類與海藻高速後退,變成無數道顏色不一的線,偶爾還能看到相對遠處海獸巨大而茫然的眼睛。
黑色鐵劍載着二人一貓在西洲底高速前行,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鐵劍速度漸漸變慢,雷鳴之聲歸於寂滅。
遠方海水裏出現無數黑色的巨柱,看着就像是豎立的鯨魚。
那些黑色巨柱其實是浮島淹沒在海水裏的部分。
這裏不是蓬萊神島,而是西洲群島。
直至今日,這片偏於西洲深處的群島在名義上依然屬於蛟龍一族所有,只不過多年前便被西洲那位劍聖搶為了山門。
鐵劍停在西洲群島外遠處,沒有任何聲音,像截斷木般繼續下沉,直至來到極深的海底才停止。
這裏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事物。
蘇青冥向上望去,眼瞳里生出一抹劍火,便看到了碧藍的天空。
沈雲海現在的境界也頗深厚,學着師叔的法子以劍火洗目,視線也終於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遙遠的海面。
從黑暗的海底望去,遙遠的海面就像是一塊藍寶石,無比美麗。
當然,那塊藍寶石也可能是天空。
藍寶石的表面有無數道裂縫。
那是高空裏的數百道白色的氣流,也是海水裏的線條。
那些線條是由氣泡組成的,連綿數里之長,正在緩慢地消散。
沈雲海仰頭看着這幕壯麗而神奇的畫面,震撼的完無法言語,甚至忘記了自己在海水裏。
這就是那兩位劍道強者在天地間留下的痕跡嗎?
緊接着,又有劍光從極高處落下,沒有任何聲音。
西洲表面出現無數道極深的裂縫,最深的約有數百丈,離鐵劍的位置已經很近。
如此柔軟的海水,在這些劍光之前仿佛改變了性質,似乎粘稠了無數倍。
要知道這只是外泄的絲毫,可以想像那些劍光的真實威力是多麼的恐怖。
沈雲海曾經在長安城的皇宮裏見過冥皇與蒼龍之間的戰鬥。
那場戰鬥是神魂相爭,雖然玄妙,以聲勢論卻遠遠及不上此時高空裏的兩道飛劍。
劍光斬碎層雲,海濤不平,遠方一輪朝陽在其間沉浮不定,把海水照亮了些許。
沈雲海看到了無數死魚,甚至看到更遠處有幾隻小鯨魚的屍體正在緩緩沉降。
他忍不住望向蘇青冥,神情有些緊張。
他已經隱約猜到,兩位絕世強者應該是西洲劍聖與無回谷的離元。
問題是師叔帶自己來這裏做什麼?
通虛強者之間的戰鬥,不是誰都有機會親眼目睹,對任何修道者來說,都是極難得的機緣。
問題是這裏在海底,距離兩大強者的戰場如此之近,萬一哪道劍光落在自己這些人身上該怎麼辦?
如果說師叔是想要幫離元,以我們的能力能幫什麼?
沈雲海下意識里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黑貓。
此時,海面忽然安靜下來。
無數像碎石一般的東西,從高空墜入海里,如暴雨一般,在海里劃出無數道極細的線。
緊接着,有人落入了海里。
那個人一動不動,灰白的頭髮被隨着水流起伏,就像是海草一般,然後漸漸被血染紅。
每個人在自己的人生故事裏都是主角。
只是有的故事是喜劇,有的是悲劇,有的很文藝,有的很婆媳,有的很熱血,有的很傳奇。如果有人覺得自己是更大故事的主角,那他必然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比如生的特別好看,家世特別好,或者天賦卓異,或者經歷與眾不同。
石朴覺得自己是主角,便是基於這些道理。
賀金銀也是這樣認為的。
在修行界他以好運着稱,即便現在知道這些好運的背後隱藏着真相,也沒有影響他的看法。
有這樣一位親姨媽,他不是主角,誰是?
既然是主角,便要參與到故事裏來,不能成為觀眾,更不能遠離現場,去蹈什麼紅塵。
從小成寺往懸空寺的旅途沒能完成,他違逆了楊柳的意願,悄悄去往西洲,喬裝打扮成一名漁夫,駕舟深入西洲,等着在即將發生的這個大故事裏閃亮登場。
他不是好名也不是好熱鬧,但這件事情發端於小成寺,兩個朋友因他而結識,更是自家長輩定下的計劃,如此危險,他怎麼能放着不管?
他駕着漁舟在西洲上飄了很長時間,沒敢靠近西洲群島,也不敢離戰場太近,以免引起某些人的懷疑。
今天清晨,兩道劍光毫無徵兆地出現,斬碎了晨光。
西洲劍聖與離元的戰鬥就這樣開始了。
天地變色,海生巨浪。
只是瞬間,他的漁船便被巨浪擊散,沉入海底。
賀金銀不敢飛起,抱着一塊木板,在源源不絕的大浪里飄着。
他感受着高空裏那兩道磅礴而可怕的劍意,感覺自己就像是飄在水面上的一隻螞蟻。
直到這時候他才想明白,修行界以強者為尊,真正的主角只能是真正的強者。
在這個故事裏他沒有資格做主角。
不過他本就沒想過有能力參與到殺死劍聖的行動中,只是想過來看看,看看有什麼可以讓自己幫忙的地方。
至於怎麼幫他也不知道,事實上直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看明白那個簡單至極的計劃到底是什麼意思。
海水不停地沖洗着他的身體,讓他的思緒變得有些混亂。
離元已經出手,是鎮魔司還是大唐天子成的最後一步誘使?他們兩個人有沒有暴露?他們準備什麼時候逃出來?他想着這些有的沒的事情,忽然發現前面湧來的浪變得小了些。
風消雲散,便是碧海藍天。
賀金銀抬頭望向天空。
一道身影從極高的虛境落了下來。
片刻後,又一道身影從虛境裏落了下來。
兩道身影先後落入海中,濺起小至不起眼的水花,漸漸向海底沉去。
更遠處的西洲群島方向,隱約有數十道劍光亮起。
從漆黑的海底向海面望去,就像從井底看着天空。
那片天空對青蛙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天空裏的人也很發現井底陰影里的它。
鐵劍停在海底,沒有人能發現它的蹤跡。
不知道是不是抱着黑貓的緣故,沈雲海發現自己的靈氣時刻回滿,根本沒有氣息不足的問題。
海面漣漪漸平,歸於平靜,然後再次生出兩朵水花。
離元掉進了海里。
西洲劍聖也掉了下來。
沈雲海臉色蒼白,右手緊捏劍訣,隨時準備出手。
蘇青冥沒有出手的意思,只是沉默注視着前方的海底。
西洲劍聖向着下方緩緩沉降。
他的身形很高大,縱然橫躺在海水裏,依然給人一種威嚴十足的感覺,就像是尊雕像。
無數道極細微的劍意,在他的身軀表面繚繞,看着就像是電絲一般。
海水在他的身周輕柔遊走,兇惡的海獸們紛紛向着更深處、更遠處避走,顯得驚恐至極。
陽光穿透海水落在他的臉上,散發出玉一般的白色,鼻樑與下頜的線條略有些生硬。
他向着海底慢慢沉落,始終閉着眼睛,一動不動,仿佛睡着一般。
數十里外的海底,離元也在向海底沉落。
他同樣閉着眼睛,一動不動,散開的白髮在海水裏飄動,血水已被洗清。
兩大通虛強者的戰鬥,結局難道竟是兩敗俱傷?
西方的海面上生出數十道劍光,剛出群島便分作兩隊,一隊向着西洲劍聖而來,應該是準備救援,一隊向着離元的位置而去,意思更加清楚。
沈雲海再次望向蘇青冥,瞪圓了眼睛,心想現在必須出手了,不然離元必死無疑!
就連黑貓這時候都伸出前爪,撓了蘇青冥一下——它沒有看着離元,而是盯着西洲劍聖所在的那片海水,心想既然此人是劍宗的大敵,如此好的機會怎能錯過,你應該讓我前去殺了他。
蘇青冥沒有理會沈雲海。
他也在看着西洲劍聖,視線卻沒有落在西洲劍聖的身上,似乎怕驚動了什麼,右手則是緊緊地按着黑貓。
離開西洲群島的飛劍分成了兩隊。
很自然的,地位更高、實力更強的長老與弟子們前去救援掌門,其餘人則是向着更遠處去。
殺死離元當然是大功一件,但那很危險,而且誰不願意掌門睜開眼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自己?
賀金銀以客卿身份加入西洲,這兩年頗得劍聖看重,自然不為西洲門人所喜,平日裏便頗受排擠。
他這時候當然是要去離元那邊。
沒有過多長時間,他便與十幾名西洲劍聖的弟子來到那片海上。
飛劍向着海面斬落,西洲劍聖這一排的劍法在這種環境下威力極大,很快便破開海水,顯現出離元的身體。
賀金銀的臉色變得更加幽綠,氣息驟冷,伸手把離元從海里抓了出來。
西洲劍聖弟子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一片綠葉從賀金銀嘴裏飛出,迎風而漲,變成通體瑩綠的一隻飛舟,瞬間破空而去,向着東面疾駛!
西洲劍聖弟子們這才知道賀金銀竟是要救人!
海面上暴喝連連,眾人馭劍追擊而去,不曾想海里忽然生起一堵水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道水牆隱着淡淡的綠色,就像是混雜了很多水草,散發着詭異的腥臭味道,應該是蘊着劇毒。
西洲弟子們躲避不及,撞到了那堵水牆上,紛紛墜落,顧不得追擊,趕緊劍守道心,服丹驅毒。
其餘的西洲門人已經進入那片的海底,來到了西洲劍聖身邊。
陸晨晨在最前面。
他並非在場輩份最高、實力最強之人,但他是劍聖最看重的弟子,所以沒有人與他爭這個位置。
陽光落在西洲劍聖的臉上,有些發白。
看着仿佛沉睡的師叔,陸晨晨的臉色更加蒼白,眼裏滿是掙扎與痛苦,雙手微微顫抖,腳下的西冷飛劍嗡嗡作響。
有人終於發現了不對,厲聲喝道:「你想做什麼?」
西洲劍聖依然閉着眼睛,仿佛無所察覺。
海水被劍光照亮,森然而連綿不絕的劍意自四處而來。
陸晨晨左肩被斬開一道血口,退至數百丈外,失去了最好的機會。
西洲眾人盯着右手執劍的陸晨晨,眼裏滿是警惕與荒唐的神情。
你是西洲年輕一代弟子裏的翹楚,深受掌門重視,即便當年骨台一役時表現的如此糟糕,掌門也沒有重責你居然想殺死掌門!難道你忘了掌門是你的師叔!真是大逆不道!
誰也沒想到,更加荒唐的事情還在後面。
一名西洲劍派弟子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靠近西洲劍聖,手掌一翻便落在他的胸口!
西洲劍聖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很漠然。
嗡的一聲悶響。
海水狂流。
劍意森然。
近處的西洲劍派門人被盡數震向遠方。
那名出手暗殺的西洲弟子無聲後退,黑髮在水裏倒飛,半遮容顏。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臉。
原來,西洲劍聖根本沒有昏迷。
他是裝的!
但在這種時候,少女的眼裏依然看不到任何懼意,平靜如常。
因為她是楊柳。
在她的修行歲月里,已經遇過太多不普通的人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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