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女人 33

    飛快飛快地,就這麼過了一年。

    明天是聖誕節。下午下了課出來,柳依依感到了校園裏節日的氣氛。有的學生在木蘭路擺了地攤叫賣聖誕樹啊等各種禮品,不少人戴着聖誕老人的帽子興沖沖地來來往往。柳依依早就跟夏偉凱約好,平安夜要找個地方去瘋瘋樂樂的,樂完這一夜,就考研衝刺了。她去找夏偉凱,又買了水果給老魚阿建他們帶去。到了宿舍,阿建老魚都在,夏偉凱還沒回來。柳依依把水果分給他們,問一聲:「他呢?」就坐在夏偉凱床上等。阿建說:「好像被誰叫到哪裏幹什麼去了。」柳依依嗯了一聲,捧着本書看,一會兒又放下跟他們閒扯。快到吃飯的時候夏偉凱還沒回來,阿建說:「依依你吃飯嗎?我給你帶份飯回來。」柳依依覺得這話問得怪,說:「他呢?」老魚說:「聽他在電話里說有點什麼事去了,要不你自己去玩吧。」柳依依一笑,強作瀟灑說:「早點告訴我呀。」站起來就走,想着還來得及加入到同學或老鄉那伙人中間去。走到車站她想着不對,他們怎麼讓自己等了那麼久才說?馬上又返了回去,只有阿建一個人在吃飯。她問:「老魚呢?」阿建說:「被他女朋友叫走了。」她說:「他呢?」阿建說:「好像是誰把他叫到哪裏幹什麼了。」她說:「誰呢?那個誰不知道今天是平安夜呀?」阿建張嘴想說什麼,猶豫一下說:「她就是太知道了。」柳依依又一愣說:「怪怪的!他是誰?他他他她她她是男他還是女她?」阿建低頭吃飯說:「她她她,她,她你別說我說的啊。」柳依依心裏嗡的一響說:「阿建。」阿建抬起頭望她一眼,又低頭吃飯。柳依依嘿地笑了一聲,笑得自己心裏發痛。阿建說:「你去問老魚,他都知道。」柳依依說:「我不問老魚,我要問你。」阿建說:「依依,他交代保密的。你別說是我告訴你的,好嗎?」柳依依說:「好。」阿建說:「依依你還不知道?早兩個月他到省里比球,藝專不是有一支籃球寶貝去捧場嗎?就是一個籃球寶貝。」柳依依頭上的血一涌一涌的,笑一聲說:「謝謝你,阿建。」站起來就走。阿建說:「你也別太怪他了,那些寶貝穿着緊身衣一晃一閃的,給誰誰的眼都會發花。」柳依依對着阿建吼了一聲:「你們男人!」沖了出去。

    下了樓,柳依依不知往哪兒走,機械地移動腳步到了廣場上。天完全黑了,有幾個學生全身着紅扮成聖誕老人在大聲叫賣熒光棒,數不清的情侶依偎着興沖沖從她身邊閃過。以前看到這樣的情景她總想着一定是地久天長,今天每過去一對情侶她都在心中念叨一聲「偽愛情」,想着他們昨天才相識,明天就分手。「演戲,都是演戲,演給自己看,也給別人看。在戲中呆久了就有了幻覺,對自己說這就是真實。」柳依依這麼想着,忽然大徹大悟,就像一個孩子發現父母的親情也不真實,信念頃刻瓦解。人們天天都在說要講誠信,要講誠信,商家一塊錢賣一杯酸奶也要講誠信,顧客吃壞了肚子是要索賠的。只有愛情可以不講誠信,所有的諾言都可以輕輕推倒,像一個頑童隨意地一伸手,推倒剛剛搭好的一堆積木。到哪裏去告他?嘿,連傾訴的地方都沒有,只能認了活該。一杯酸奶要講誠信,一份愛情卻可以不講誠信,柳依依怎麼也想不通。可她又知道,想不通也要想通,這是命啊!她嘿地冷笑一聲,全身冷起了雞皮疙瘩。一個聖誕老人打扮的男生向她推銷熒光棒,她機械地拿出錢包,掏出錢來,呆看着,想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一張五元的票子。男生把錢抽過去,找還她兩塊錢。她接過錢,挑逗地朝他媚笑了一下。他馬上問她是哪個系的,是不是一起去喝杯咖啡?她又虛偽地媚笑一下,在心中欣賞着自己的表演,轉身就走。她走出了好遠,那男生還在用詢問的目光呆望着她。

    在廣場上遊蕩了一陣,柳依依猛地意識到自己是在找夏偉凱。她捏了捏手中的熒光棒,朦朧地感覺到如果碰到了他和那個寶貝,這棒子是會派上用場的。她記起來,這段時間幾次很晚打電話給他,他都沒回宿舍,後來問起,就說是在實驗室。她心中靈感似的一閃,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想像力不夠,太不夠了。那些晚上他回宿舍沒有?跟誰在一起?又幹了什麼?想到這裏柳依依清醒了,馬上回去找阿建,要趕在夏偉凱把謊話編圓之前弄清真相。她快步往前走,在心中問自己:「弄清了又怎麼樣?還不是讓自己更難堪?」這樣想着猶豫了一下,腳步放慢,停了下來,但馬上又懷着一種悲壯的犧牲激情向前走了,「我寧可把臉皮撕下來,丟在地上當西瓜皮讓別人踩,也不當傻瓜!」

    在宿舍大門口柳依依把阿建堵住了。阿建看她的臉色,很慌張地說:「依依,你怎麼了?——我老鄉已經在等我了!」想從旁邊晃過去。柳依依側了身子擋住他,陰沉沉地說:「阿建。」阿建緊張地說:「依依你怎麼了?」柳依依嘿嘿笑兩聲,眼淚流了下來,「阿建,你說天下還有比我更可憐的女孩嗎?今天聖誕節,阿建。」阿建說:「依依,你怎麼了?」柳依依哀聲說:「阿建,我付出太多了,你可憐可憐我。」阿建說:「別這樣說,依依你別這樣。」阿建把她帶到門外說:「你要我怎麼幫助你?」柳依依說:「你說真的。」她上前一步,逼視着他。阿建本能地退了一步說:「我說真的。」她說:「這一段時間,他是不是總是晚上不回來?」阿建說:「是有那麼幾天,那個寶貝不是個好東西!」柳依依說:「是好東西他也不會有興趣了!」說了這話又覺得不對,把自己也罵了。她說:「阿建,謝謝你了。」轉身就走。阿建說:「依依你去哪兒,看,看下雪了,我送你吧。」她說:「你忙吧。」

    柳依依到了營地,在門口想一想不對,應該去小伊人。在小伊人門口,看見老闆娘在給一對小情侶登記。她怕老闆娘認出自己,又退到了門外。想一想有一年沒來了,不會認出來吧,等別人離開了,就走了過去。老闆娘說:「拿身份證登記一下。」把本子遞給她。她看到這一頁沒夏偉凱的名字,就往前面翻,老闆娘搶過去說:「不能亂翻!」柳依依說:「我有個表弟跟家裏賭氣跑出來了,到這邊來找他同學,我想看看在這裏住過沒有。」老闆娘說:「不給看的。」柳依依故作遲疑說:「怎麼辦呢?姨媽吩咐我一家家都找到的。」掏出十塊錢遞過去說:「幫個忙吧,萬一找到了呢?」老闆娘收了錢,讓她去翻。柳依依翻了前面兩個月的登記,夏偉凱來過八次,最早的一次是十月二十四號。她在心裏算了一下,那次到省里比賽,是十月十一號結束的,也就是說,還不到半個月,他們就到這裏來了。柳依依怎麼也沒想到,那寶貝有這麼賤,夏偉凱也這麼賤,跟那麼賤的人混在一起就是他賤的證明。想到自己竟跟這麼賤這麼髒的人來往了一年多兩年,無所不為,她感到了無地自容的羞愧,還有身心撕裂的痛苦。走出小伊人,柳依依在台階上踏了個空,摔倒在地,爬起來拍拍手上濕濕的塵土,站穩了,喘息着,痛恨着夏偉凱,又似乎真正痛恨的還是自己。她體味着胸腔之中的那顆心在撕裂,肉質的,滴着血的撕裂。


    站在那裏不動,柳依依想着那一對賤人一定會來的,他們情令智昏,不會放過這一個夜晚。對這一點她很有把握,她了解他。這麼想着她又覺得並不了解他,在鼻子下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也這麼久了,自己竟連氣息都沒有聞到。那幾場球,她場場都到了現場,眼睛就沒離開過他,他們是怎麼勾搭上的呢?這樣的陽光男孩,要守,自己明白這一點,也盡心盡力去守了,竟沒有守住,被一個小小妖精鑽了進來。太大意了。當時她看見了寶貝們在跳舞,肚臍眼兒裸出來,一閃一閃。看來這一閃一閃的都被他看在眼中了。也許,他們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交換了一個電話號碼。她在心中痛罵自己:「蠢啊蠢啊,你,你,你,你,你蠢!」

    這時她下定了決心,就在今天晚上,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當面給這一對賤人一個羞辱。她想像着那個寶貝驚慌失措的神態,還有夏偉凱被揭穿的難堪,在心中偷偷地笑了。這麼想着她躲到一棵大樟樹後面,眼睛用力地盯着小伊人的大門,眼球都要突出來似的,恨不得像變戲法一樣,那兩個人就被盯了出來,出現在那台階上。哈哈,機會馬上就要來了,來了,嘿嘿。柳依依想着他們一定會出現的,甚至有點得意起來。

    雪越下越大了,在燈影下盡情飛舞。冷風一點一點滲到身體中去。她不住地跺腳,枯草發出了細微的斷裂之聲。她抱着樹幹避風,臉貼緊了樹皮輕輕擦着,像依戀一個親人。有了這種感覺,她把樹幹抱得更緊了。不知怎麼一來,她忽然想起了一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夜晚,那個廣州的女孩來找自己。想不到今天自己也落到她那樣的境地了。想到這裏她的信心產生了動搖。等會兒那個寶貝來了,自己能說什麼?怒斥她當第三者?痛陳自己付出太多太多?有什麼用?這些話不是曾經有人對自己說過嗎?有什麼用?自己越是理直氣壯,就越是充分地表演失敗,就越是自取其辱。自己還有點可憐那個廣州女孩,而寶貝,可以肯定,連可憐自己的心情都不會有。總不能撲上去廝打拔頭髮吧?那麼去向別人控訴那一對賤人?你越是傷心,就越是充分地表演失敗,越是自取其辱。她想來想去,竟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夠保護自己,唯有自己的聰明和理智能夠保護自己。可一個女孩,又怎麼能夠這樣要求她呢?想起這一兩年的經歷,她嘆了口氣。如果那些付出是犧牲,那麼,這種犧牲毫無意義,一切都付諸東流了,甘心不甘心,都付諸東流了,而且,無處申訴。天下有多少女孩,都把這撕心裂肺的痛苦默默咽了下去啊!

    柳依依眼前忽的一亮,看見夏偉凱和一女孩走了過來。夏偉凱摟着女孩的肩,另一隻手撐着一張報紙為她擋着雪花。女孩身子往他身上歪着,在嬌滴滴地笑。這些動作是她熟悉的,他從前也是這麼會討自己的歡心。柳依依鬆開樹幹,往前跨了一步,停住了。沒有意義,讓他去吧,沒有意義。他們難堪,自己更難堪。等他們進了小伊人,她看見他們在老闆娘那裏登記了,進去了。柳依依看看表,還不到九點,這麼早就回來了,平安夜也不去瘋了,迫不及待了。他們要換一種方式瘋。想到這裏,柳依依感到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回到樹邊,把樹幹緊緊抱住,輕聲哭泣起來,覺得沉默的樹在理解自己的委屈。哭泣中她不時地抬腕看看手錶,暗暗地設想着在那間有鏡子的房間裏發生的事情的進程。一切都是熟悉的,一種姿態,一聲呢喃,一陣喘息。她甚至能夠準確地想像事情已經進入了怎樣的狀態,她太熟悉他的節奏了。有一瞬間,她產生了跑過去拍門的衝動,忍住了,開始後悔剛才沒有在門口截住他們。再一想也不行,自己是誰?有什麼資格去截住他們?也不知呆了多久,柳依依覺得身上已經凍得麻木,就離開了。這時她感覺到雪落在頭上已經融化,頭髮全濕了,衣服也濕了,水從脖子流到身體中去。她沉沉地移動腳步,好像腿不是自己的。無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發現自己到了江邊。她迎風站在大堤上,四周無人,她沒有感到害怕。北風裹着雪花灌進她脖子裏去,全身冰冷。遠處,在燈光的盡頭,黑黑的一線是那一片小樹林,自己和夏偉凱就是從那裏開始的。不到兩年,一切都灰飛煙滅了。江中的水已經很淺。很多次自己陪夏偉凱在江中游泳,河灘上留下許多故事,許多回憶。在那邊更遠的地方,是何鳳儀三年前投江的地方。當時自己在讀大一,全系的同學都跑去看了。當時柳依依遠遠地看着,不敢走近。何鳳儀躺在河灘上,身上的衣服還穿得好好的,像一個人躺在那裏熟睡。柳依依一直不理解她,現在理解了,她不能把悲憤和絕望默默地咽下去,就走了絕路。

    迎着風,柳依依感到了臉上的淚帶來的微冷,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張開嘴讓冷風灌到身體中去。她想,何鳳儀,你太認真了,為什麼要那麼執着,而不能瀟灑一點呢?你唯一的錯,就是在這個不能認真的世界上太認真了。

    我呢,我還要活下去,掙扎着活下去,卻再也不敢認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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