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繁華的都城長安,走在陌生的路上,逐水浮生拿出一塊桂花糕細細咀嚼,心中倒滋生了一股落寞,凡間對她而言雖是新奇,卻是舉目無親,好不容易認識一個疼愛自己的人,可是她明白那裏不是她該停留的地方。
逐水浮生換回之前的裝束,放下梳好的髮髻,髮絲垂落,她隨手挽起幾縷環在腦後,用一根髮帶束了個結,輕輕鬆鬆,灑脫如昔,做回了自在逍遙的小水妖,可即便如此,心內卻自在逍遙不起來,思緒就像一隻舞動的蝶,翩飛在記憶的花叢中。
「真是懷念妖界,懷念遙水河.,懷念晴海無漪終年不化的雪,懷念跟雪嬋姑姑在一起的日子......」
「我一定要好好的,不能讓他們抓住,也絕不給姑姑惹麻煩,可是......我該去哪裏?」
「吁......姑娘,這路這麼寬,你偏要站在路中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待浮生回過頭,車夫看清她的臉,差點魂都掉了,「你......怎麼又是你......」
馬車內一人聲音輕柔,淡淡問了句:「發生了何事?」
「沒......沒什麼,不過是馬車被人擋住了去路,小人把她呵到一邊就是了。」
逐水浮生聽他說話不客氣,便也跟着不客氣,「這路又不是你的,本姑娘就樂意站在路中間,有本事,你撞倒本姑娘試試......」說話間,腦海中對這張不太容易被記住的臉有了粗略的印象,「咦,之前帶我來長安的可不就是他?」
聽到逐水浮生的說話,馬車內的人簡直喜出望外,趕緊拉開簾,從馬車上探出身來,「逐水浮生......原來真的是浮生姑娘。」
原本以為那日便是緣散之日,卻沒想到還有緣聚之時,自那日分別,他的心中無一日不掛念她,生怕她一個弱女子,人生地不熟,在偌大的長安,迷了方向。
「沒想到還能有幸再見到浮生姑娘,看來我與姑娘緣分匪淺。」
「公......公子......怕是認錯人了吧,哪有那麼巧......」
「你言下之意是本公子眼力太差?」
「小人不敢......」
「原來是你......」浮生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欣喜,心中的落寞也消減了幾分,雖然與他並不太熟絡,但畢竟曾經有過一面之緣,而且浮生可以斷定的是,這個人對她並無惡意,但是浮生隱約能感覺到,這個男子有些殊於常人的地方,無論如何,他都無法給給她像賀蘭那樣的安全感。
「出了長安,姑娘這是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走到哪就算哪。」
「既然如此,姑娘可還願與我同行?姑娘請放心,李言對姑娘絕無不軌之心,只是姑娘是女兒身,獨自上路多有不便,與李言結伴而行,也省得路途漫漫,徒增寂寥。」
「可是......他好像不太喜歡我。」
「你這丫頭,公子邀你上車同往,我敢有異議嗎?只是公子素來身體不好,我照料他還照料不過來,所以對姑娘有不周之處,還望姑娘海涵。」
「浮生姑娘,他同你玩笑呢,外面冷,上車吧。」
李言知道浮生的性情,這次不再伸手拉她上去,而是很有禮貌地將她讓進去,進到車內,浮生頓感身上確實暖和了幾分,雖然不畏寒冷,可是坐在馬車內,看車窗外的風景如畫卷一般流過,對逐水浮生還是有一定吸引力的,而且這樣也省去了思考該往何方的問題,馬車行到哪,便在哪裏停下。
「在下冒昧問一句,不知姑娘家住何方?」
「家住......家住遙水......」
「呵呵,恕在下孤陋寡聞了,竟然不知道有這麼個地方,姑娘別誤會,李言只是怕姑娘漂泊異鄉,思念故里,如若真是那樣,李言願意送姑娘回去。」
「遙水住着浮生的姑姑,可是浮生不能回去,回去會給姑姑添麻煩的。」
李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再追問,倒是趕車的那位插了一句:「姑娘回去會給姑姑添麻煩,可姑娘在這就不怕給我們添麻煩麼?」
「蒙叔,你少說兩句,哪裏就麻煩了?有浮生姑娘同行,本公子的心情都要舒暢些,你只管好好駕車,路上少些顛簸就是對本公子最好的照料了。」聽他這麼一說,蒙叔便不敢答話,他深知,若是再多話,恐怕是真要惹惱公子了。
「浮生姑娘,在下沒什麼過人之處,身份卑微,不過一介商賈,雖然別的可能不在行,不過,卻可以帶姑娘盡情山水,遍覽天下風光。」
「可是......浮生可能真的會給你們添麻煩,因為......浮生是......」
「是什麼?」李言笑看着她,見浮生一臉認真的模樣,着實惹人憐愛。
「浮生是......妖......」
「姑娘真會說笑,不過不管你是人是妖,李言不在乎,曾經在生死邊緣徘徊過的人,諸事已經看得淡泊,如若姑娘真是妖,卻輕易透露身份,想必對我們也並無惡意?」
蒙叔聽聞此言,驚恐萬狀雖未寫在臉上,依然是全神貫注看着前方,心內卻是像脫韁野馬,收不住的擔憂橫衝直撞,「妖......她果然是妖,這......萬一公子真有閃失,一百顆腦袋也不夠掉的,可是公子怕是被妖迷了心竅,看不清楚狀況,對這小妖百般維護,我若說三道四,又怕公子不高興,萬一惹得公子舊疾復發,我也是難辭其咎,好在眼下這隻妖並沒有要傷害我們的意思,可是將來呢,萬一呢.....」
這一分神,馬車撞上一塊碎石,車身劇烈震盪,李言深知蒙叔雖然為人心直口快,但是行事向來細心,此刻必是心中有事,便故作惱怒,「蒙叔,你是想摔死本公子嗎?你在想些什麼?本公子真的有天丟了性命,定是拜你所賜。」
蒙叔慌忙回答:「公子莫惱,小人之過......」
車行了一日,眼看就要天黑,蒙叔將馬車在一家客棧前停了下來,李言要了兩間上房,浮生一間,他與蒙叔一間,生怕逐水浮生在夜間悄然而去,離開時刻意囑咐:「浮生姑娘,這一路多虧有你,李言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希望姑娘不要嫌棄,能多陪李言一些時日,李言自是感激不盡。」
浮生的小心思被他捉住,只得勉強答應,輕笑點頭,李言不免又回首多看一眼,才戀戀不捨地回到房中。
房中早有一人靜待,那人手中拿着一個酒葫蘆,輕輕含了一口酒,看見李言進來,頓時站起身,十分禮貌地微微低頭行了個禮:「言公子,許久不見。」
「找我何事?」
「找公子自然是為了丹藥的事,別的事情哪裏敢驚擾公子。」
蒙叔趕緊湊了過來:「近日公子身體不適,您還是改日再來吧?」
「言公子喜好遊歷,下次要尋到公子恐怕就難了,此丹既成,我自當奉上十金。」
「十金有何足惜?我們公子不缺這點錢,您也知道魂丹師煉丹以魂煉魂,資質越高的丹師活得越短,一般的煉丹師尚且活不過不惑之年,若是公子再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怕是而立之年都過不了。」
「可眾所周知,言公子煉的丹藥藥性最純,而且煉出來的丹藥不帶一絲妖的氣息,這是我們煉妖師望塵莫及的,除了言公子,我實在是想不到還有誰能將丹藥的藥性提煉到如此極致,這次的妖魂實在難得,要是交給別人就是浪費了。」
「可您也得為我們公子想想。」
「言公子可以提出任何條件,只要煉成此丹,榮華富貴、加官進爵,只要公子說得出,我就能滿足公子。」
「你不必再說,你知道榮華富貴、高官厚祿並非我所求,我志在山水,此生短暫,所以該好好珍惜,在下願意奉贈先生十金,還請先生另尋高明。」
「言公子既然推辭,那麼我只好知難而退了,十金大可不必,這份情我收下了,出於對言公子安全的考慮,住在公子隔壁的那隻小妖,我也一併收了。」
「妖?哪裏有妖?」
「言公子是出了名的魂丹師,不會連妖氣都辨不出來吧?」
「你......」
「公子不必覺得欠我一份人情,這份人情不用公子償還,捉妖乃是煉妖師分內之事。」
「且慢......」
「公子有何吩咐?」
「別傷害她......」
「此妖是只未足百年的小妖,卻可化成人形,她的價值不言而喻,不過終歸修為淺了點,既然公子開口,我絕不為難她。」
「那......妖魂交給我吧。」
「能得到公子煉製的魂丹,實屬有幸,三日為限,我必親奉十金,前來取丹。」
「不用,七個時辰足以,明晨你來取丹便是。」
「多謝!」他將跨在腰間的另一個略為小巧精緻的葫蘆解了下來,雙手奉上,李言接下葫蘆,嘴唇更顯蒼白,卻露出一絲無力的笑。
待那人離開,蒙叔一把搶過他手中的葫蘆,訓斥道:「你不要命了?你早就知道她是妖?」
「蒙叔知曉,我無心騙你,我確實辨不清妖的氣息,只知道煉製魂丹。」
「誰會相信,資質頂級的魂丹師居然分辨不出妖氣......」
「呵,妖又如何?浮生心性單純,而這個人滿心狡詐,他只想得到他想要的,我的命於他而言一文不值。」
「所以你就為了這隻妖,命都可以不要?」
「因為值得。」
「公子......你好不容易恢復魂識,難道又要變作以前痴痴傻傻模樣,拖着一身病體,整日被關在家中,呆看庭樹花開花落,數着花瓣和樹葉過日子?」
「那樣不知不覺不也就過來了嗎?東西給我,你出去吧。」
「唉......」蒙叔十分清楚李言的脾性,無奈之下只得將葫蘆扔給他,「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要是以後公子去了,大不了黃泉路上我再陪公子走一遭。」說完,將房門重重掩上,站在門外仔細替他把守着。
房內一道金光夾帶紫氣抽離了李言的身體,葫蘆中一抹妖綠幽然飄忽,金光紫氣化作球狀將妖綠環在中間,一時斑斕,色彩瑰麗,妖綠肆意掙扎似要擺脫困擾,突圍而出,李言的額上滲出汗珠,眉頭緊皺,他努力集中精力,金光紫氣亦極力鎮壓被囚困的妖魂。
七個時辰過去,天光乍現,妖綠已經化作晶瑩剔透、閃着綠光的丹丸,被吸入葫蘆之內,李言整個人已然虛脫,倒在臥榻之上,蒙叔慌忙進來,知道公子大功告成,可是臉上卻全無一絲血色,氣若遊絲一般,蒙叔趕緊替他除去衣冠,扶他躺下,掖好被子,重重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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