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在永通坊上空肆意揮灑,儘管坊內來往過客很多都是平日裏朝不保夕的城中底層,但依舊每晚都能將永通坊玩出一幅歌舞昇平的人間嬉戲繪卷。
本來在這個時間應當熱火朝天的歸客賭坊今晚依舊歇業,因為幕後大老闆謝柏安的一道命令,整個賭坊都被清空打掃得一塵不染。
佔地畝數本就大的歸客賭坊被重新收拾了一番後顯得無比空曠,整間賭坊的中心此刻就擺了一張畫着黑紅丁半的賭桌,賭桌四周圍坐了一群人。
位於正對着大門位子上的是宇文成龍,謝柏安坐在離他旁邊遠一些的位置,兩人此刻正在搖頭晃腦品着泡開的第二壺茶,神色還算悠閒。
許為正對着謝柏安而坐,此刻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後廚剛端上來的羊肉湯,每一口都有肉有餅把旁邊站着的幾個只吃了乾糧墊肚子的隱山衛給饞得火急火燎,哪還有半分平日裏被訓練過的站相。
許為左手邊正對着宇文成龍的位子空着,那是留給陸敏的,陸敏在還沒有將面具人全部拷問完的時候就已經帶着阿墨出了賭坊,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赤手抓起旁邊燒雞腿的許為抬頭看着房樑上依舊被吊起的大大小小七個人,想救卻遲疑着不敢動手,他實在不明白陸敏究竟要用這「餌」釣什麼「魚」。
賭桌一頭坐着宇文家的胖墩護衛阿福,或許是因為還在思念在金禧樓門口被打死的好兄弟阿旺,阿福雖然嘴上吃着羊肉,但臉還是哭喪着,頭上兩個圓圓的髮髻也扎得一大一小十分另類。
賭桌另一頭坐的是隱山衛的一名頭目,在柳嫣跟着袁秋寧離開後,由該頭目負責保護謝柏安。
這名頭目是之前舊廟裏跟在謝柏安身邊的四個頭目中的一人,身形最為矮小,比他那本就長得高大寬厚的主子謝柏安要矮上不少。
不過該頭目的體格倒是比謝柏安壯碩一些,看起來就是肌肉鼓鼓的樣子。
此外,這位名叫任灰的男子在許為印象里也是四人中最為沉默的一個。虞大江下令封城那晚,許為在附近的舊廟裏和謝家的一眾人算是起過衝突,另外三個隱山衛頭目以及柳嫣都和許為有些口角和對話,只有這個任灰一直沒出聲響。
至於本來在歸客賭坊參與拷問的司馬玉戡此時已經領着雙目失明的面具人去了永通坊里的一處私牢中,不用想,那也是謝柏安的產業。
那雙目失明、手臂還被許為打骨折的面具人和另外七個流刑犯人十分不同,他和宜修坊自盡的青年一樣不僅有着鮮見的漆黑玄甲,還有着明顯與眾不同的行軍氣質。
更重要的是當初花魁沈鈺兒也說了,這些在金禧樓被襲前一天才找上高振的玄甲青年似乎有着十分特別的背景。
憑藉以上兩點,保不准就會牽扯上朝中某一個大人物或某一個顯赫世家,那麼留下口供與活口對於晉王勢力來說就異常重要,所以才需要司馬玉戡找個地方耐心磨磨這根硬骨頭。
之前被扒光衣服的男子也被一同帶到了私牢中,如果前去找地圖的隱山衛按照他寫下的地方找到了想要的東西,那麼這個被扒光衣服的男子就會得到一個痛快的死法。
不然恐怕這個眼神里再無野獸般兇狠的男人會在死前遭受更多比死亡更令人畏懼的東西,畢竟死亡從來都不是最好的懲罰。
謝柏安雖已過了花甲的一半邁着古稀而去,但雄心和眼神都跟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別無二致。就在這短短等待隱山衛拿回地圖的時間,他已經從一開始直勾勾盯着幫眾人泡茶的賭坊小姑娘,到出言和伸手調戲對方了。
謝家這位老家主那一雙得意揚揚的丹鳳眼,一副越老越妖的頑童嘴臉,就連平日裏也沒少跟良家婦人糾纏的宇文成龍都嗤之以鼻。
但不得不說,謝柏安那個身高體魄以及皮膚,除了臉上的黃斑外怎麼看都不像是已經過了花甲歲數的老人,甚至說他還沒到知天命的歲數都會有人信,實在也算得上是駐顏有方了。
「看什麼看小子。」謝柏君調戲着小姑娘時注意到了許為哭笑不得的模樣,頓時來了些火氣,「這張桌子上,誰都配說老夫閒話,就你小子不配,還在那笑,老夫都不想跟你坐在同一張桌子上。」
喝了一大口胡椒羊湯的許為呼出一口滿意的熱氣,他當然知道謝柏安為什麼討厭他,非但不避讓反是伸了個懶腰,神情散漫道:「袁秋寧要走,謝老闆你是攔不住的,既然她沒少幫你解決謝家的麻煩,何不好聚好散?」
聽了許為的話,謝柏安連調笑小姑娘的心思都沒了,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一記,果真如上了脾氣的年輕小伙子一樣。
不過與接下來可能會動手的小伙子不一樣的是,謝柏安很快就恢復了神態自若的模樣,撇頭對着許為挑釁道:「秋寧走不走,跟你也沒關係,即便你讓她走,她就會走嗎?她既不會聽你的,也不會聽我的,這就叫宿命,懂嗎小子?」
許為知道謝柏安指的是陳文傲,撐着頭沒有絲毫恭敬的意思,「我跟她本來有同樣的宿命,但現在擺脫了宿命的我不是活得好好的?秋寧她不會一直被操控着的。」
「那就不好說咯,反正只要她留在謝家、留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依着她,她想要什麼身份、想要什麼東西我都能給她,小子你有什麼?」
謝柏安說這話的時候陸敏剛好推開門走了進來,他指着剛進門的陸敏,盯着許為笑道:「就靠着你這位大舅哥?寄人籬下你還想跟秋寧長相廝守,省省吧小白臉,日子不是你這麼過的。」
「切,你們江南人玩得可真花呀。」聽了半天的宇文成龍喝了口茶,冷不丁地冒出了兩句話,「那種乾乾癟癟,板着張死人臉的女人有什麼好的,謝老君你帶來那兩個小妾哪個不比她風騷粘人?就連那陸曉,也算得上南方可人,不知道你倆在置什麼氣。」
謝柏安雖然心繫南陳復國大業,但明面上礙於宇文成龍背後的官家勢力,只能打了個哈哈岔開話題道:「賤內也有些年紀了,身子骨打小孱弱,當然入不得宇文公子法眼,至於我那兩個勾人的賤妾,一會便讓人將他送到宇文公子房裏,讓公子好生調教調教。」
宇文成龍做事托大、性子高傲,只要有人捧着,他自然高興,這是吃了再多虧也改不了的本性。
可謝柏安家大業大就怕宇文成龍這種一句話便能搬弄是非、翻雲覆雨的士族官家子弟,許為卻是絲毫不慣着。
「公子若是沒什麼事,難道不會去催促催促你爹的走狗快些過來逼虞大江開城門嗎?現在火都快燒到眉毛了,換我肯定不會有閒情坐在這喝茶,還豎着耳朵聽別人說話。」
許為嘴裏所說的「你爹的走狗」,正是之前宇文化及寫書信使喚來救司馬玉戡的司隸巡查使。
這類官員負責巡查隋朝各州縣行使監督之職,雖然官位沒有蔣州府刺史高,但直接向大興城對接稟報的監察實權卻是穩穩壓上一頭。
現在城門守備嚴格,即便謝柏安和陸敏軟硬兼施,受了命令又具有極高獨立地位的蔣州府兵根本不吃豪商們那套,所以只能寄希望於那位司隸巡查使。
按照之前被拷問的面具人的招供,許為等人已經知道其他面具人會在神都的主城內等着高熲親自帶精兵去取《梵本三昧經》,並且也知道他們的據點位於神都主城的什麼地方。
只要那位司隸巡查使能夠及時抵達石頭城,給還在城中的虞大江施壓逼他開城門,許為等人或許就能夠趕在高熲帶人來之前集合所有力量將《梵本三昧經》奪回。
可惜已經過了整整四天,馬上就要第五天,宇文成龍所無比倚仗的那位司隸巡查使還是沒有到達石頭城,甚至說現在是音信全無。
故而許為才說如果自己是宇文成龍肯定沒有閒情逸緻坐在此處喝茶。
拿倒通往據點地圖的隱山衛和陸敏前腳後腳地回到了賭坊,可以說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打開城門,離開石頭城」這一道東風了。
宇文成龍其實是焦躁的,在許為點破了此道後,更是一杯子甩到了地上,「我怎麼知道那個老東西掉鏈子了!怕不是也讓高熲老賊給買通了,那個混蛋果然手眼通天,若是沒有他賀若弼總領着一文一武在楊勇身邊出主意,晉王早已將太子之位收入囊中!」
那楊勇雖說是被廢了的太子,好歹也算是隋朝正統的嫡皇子,宇文成龍言語中竟絲毫沒有敬畏之意。
大罵元老朝臣,誹謗立儲朝政,這話要是傳到大興公文帝的耳朵里,宇文成龍甚至有可能被當場杖殺,可如今表面波瀾不驚實在心中鬱悶的他哪裏還顧得上這些。
誰都知道,如若不能趕快出城,那麼或許幾日後甚至就是此時,《梵本三昧經》就會到了廢太子楊勇那一派的手中。
儘管這本經書未必能起到決定性作用,可一旦取回經書完成當今獨孤皇后的夙願,必定能大大取悅這位話語權甚至高過皇帝的女人。
畢竟文帝怕這位身份曾經遠高於自己的皇后怕到一個側妃都不敢娶,隨便在石頭成立丟塊磚頭或許就能砸死一個三妻四妾的員外,他大興公——隋文帝可是一國之君,懼內之事絕非傳言。
無論是朝野內外,還是坊間傳言,幾乎都認為如今誰能坐上太子之位,那就是獨孤皇后一句話一哆嗦的事情了。
所以廢太子楊勇一方和晉王楊廣一方都不願意錯過這個絕佳的機會,不管是他們自己還是背後的勢力都不敢拿這種事情來做賭。
一旦楊勇真的坐上太子之位,恐怕用不了一年遠到宇文家,近到現在幫着晉王奪經書的陸家都會被連根拔起,後果無人敢想。
故而城門是否能夠及時打開,幾乎決定了在座所有人的榮華乃至生死,沒有人會當真不緊張、不在乎,只是當許為回頭去看落座於自己身邊的陸敏時,倒發現他神情格外放鬆。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dubiqu.com。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1s 3.839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