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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無忌沒有伸手拿茶碗,對眼前這年輕人不信任,也不願只聽這一番場面話。
張陽說完一臉的淡然,也帶着幾分釋然。
「趙國公難道覺得這麼大的事情,都是我們謀劃的嗎?」
太上皇睡着,一旁的內侍太監也是睡眼惺忪,困得眼皮子直打架,看趙國公與縣侯碗中的茶水不多了,便連忙又給添上,之後便站在一旁繼續發困。
喝了茶水就不怎麼困了,長孫無忌的額頭流下一些汗水,汗水就快到了眉頭才被他擦去,再喝下一口茶又道:「這件事若是從三年前開始謀劃,老夫以為不是太難。」
張陽放下茶碗,「趙國公說的是,本來就不是太難,別人也能辦到,高句麗甚至還沒中原一個州府大。」
「溫挺手中的人何來的兵械?」
說起溫挺這人,張陽再是一臉輕鬆的言道:「其實溫挺這人在下也不認識,只是聽說他是溫彥博老先生的次子,其人一腔熱血,得知老先生的臨終遺願,便毅然決然投身遼東。」
「也都是因為他老人家的遺願奔赴遼東,溫挺或許已經收到了家書,老先生過世了。」話語說到這裏,張陽低下眉眼一嘆,「老先生一生充滿了坎坷與無奈,但凡他能多活兩月,也能見到如今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說起老先生,長孫無忌的神情也落寞了幾分,「老夫再問你,溫挺的兵械從何而來。」
張陽喝着茶水,抿嘴將茶水咽下,「在下也不清楚,要是等人回來了趙國公自己去問問,禮部的事情在下早就不過問了。」
「你現在依舊是禮部尚書。」
「趙國公又說笑了,這眾所周知的事名義上下官早已不是禮部尚書,而現在禮部事宜都是許敬宗在安排。」
「就算你這麼說三年前的事也是你安排的。」
「看來趙國公還是不明白呀。」張陽咋舌道:「大安去遼東是自己的意願也是朝中安排的,這與禮部無關,而且大安之所以帶人前往高句麗是為了救出李義府,在救出李義府的途中迫不得已要攻打高句麗的王城,不得不出此下策。」
長孫無忌的臉色越發黑了。
張陽接着道:「這一切都是巧合而已,我們禮部其實在去年探得高句麗內部出了問題,幾次送消息讓李義府回來,只是他這人太過固執,不將中原將士的屍骨帶回,誓不罷休,才有了現在這番局面。」
話語頓了頓,擦去額前的汗水又道:「趙國公,現在可明白了?」
沉默良久,張大安攻打高句麗這件事,不論是意外還是湊巧,更沒有動用遼東的兵馬。
要說這件事是張陽安排的,那這個安排也讓人無從指責。
找不到漏洞,更找不到由頭,一切都是巧合,一切都不是刻意安排的,一切都是意外。
或許大唐真要以這種荒唐到令人不敢相信的方式收復高句麗,難不成讓高句麗王重新復位拉起兵馬,雙方擺開陣仗再打一架,讓大唐名正言順地征服一次?
這顯然不太現實,現實就是皇帝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他既然要收復高句麗,肯定就此拿下修建安東都護府。
張陽感慨道:「趙國公還有什麼疑惑嗎?」
長孫無忌眼神陰翳,「太過完美了,張陽老夫當初小看你了,你是個謀定而後動的人,你確實變了。」
「在下如何變了?」
「當初的你狂妄自負,陛下讓你跟隨太子讀書,在崇德殿,在藏庫書房,你看了這麼多的書卷,那三年時間你沒有荒廢,你確實成長了,也確實有了長進,從現在開始,老夫不會再輕看你了。」
長孫無忌一口將碗中的茶水飲下,他想起了當初高士廉的警告,也明白了用心良苦。
緩緩站起身,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低聲道:「張陽,你從禮部侍郎的位置離開後,陛下敲打了你三年,那時候很多人期望你可以在敲打中磨去稜角,成為一個更穩重的臣子。」
「後來三年過去了,你因獻上高昌成為了禮部尚書,那時候你的作風依舊,有人說陛下敲打你三年,讓你苦讀三年,你沒有任何的變化,你是一個不可教化之人。」
長孫無忌皺眉道:「一個人能夠隨着事事經歷成長是好的,也是值得令人欣賞的,但一個人因為世事和經歷將所悟所學都藏起來,並且外表依舊玩世不恭,心中卻有深遠的謀算,這種人是能成大事的。」
「所以趙國公是要引經據典了嗎?」張陽揣着手一臉無辜道,甚至還很天真地眨了眨眼。
「越王勾踐值得令人佩服,你不一樣,你一直將真正的意圖藏着,圖窮匕見不到最後一刻不顯露,你也很年輕。」
張陽滿臉的笑容,「趙國公要捏死在下就如……對!就如捏死一隻螞蟻一般,我哪有這麼多的城府與算計,真是誤會了。」
「前些天,老夫看了各地州縣的奏報,有個叫裴宣機的人借着你們太府寺的名頭在外面查看作物耕種情況。」
張陽重重點頭,解釋道:「還請趙國公不要多疑,他就是我們派出去了解作物耕種狀況的,因為太府寺的卷宗從武德三年就斷檔了,而且還有很多殘餘不全,需要重新統計與記錄需要派人去各地查看情況。」
「這種事你告知中書省,各地自然會將奏報送來,何必如此費周折。」
「趙國公有所不知,各地州府若為了讓自己的治理成效好看,難免誇大,只有自己派人去看了,才算是自己心裏有數。」
這一趟來驪山,除了看看太上皇,自然要問張陽話語。
長孫無忌邁步正要離開,又道:「昨日陛下就吩咐了旨意要來驪山避暑,你早做準備,老夫去看看張公瑾。」
「趙國公慢走。」
直到長孫無忌離開了這處宅院,李淵閉着眼低語道:「輔機這人就是多疑,你不要見怪。」
張陽笑道:「在下怎會見怪。」
李泰還在看着圖紙發呆……
搖頭一嘆,張陽走上前,「魏王殿下進度如何了?」
李泰一手撐着自己的胖臉,盤腿坐着,另一隻手拿着圖紙,雙眼中還帶着一些血絲,「蒸汽機的氣壓在上端很大,到了下端卻減弱了。」
蒸汽是上升的,氣壓到了下端便會下降,這倒是很簡單的邏輯,畢竟蒸汽是上升力。
張陽瞧了眼他的圖紙,大體上沒有問題,又道:「魏王殿下為何不在底部加個裝置。」
「什麼裝置?」李泰有氣無力地講道。
張陽拿起擱在他耳朵上的一支炭筆,現在驪山上的技術層已經習慣了用炭筆寫字,用煤石削尖之後,夾入兩片木層。
這種炭筆是長方形的,主要是長方形做起來簡單,要做圓柱體太過麻煩。
而且長方形更適合拿在手中,這是驪山人的經驗所得。
當他們看到驪山的主人使用炭筆寫字,自然也會效仿,而當他們知道這種炭筆好用,還不用墨水,更加省錢之後。
在節省成本的基礎上,大家都用這種筆了。
石墨這種東西如今太難獲取,價格也貴,要做出正宗的鉛筆技術與材料方面來說不太現實。
當初本着湊合用的想法,沒想到會在驪山這一片地方普及得這麼快。
張陽在李泰圖紙上修改着,一邊解釋道:「魏王殿下的思路是沒錯的,但蒸汽的用法想錯了,蒸汽產生壓力推動其他事物,需要很大的壓力,既然下端的氣壓不夠,那就在下方做一個積累氣壓的裝置。」
「當然了在氣壓差的作用下,蒸汽一旦放出來就會減弱推力,所以在產生動能之前不能將蒸汽放出來,這就是魏王殿下理解錯誤所在。」
李泰聽得很認真,汗水一滴滴地落在圖紙上。
張陽畫了一個箱子,在箱子中設計一個氣閥,「魏王請看,當內部的蒸汽足夠,推動這個氣閥,產生了動能。」
「如此一來就達成了在產生動能前釋放蒸汽的原理。」
李泰疑惑道:「這個本王考慮過,可僅僅氣閥推動也無用,還要拉回來反覆做工嗎?這與事先設想的不一樣了,如何再讓氣閥收回來?」
張陽笑道:「很簡單,還記得我們的水輪車嗎?」
「當然記得。」
張陽繼續勾勒着圖紙,在前端畫了一個拉杆,「當氣壓在推動拉杆的同時,前端的輪子被拉杆牽引,做了一個周轉運動。」
李泰點頭示意這部分能夠理解。
「氣壓進入氣閥內需要兩個入氣口,當一端推動時候,另一端就也會滑動,同時蒸汽也會隨着每一次反覆之後才排出,如此一來便完成循環往復。」
給他換了一個樣圖,李泰思量了好一會兒,像是在消化這些知識。
豁然抬頭看見李淵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一旁,張陽笑道:「您老聽懂了嗎?」
李淵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李泰連忙收起圖紙,「多謝姐夫指點,本王終於有破解之法了,原來一直以來不是氣壓不夠,而是不論內部的氣壓有多大,只要蒸汽一出來就會失去壓力。」
「氣壓與內部的溫度和容量無關,釋放出來的氣壓等於是換了一個環境,外部環境的氣壓不論有多大,頂多也只是一陣風,原來是這樣的道理。」
這胖子雖說貪吃,減肥一直以來都沒有成功過,從小到大他的悟性與理解能力一直很強。
很多問題上他都是一點就通,以他的天賦與實踐經驗,他對物理的理解已經超越了大唐所有人。
經過後世精密又系統化學習的張陽來說,這不過是很簡單的物理知識。
看他已經領悟了問題所在,張陽點頭道:「其實蒸汽機內部的壓力是足夠的,做功需要在內部完成,而不是外部。」
「之前是本王想簡單了,這就去試試。」李泰剛要走就跑了回來,「氣閥用牛筋嗎?」
張陽惆悵一嘆,「牛筋也會被燉爛糊的,蒸汽的溫度這麼高,魏王殿下以為呢?」
三年了,被蒸汽機困擾三年了……
李泰只覺得自己這三年活在了夢裏,鬍子都養出來了,還沒有造出蒸汽機,平時挺聰明的,現在問了一句很蠢的話。
李泰又道:「用軟木與精鐵,對!」
這胖子提了提褲子一路狂奔而去。
蒸汽機已經成了他的心魔,現在要造不出來,這輩子都會深陷其中。
李泰的侍衛在一旁委屈道:「多謝縣侯指點,這一年魏王殿下太苦了。」
張陽揣手疑惑道:「是嗎?」
「是呀,魏王的殿下已經很久沒有踏踏實實一覺睡到午時,也很少有自己做飯食,整日來太上皇這裏用飯,魏王殿下說這樣更省事,更省時間。」
張陽拍了拍這個侍衛的肩頭,「等魏王殿下造出這個事物,大唐的富強必有他的名字與功勞。」
「但願。」那侍衛一臉悲壯,也朝着李泰離開的方向跑去,充滿了悲情的背影讓人不忍直視。
當魏王和太上皇都離開之後,院子裏也空蕩蕩。
等長孫無忌離開之後,張陽才去見老師,此刻的張公瑾喝着湯藥,「大安的事情老夫聽長孫無忌說了,你為何昨日不說。」
碗中的湯藥已經喝完,張陽伸手接過,「我想着這麼重要的消息,應該讓大象兄與大素告訴老師。」
張公瑾稍稍點頭,「你比以往更老練了。」
「老師說笑了。」
看這個當初拜自己為師的學生,那時候他還顯得生澀,張公瑾笑道:「是呀,老夫想得沒錯,有些事不用教,經歷得多了,不學也就會了。」
這話充滿了苦澀,張公瑾是一個對現實抱有悲觀的人,先前一直給老師以樂觀。
溫彥博過世之後好似給了老師一個巨大的打擊,恢復了以前悲觀的樣子,現實就是苦澀的,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就像是老師說的那樣。
老師的家事是老師的事情,作為學生可以幫扶一二,但不能參與過多,尤其是老師對自己兒子的評價。
張陽幫老師整理着書桌,「趙國公說什麼了嗎?」
當學生的本領與城府已經超過老師的時候,張公瑾心裏說不上是驕傲還是無奈,越發覺得自己老邁了,他低聲道:「說了一些家常事,還說大安應該早點回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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