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知鳥島的雛偶少女 33.在祭典,逆飛的天燈(6)

    瀰漫着緊張的庭院中,響起像風琴一般清澈的聲音。

    「請你不要亂說,我和江源同學沒有任何關係,朝空同學,他是個很溫柔的人,當時太晚,我擔心路上會不安全所以就讓他送我回去,僅送到門口,我們並沒有發生其他事情。」

    靜海深月挺直腰肢開口解釋,澄澈的漆黑雙眸浮現出知性的光輝。

    「喔?真是這樣?恰好那天我和你說我不在家?恰好你和他碰見了?恰好還來家裏?」靜海雅人微微仰起臉,故作高深地嗤笑道,「深月你不用撒謊,顧慮這個女孩的想法不是你該做的。」

    聽着他意有所指的話語,靜海深月眉頭一蹙,看向朝空搖杏說:「江源他......」

    「我不用你這個傢伙來解釋......」朝空搖杏一邊痛苦而紊亂地喘息,望向江源慎的雙眸水氣氤氳,「小慎,你那天晚上真的和她在一起?」

    聽着她如同祈求自己否決般的話,江源慎的心臟幾乎快跳出來。

    當和癱坐在角落的梓川孝空對上視線時,他如同影子一般,靜靜地凝視着這裏,臉上看不清任何表情。

    「是這樣沒錯——」

    江源慎的話還沒說話,大概很多人都只注意了這一句,很快便有人情緒激動地做出反應。

    只見一道影子推開眾人,如子彈一樣竄了出來。

    ——啪咚!

    下一瞬間,重重的拳頭打在江源慎臉上,響起沉重的聲響。

    江源慎整個人往側邊踉蹌了幾步,直接沒站穩,摔倒在砂石地上。

    眼前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砂石顆粒,鞋內和褲腳都沾滿了結塊的灰塵。

    江源慎整個人還沒晃過神來,就有一個人把他倒着的身體翻正,跨坐在身上,揪住了他的胸口。

    「江源!你這混蛋——!」

    伊藤華堂死死揪住江源慎的衣領,微弱的燈光照亮他雙臂青筋的輪廓,臉色難掩憎惡。

    江源慎倒吸一口熱氣,今晚發生的一切都讓他心神不寧。

    伊藤華堂的發怒,讓江源慎彷如找到了發泄的出口,腎上激素激增,逆反心理佔據上風。

    他心浮氣躁地怒視着憤怒到臉部扭曲的伊藤華堂,同樣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右手緊緊握拳,狠狠打在對方的臉上。

    伊藤華堂的上半身都被打的傾斜,受到的打擊不亞於被人用球棒朝腦袋狠狠來了一下。

    他還未晃過神,就被江源慎一隻手死死地掐住脖子。

    「三番五次找我麻煩!你以為沒人治得了你是嗎!」

    在外人聽來,江源慎的音調跟平常不一樣,是真的動氣了。

    數秒後,火辣的痛楚一陣陣刺激着江源慎的臉頰。

    不管周圍人如何投來視線,江源慎完全置若罔聞,將伊藤華堂當做出氣筒壓在身下暴打。

    穿着警服的伊藤潤終於抵達拜殿,見自己的孩子被江源慎壓在身下打的毫無還手之力,慌不擇路地衝上前來。

    「放開他!快放開他!」

    伊藤潤急忙伸出手要擒住江源慎的手臂時,結果這個少年的力道太猛,年過五十的他一個沒站穩跌倒在地。

    但伊藤潤還沒摔穩便快速起身,雙手死死抱住江源慎的腰肢,將他往後拉。

    「小江源!小江源!我是伊藤!別打了!華堂是我孩子——!」中年男子脫口而出的台詞泛着濃濃的焦躁。

    滿是塵埃的空氣撩撥着江源慎的鼻尖,他不由得咳嗽起來,喘着粗氣被伊藤潤緊抱在懷裏。

    伊藤華堂整個人蜷縮在砂石地面上,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其他的情緒,早已哭的不成樣子。

    「華堂他性格不好我知道,哪裏讓江源你不高興可以和我說,我一定會好好教育他,但不要打架,真的不要打架......」

    聽着身後伊藤潤祈求般的話語,江源慎輕撫着熱辣辣的手,調勻紊亂的呼吸。

    心中淤積的負面情緒通過暴力被釋放後,理智重新佔據上風,他才意識到遺漏了什麼。

    他急忙望向朝空搖杏,兩人在令人煩躁的氣氛中對上了眼神,喉嚨和耳根熱地像有火焰在灼燒。

    朝空搖杏投來的是夾雜着些許懇求的眼神,她垂下頭,緊咬下唇,抬起浴衣的袖口擦掉眼淚。

    「小慎也是......請你們......也為我想想好嗎......一個個......都只顧得自己......」

    朝空搖杏脫掉腳下的木屐拎在手裏,光着白嫩的小腳從眾人身邊穿行而過,步履蹣跚地要離開拜殿庭院。

    她的腳丫踩在規則不一的砂石上,獨自離開的背影如同隨時會碎裂的玻璃,令人膽戰心驚。

    江源慎像被農夫佇在稻田裏的草人一般,動彈不得。

    重回知鳥島的那一天,自己本以為知鳥島上已沒有了自己的珍貴之物,但現在對於朝空搖杏的感情卻日益深厚。

    可雙方好不容易構建起的引力,卻被自己切斷。

    領悟到這點,江源慎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羞愧難當,呼吸都要壓低似的緩緩進行。

    「嗚嗚嗚......我以為只要我將深月視作特別的一般,她也會對我特別以待,我......我對此深信不疑啊——!」

    躺在地上的伊藤華堂突然哭喊出聲,他出乎意料的純情,整個人像小孩子一樣哭的淚涕橫流。

    而靜海深月卻始終沒看他一眼,只是靜靜地看着遠處燈光撲朔的天燈,仿佛這個世界裏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江源慎此刻哪裏有心情理會伊藤華堂的哭訴,只想立刻追上朝空搖杏。

    就在他準備起身時,一隻手握住了江源慎的肩膀。

    回頭一望,是靜海雅人。

    他居高臨下地仰起臉,冷聲說道:

    「你不能走,我懷疑你和梓川有共同破壞這場祭典的嫌疑,同時還涉嫌暴力,我要求伊藤警官立刻逮捕你。」

    江源慎瞳孔一縮,猶如在深夜中潛入了無底沼澤。

    「你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啊?」

    「字面意思,我要求伊藤警官逮捕你們。」靜海雅人輕蔑地說着,「就現在。」

    伊藤潤蹲在伊藤華堂身邊,對着江源慎無奈地說:

    「江源很抱歉,我知道朝空現在的情緒不穩定,但我希望你現在能和我們一起回去接受調查。」

    就在這時,天空閃過一道白光,發出轟然巨響。

    大氣宛如音箱裏的振動板,帶動着空間微幅顫動,引得眾人都怔了一下,抬起頭,紛紛露出驚恐不已的神色。

    如同灰色黏土的積雨雲不知何時翻湧上天,明明之前都沒存在,好像是一瞬間從大海深處冒出來的。

    轟隆隆的低音鼓聲在雲層上方緩慢迴蕩,冷風在海面上揚起漣漪,幾滴豆大的雨滴倏然落下。

    全部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四周已經被傾盆大雨變得白茫茫一片。

    草與花的濃烈氣味混雜着塵土,瀰漫了整座知鳥神社。

    靜海深月背後叢生於池畔的荷花,在雨滴敲打下猛烈搖晃,捲起的風,伴着細小飛沫一同吹進廊坊走廊里。


    「下......下雨了?!」

    「為什麼會下雨?這根本不可能啊!天氣預報說了今天一整天是大晴天!」

    「完蛋了!剩下的天燈!天燈——!」

    眾人哪怕看過了天氣預報也始料未及,突然有人嘴裏說出一個詞彙,恍然發覺,立刻抬頭朝天望去。

    還未飛遠的天燈沒逃出雨雲,薄紙根本抵擋不住碩大的雨滴,燃燒着的天燈,一一在遠方墜落。

    它們如同逆飛的流星,化作無數顆小點,墜落到大海、森林、水渠、田野、屋頂......

    天燈沉溺於暗色的海洋,風雨淪陷於漆黑的島嶼。

    豆大的雨水濺落在江源慎的身上,冷流逐漸竄遍全身。

    他下意識地望向靜海深月,她的黑眸里溢着神秘,小臉冷清。

    穿着宮廷雛偶服的皇后,宛如飄蕩在灰色汪洋中的雪白帆船,耀眼奪目,那副模樣真的非常美麗。

    江源慎的腦海里,突然又想起一句話——

    「皇后是知鳥島的一切,傳言她能操縱島上的天氣季節、生物的生死、甚至時間都能掌握,讓人抵達過去、以及未來」

    靜海深月望着屋檐上隨着重力滴落的雨滴,櫻色的唇開闔着:「真的......下雨了......」

    她的話語伴隨着遠處港口客船發出的噪音,傳到這裏像是呢喃般的微弱。

    雨依然下個不停,眾人躲在廊檐下,靜海深月則被神社人員和靜海雅人帶進拜殿內。

    梓川孝空和江源慎待在一起,伊藤潤就在旁和兩人說着諸如控制火氣之類的話,但江源慎是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他抬起頭瞄了眼獨自一個人蹲在角落,正雙臂抱頭的朝空政宗。

    「他怎麼了?」江源慎對着梓川孝空說,「你知道我想問什麼。」

    身體逐漸好轉的梓川孝空瞄了他一眼,長吁一口氣說:

    「雖然不風采,但告訴你也不是大事,政宗他喜歡靜海深月的母親,但被明確拒絕,他就找我一起喝酒,正巧中菜也在,結果當晚他誤把中菜當做深月的母親......」

    江源慎淬了口唾沫,一陣恐怖的感覺宛如尖銳的冰箭,從腳底一路貫穿至頭頂。

    「中菜阿姨她能接受?」

    「中菜喜歡他好幾年了,當時她和我說很開心......」梓川孝空說完後愣了下,像是覺得這句話太過噁心,旋即苦笑道,「不管怎麼說,那時候的我們還太幼稚......」

    伊藤潤坐在梓川孝空身邊,看着沒有絲毫減弱的雨說:「可惜,搖杏是個很好的孩子,性格像中菜。」

    江源慎重重咬住唇肉,沉聲說:「......開什麼玩笑?「那時候的我們」這種藉口難道就能酌情減去罪惡感?」

    冰涼而沉重的空氣緊貼着皮膚,梓川孝空忍不住摟住雙臂說:「你說的沒錯,任何藉口都不行。」

    江源慎的全身像是缺氧般沉重,而且有些失去知覺。

    恰時,兜里的手機響起了。

    他從口袋裏取出手機,才發現屏幕的右下角,不知何時開裂了,玻璃的碎屑摸上去像極了海沙。

    屏幕的正中心,跳出來的line信息讓江源慎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另一種新生的恐懼和寒意一起湧上來。

    他急忙點進去。

    最近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今天傍晚——

    「江源!我們去祭典!唱歌可妮兔.jpg」

    「朝空!我們去祭典!玫瑰花布朗熊.jpg」

    此時,最新的消息,是五秒前剛發進來的。

    朝空搖杏:「小慎」。

    江源慎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混雜罪惡感的放心,他急忙回了消息。

    江源慎:「搖杏你人在哪裏?有回家嗎?」

    朝空搖杏:「謝謝你小慎」

    屏幕上的字詞太過單一籠統,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緒。

    一想到朝空搖杏在可怕的雨夜下無助顫抖,如黑潮般的罪惡彷如要將自己的心給擊潰。

    江源慎:「搖杏?你人在哪裏?真的有回家嗎?」

    雙手捧着手機,祈求自己發出的話語,能得到回覆。

    近乎二十秒後——

    朝空搖杏:「不要感冒了」

    江源慎:「關心下你自己啊!」

    近乎五十秒後——

    朝空搖杏:「沒事的,我已經不會再感冒了」

    屏幕奪目的光芒映照在江源慎的臉頰上,看着她發出的消息,內心隱隱約約升起不妙的預感。

    江源慎:「搖杏?你人現在在哪裏,把定位發給我。」

    沒有回覆——

    江源慎:「???」

    依然沒有回覆。

    江源慎的呼吸愈發急促,摁在冰冷屏幕上的手指,也不由得緊張地直發抖。

    電話撥打過去,靜靜等待了數十秒,依然無人接聽。

    「怎麼回事?」梓川孝空察覺到江源慎臉色慘白。

    「搖杏不接我電話。」江源慎急忙站起身,外面雨勢不停,「我要去找她。」

    「外面大巴還在運轉,她現在估計快到家了。」伊藤潤嘆了一口氣說,「而且等等你還要跟我回警署......」

    「我說了要去找她!」

    無法掌握的事態,讓江源慎的呼吸變得沉重紊亂,血液直衝腦門,開始有些眩暈。

    ——不行,現在不是發作的場合。

    江源慎拼死維持着清晰的意識說:「伊藤警官,我已經不可能離開知鳥島了,因為搖杏很有可能沒回家。」

    梓川孝空聽着他話愣了會兒,旋即咧嘴道:「伊藤警官,我能做擔保,江源不會離開的。」

    伊藤潤皺着眉頭,抬起手揉着頭髮說:「你們兩人......」

    他話還沒說完,江源慎便直接衝進雨幕,大步跑出。

    「謝謝伊藤警官——!」

    身後人的呼喊聲,被他全部丟在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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