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群青色的天空中,淡淡的上弦月,白皙無比。
站在店面前,街道上人來人往,一家精品首飾店前,朝空搖杏還在躊躇要不要進去。
她不想買太過廉價的耳環飾品,那樣掛起來不好看。
因為耳環廉價的話,江源說不定覺得自己也是廉價的,雖然他一定不會那麼想,但自己還是不願意冒險。
但是太貴的她又消費不起,家庭里的存額已經快消耗光了,還要省錢買食材做便當。
——現在已經不能再麻煩瀧光她們了。
小商場精品店的門帘被來來往往的人掀動,隨着祭典日的接近,越來越多女生結伴來在這裏買好的裝飾品。
她們宛如溫室的花朵,顏色鮮艷,燦爛動人。
這時,一名店員走了出來,是一個中年婦女,從她快速掏煙盒的動作來看,是犯了煙癮。
朝空搖杏和她對上了眼,店員的眼神中充滿着困惑,但還是將手裏的煙點燃。
兩人對視了幾秒,一直聽到她吐煙時的嘆氣聲。
意識到在門前站了太久,朝空搖杏的臉一紅,靈魂如同充滿氫氣的氣球,輕如鴻毛,羞愧難當。
——還是算了。
「你不進去嗎?」
不是眼前的女店員發出的聲音。
那聲音是從身邊發出的,很近。
朝空搖杏嚇了一大跳,側身一看,一個中年男子單手插兜站在身邊。
松垮的白色t恤,灰色的運動鞋,長牛仔褲,深褐色的眼眸以及凌亂的黑髮。
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個舉止輕浮的人,是自己絕不想扯上關係的人。
「抱歉!」
朝空搖杏宛如一隻被雨滴砸中的松鼠,慌不擇路地想要逃離此地。
「等等,這不是小搖杏嗎?」
從中年男子的嘴裏聽到自己的名字,朝空搖杏詫異又驚恐地停下腳步,那個男子同樣一臉錯愕。
眼前中年男子臉上的表情從困惑、吃驚、再到興奮,直接把朝空搖杏給看傻眼了。
「哇,真的是小搖杏,回來後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見你!長的越來越漂亮了啊!」
朝空搖杏的小臉滿是戒慎恐懼,他的目光毫不留情地舔舐着身體的每一寸肌膚。
同時她在記憶的腦海中不斷找尋這個人的身影,可根本不記得有見過?
本是倚靠着牆壁的女店員挺起身子,臉色一凜,似乎那個男子只要一做出奇怪的舉動,就會走上來制止。
「我啊,經常蹲在公園裏看你和江源一起玩的那個人。」那中年男子嬉皮笑臉地說。
朝空搖杏一愣,宛如季節輪迴倒轉,蒂落的果實再次掛上樹梢,記憶悄然復甦。
印象中,經常有一個男子整天待在公園,有時候蹲在沙坑上,有時候坐在椅子上發愣,身上的衣服好像從沒換過,沒人敢接近他。
他宛如一株燃燒殆盡的蠟燭,只留一縷青煙,只有笑起來時格外溫和。
「感覺繼續那樣下去的話,這個傢伙一命嗚呼死在公園裏也不稀奇」
「好可怕」
「是你?」
朝空搖杏倒吸一口冷氣,原來這個人沒有死啊?
「想起我了吧?好久不見啊,真懷念!」
梓川孝空的笑容還留着自己在孩提時代的那份溫和,根本沒變過。
「啊嗯......」哪怕如此,朝空搖杏還是決定離開。
「你每天早上都會來找江源對吧?還給他做飯糰?我聽江源說的。」
「呃?」朝空搖杏驚愕地看着他。
「別這麼驚訝,我是江源慎的養父,梓川孝空,和你老爸以前是朋友。」
像是故意屏蔽言語中的詞彙,朝空搖杏只聽見了前半句。
「養父?難道你就是那個跑去靜海家被打的那個人?」
「很了不起對吧?」
「這有什麼了不起的.....你真的是帶江源去東京的養父?」她再次確認。
「東京真好啊,到處都是大房子,漂亮的女生還多,工作機會也好多,吃的也好......」梓川孝空如天真孩童般眯起眼睛,最後低聲嗤笑道,「不管怎麼看,都比知鳥島好多了。」
朝空搖杏的心猛然跳動了一下,他的話語如同定格在白晝與黑夜的夾縫中,拉扯不定。
——就是眼前的這個人把江源慎帶走了。
明明在心裏很清楚江源慎離開知鳥島的行為是必要的,留在這裏只會和自己一樣被摧毀掉人生。
可朝空搖杏的心情還是陷在迷宮裏,被一種不知真假的陰暗情緒捕獲。
她抿着唇,心裏的漆黑孔洞愈開愈大。
「那你們又回來做什麼?」
梓川孝空望向少女,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苦澀,隱隱中帶着些許忿恨。
在夜幕即將來臨的淡薄青色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想買些什麼東西?」梓川孝空開口了,但並未回答她的話。
「什麼?」朝空搖杏的心一咯噔。
梓川孝空的視線落在精品店面上,裏面的飾品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着迷人的光澤。
「我看你一直待在店門口,是想買些什麼嗎?」
朝空搖杏的視線如髮絲搖擺不定,低聲細語道:「......沒,我剛剛想要回家。」
「是想買些好的,給江源看?」
梓川孝空一追問,朝空搖杏的小臉瞬間暈紅,她太好懂了。
溫和的風在街道吹拂,帶走柏油路上的白日喧囂。
朝空搖杏戰戰兢兢地抬起視線,梓川孝空卻已經站在店門口。
「走,我錢多到花不完,買些東西算是給你的見面禮和道歉禮。」
「道歉禮?」
「以前一直待在公園裏,讓你和江源慎玩不開吧。」
——眼前的這個男性,現在看上去真的好像一個大人啊。
意識到這一點,朝空搖杏的表情倏然緊繃,像似道歉般的鞠躬:「沒事的你不用客氣,我真的要回家了......」
梓川孝空嘴角一挑,調侃似地笑着說:
「那你想怎麼做?真的要直接回家?好不容易出去玩一次不打扮的漂漂亮亮?認真想想祭典上比你漂亮的人一定有,也有多的是可以取代你的人,不是嗎?」
「干、幹嘛突然說這個......」
「早點做決定,無論做什麼事情都不能一直逃避下去,總之都已經十六歲了,別像個小鬼頭一樣膽怯啦。」
朝空搖杏本拉升到極限的逃離情緒瞬間被打落,無情地被擊垮了。
他的話語如同引導梅鹿進入陷阱的誘餌,讓朝空搖杏的呼吸變得急促。
她不想站在江源慎身邊的時候,周圍的少女儘是可以取代自己的存在。
沉默了許久,朝空搖杏以厘米為單位點點頭。
「嗯.......」
梓川孝空微微一笑:「嘿,別看我這樣,其實我給不少東京女性挑過好東西喔。」
女店員彈走還未抽完的香煙,從兜里拿出一塊糖含在嘴裏,走進店內。
◇
銀色耳環在耳邊晃動的時候,相當襯托輕盈的頭髮。
在堇紫色浴衣的腰間,細心地打了個銀蓮花結。
粉白色的指甲塗抹上淡堇色的指甲油,就連嘴唇都比平日要來的粉嫩,是塗抹上了櫻色的潤唇膏。
木屐是新買的,基本沒穿過,這些天在房間裏來來回回練習了好久,現在也已經沒事了。
朝空搖杏的小手放在腰帶上。
熱切的雙眸混入一絲冷靜的神色,窗外,美麗的夜色席捲而來。
美麗的和服能讓自己心情雀躍,興奮的期待,能讓被壓垮的心靈重生。
小心翼翼地走下樓,環視着客廳。
那個人並不在,能走到那裏,拉開佛龕。
「媽媽,我出門了。」
◇
空氣中飄蕩着一股獨特的靜謐,如同層封在壇里的口嚼酒,散發着淡淡的幽香。
江源慎特意在距離朝空搖杏家不遠的路口等着。
生長繁茂的樹木間透出街燈的光,從那久山流淌而下的河,沿岸放置着長凳,傍晚慢跑的人會在這裏休息。
比約定時間早了半小時,過於無聊他就蹲在地上,看地上爬行的小螞蟻。
這時,聽見木屐踩着地面,發出「叩叩叩」的聲音。
江源慎抬起頭,見朝空搖杏左右看了看,踩着斑馬線過來。
她穿着紫色底子,帶有堇花圖案的浴衣,腰帶是成熟穩重的暗紅色,紮成團的黑髮,彷如是周圍的陰影濃縮。
「久等了嗎?」
朝空搖杏抬起手輕輕捏着耳環,凝望來的視線充滿着些許期待。
江源慎視線大膽地從上而下打量着,鼻尖嗅到少女身上散發的幽香。
那是小蒼蘭花一樣的,沁人心脾的芳香。
她的嘴唇如同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糖衣,香甜動人,只要沾水就會溶化,小臉精緻無比,是塗抹了淡粉?
他特意不在家門口等,就是想讓她放心打扮,但這遠超自己的預想。
「沒,我也是剛到,你把浴衣穿的很好看。」江源慎笑着說。
見他表示的如此簡潔,朝空搖杏的臉上帶着迷途孩子的不知所措,怯怯看了江源慎的側臉一眼。
——沒有表示了?
「你......」朝空搖杏的唇邊露出一抹苦澀的微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雙唇謹慎地動起來,「你為什麼不穿浴衣呀?」
——不敢提。
江源慎帶着幾分笑意,將額前的劉海往後撩撥:「我不太喜歡穿那衣服。」
「好吧......」
路上,平日這個時間一個老人都看不見的公交車站,如今都已經排起長龍。
其中有不少人是從新潟坐船過來遊玩的,現在都能看見港口的客船一艘接一艘。
祭典這天的公交和電車十五分鐘一趟,效率高了不少。
兩人朝着公交車站走去,因為邁着比平時還要短的步伐,格外的讓人感到不適應。
朝空搖杏的呼吸在微微震顫,小心翼翼邁開的步伐連自己都感到討厭。
——木屐好麻煩,好想全部丟掉光腳走路。
「抱歉,我會不會走太慢了?」
「和周圍的人相比會慢點。」
「......那我走快一點。」
「不用,按自己習慣的就好,因為是第一次,所以不用去努力也沒關係。」
他清澈的聲音,猶如一隻筆芯插進內心最柔軟的地方,那般折磨人,也叫人無處可逃。
朝空搖杏的心,如同濺起的水花,跳的又高又快。
◇
今天的公交都有直達那久山知鳥神社的班次,大概要坐個十分鐘。
知鳥神社,鳥居附近。
來往人的衣着顏色如同花圃中的花朵,爭相鬥艷,女孩子的頭簪發出清脆的聲響。
不少外來人在鳥居前拍照留戀,他們邁步走開和突然轉變方向的時機,令人琢磨不透。
往石階上去,就是祭典商販們的場所。
這時,聽見了一聲驚呼,回過神來,是瀧光尚子等人。
瀧光尚子穿着櫻紅色浴衣,胸前的起伏引人遐想。
「嘿嘿,搖杏你穿的很漂亮嘛,江源有沒有狠狠愛你呀?」瀧光尚子撩撥着耳膜的銀鈴般笑聲從唇瓣輕泄。
朝空搖杏的耳邊倏然變得紅通通的,瞪了她一眼說:「不要在公共場合說這些怪話。」
「那私下是不是什麼變態話都能說了?」春芽真美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橘色浴衣緊貼着她的手臂。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朝空搖杏嘆一口氣。
清水健挪步到江源慎身邊,低聲說:「江源,我覺得瀧光和春芽兩人對我有意思。」
江源慎一愣。
「啊?」
「她們說我今天穿的浴衣特別好看,特別帥,和我在一起走特別有面子。」
江源慎瞅了他一眼,身上是沒有圖樣的藍色浴衣,樸素幹練。
「哇,是一件完整無缺的浴衣呢。」
「那你今天有帶多少錢?」
「借錢?」
「太難受了,你們沒來的時候我去看了一圈,發現祭典上的商鋪大部分都是宰客般的窒息高價,完全頂不住啊!」
「在你眼裏我多有錢啊?」
「能用上限量筆的有錢人。」
「那個也不是我的啊,早被拿回去了。」江源慎這麼說着,還是掏出錢包,「算了,你要多少?」
清水健伸出兩根手指:「兩萬。」
江源慎眉頭一皺:「多少?」
「兩、兩萬。」
「我不是沒聽清,我問的是你確定?」
清水健直接抱住江源慎的手臂,故作撒嬌:「求求你啦江源,等我在港口打零工的工資發了一定還你!求求你啦求求你啦~~」
感覺有點噁心,江源慎立馬抽開手。
「受不了,記得還我。」
從錢包里掏出兩萬円,還好今天早上梓川孝空有給自己五萬,剩下的夠用。
清水健的眼眸直放光亮,接過錢拽在手心,如同動物般低沉的喉嚨發出聲響:
「你小心點,女生的消費能力比伊波拉病毒還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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