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工夫,愁雲漠漠,濃霧瀰漫,立刻分不出東西南北。
四面鬼聲啾啾,陰風刺骨。旋風濃霧中,出現數十個赤身女鬼,手持白幡跳舞,漸漸往國蕤立處包圍上來。
那猩猩一聲狂叫,早已暈倒在地。國蕤也覺一陣陣目眩心搖,四肢無力,知是那道人的妖法。本想用手中寶劍朝那些女鬼斬去,誰知兩隻手軟得抬都抬不起來,這才害怕起來。眼看那旋風中女鬼是越跳越近,耳旁又聽有人說道:「女娃娃,你已入羅網,還不放下手中寶劍投降,隨你家祖師爺到洞府中去尋快樂麼?」聽出是那個道人聲音,情知難免毒手。
正待想一套言語詐降,哄那道人撤去妖法,等他現身出來,再用寶劍飛刺過去。心頭盤算還沒有定,忽見那些女鬼跳離自己身旁還有兩丈遠近,便自停步不前,退了下去。又聽見道人在相隔十數丈外吆喝,以及擊令牌的聲音。令牌響一次,那些女鬼便往國蕤立的所在衝上來一次。及至衝到國蕤立處兩丈以內,好似有些畏懼神氣,撥回頭重又退了下去。
那道人好似見女鬼不敢上前,十分惱怒,不住把令牌打得山響,終歸無效。國蕤起初非常害怕,及見那些赤身女鬼連沖幾次,都不敢近自己的身,覺得希奇。猛發現手中這口紫郢劍端的是仙家異寶,每當女鬼衝上來時,竟自動地發出兩丈來長的紫光,不住地閃動,無怪那些赤身女鬼不敢近前。國蕤不由放寬了心,膽力頓壯。叵耐手腳無力,不能動轉。否則何難一路舞動寶劍,沖了出去。
那鬼道人喬瘦滕所用妖法,名為九天都篆陰魔大法,原是非常厲害,漫說一個尋常女孩,就是普通劍仙,一經被他這妖法包圍籠罩,也沒有個不失去知覺,束手被擒的。偏偏國蕤遭逢異數,內服靈藥仙果,外有長眉真人的紫郢劍護身,雖然將她困住,竟是絲毫侵害她不得,不由心中大怒。起初原見國蕤一身仙骨,想生擒回去受用。及至見妖法無靈,不由無明火起,便不管那女孩死活,狠狠心腸,將頭髮分開,中指咬破,長嘯一聲,朝前面那團濃霧中噴了過去,便有數十道火蛇飛出。
國蕤正在那裏無計脫身,忽見赤身女鬼退去,濃霧中又有數十條火蛇飛舞而來。正不知手中寶劍能否抵禦,好生焦急,暗恨自己眼力不濟,竟會看不見那妖道存身之所,否則我這紫郢劍能發能收,只消朝他用力擲去,便可將他殺死除害了。想到這裏,手中的寶劍忽然不住顫動,好似要脫手飛去的神氣。
這時那火蛇已漸漸飛近,國蕤一陣着急,嘆道:「妖道呀,妖道!我只要能見你在哪裏,我定把我的紫郢劍放出,叫你死無葬身之地的。」
一言才罷,覺得手中的寶劍猛然用力一掙,國蕤本來手腳軟麻,一個把握不住,竟被它脫手飛去,眼看長虹般十幾丈長的一道紫光,直往斜對面霧陣中穿去。
接着耳旁便聽一聲慘叫。同時那數十條火蛇一般的東西,已迫近國蕤身旁。國蕤四肢無力,動轉不得,相隔丈許遠近,便覺灸膚作痛。在這危機一發之間,倏地紫郢劍自動飛回,剛覺有一線生機,耳旁又聽驚天動地的一個大霹靂打將下來,震得國蕤目眩神驚,暈倒在地。
停了一會,緩醒過來,往四外一看,只見夕陽銜山,瞑色清麗,愁雲盡散,慘霧全消。那猩猩也被雷聲震醒轉來,蹲在自己旁邊。自己手腳也能動轉。面前立定一個雲被霞裳,類似道姑打扮的美婦人。急忙回手去摸腰中寶劍,業已自動還匣,便放寬了心。
國蕤見那道姑含笑站在那裏,綠鬢紅顏,十分端麗,好似神仙中人一般,摸不清她的來路。正要發言相問,那道姑忽然開口說道:「適才妖人已死,妖霧未退,才用太乙神雷將妖氣擊散。小姑娘不曾受驚麼?」
國蕤聽那道姑吐詞清朗,儀態不凡,知是異人。又聽她說妖人已死,才想起適才被妖法所困,後來寶劍飛出時,曾聽一聲慘叫,莫非那妖道已在那時被紫郢劍所誅?忙抬頭往前觀看,果然相隔十數丈外,一株大樹旁邊,那個道人業已身首異處,心中大喜。
剛要向道姑回答,那道姑又接口說道:「姑娘所佩的紫郢劍,乃是吾家故物。適才我在雲中看見,疑是來遲了一步,被異派中人得了去。不想會落在姑娘手中,可算神物有主。但不知姑娘是否在莽蒼山趙神殿中得來的呢?」
國蕤見道姑說紫郢劍是她家故物,不禁慌了手腳,連忙用手握定劍把答道:「正是在莽蒼山一個破廟中得來。你說是你家的舊東西,這樣寶貝,如何會把它棄在荒山破廟之中?有何憑證?就算是你的,我得它時,也費了一夜精力,九死一生才能到手,頗非容易呢。」
還待往下再說時,那道姑已搶先說道:「小姑娘你錯會了我的意了。此劍原有雌雄之分,還有一口,尚待機緣,才得出世。若非吾家故物,豈能冒認?你問我憑證不難,此劍本是長眉真人煉魔之物,真人飛升以前,嫌它殺氣太重,才把它埋藏在莽蒼山中,是個人跡不到之所,外用符咒封鎖。彼時曾對外子乾坤正氣上清真人說過,此劍頗能擇主,若非真人,想得此劍,必有奇禍。果然後來有人聞風前去偷盜,無一個不是失敗和身遭慘死。近聞那裏出了四個殭屍、兩個山魈和一個木魃,把一座五風十雨的靈山,鬧得終年炎旱,隆冬時節,溫暖如同暮春,一交三月,便天似盛夏。若非山中原有靈泉滋潤,全山靈藥異卉全要枯死。那山原無人跡,這還不甚要緊。誰知那四個殭屍日益猖厥,不久便要變成紅羽蝙蝠,離山遠出傷人。那兩個山魈和木魃,更是每日傷盡生物,作惡多端。外子計算時日,劍的主人不久便去到那裏,並說得劍人不但尚未學成劍術,連門都未入,只是機緣巧而已。貧道因此劍厲害非常,雖說長眉真人留下預言,萬一不幸落在異派中人之手,豈非助紂為虐?特地趕到莽蒼山,誅那幾個怪物,順便看那得劍之人是個何等樣人。貧道到了那裏,正是下雨之後,知道木魃已誅。再下去一看,連那兩個山魈與四個殭屍,俱被取劍人除掉。外子原說取劍的人不會劍術,猜是那人無此本領,恐被異派中人得了去,一路跟蹤趕來。適才看見劍上發出的紫光,急忙下來,你已被妖法所困,被我用太乙神雷將妖氣擊散,將你救醒。果然你的資稟異於常人,此劍也果然得主,才放了心。只不知你一個幼年女子,如何會到那群魔盤踞的莽蒼山去尋取此劍?何人指引?如何得到並知用法?請道其詳。」
國蕤細聽那道姑說話,不似帶有惡意,有好些與石上之言相合,猜知來人定是一個劍仙。她說那劍原是她的,想必不假。
低頭尋思了一會,忽然福至心靈,跪在地下,口稱:「仙師,弟子實是無意中得到此劍,並無人指引。」
便把前事細說了一遍。然後請問那道姑的姓名,並求收歸門下,伏在地下不住地叩頭。
那道姑笑道:「外子是乾坤正氣上清真人齊漱溟,我是他妻子苟文玲。你此次險些被人利用,歸入異派。總算你賦稟福澤甚厚,才能化險為夷,因禍得福。收你歸我夫婦門下,原也不難,不過你還不曾學會劍術,雖得此劍,不能與它合一,一旦遇見異派中高人,難免不被他奪了去。我意欲先傳你口訣,你仍回到巴山,按我所傳,每日把劍修練,二三年後,必有進境,我再引你去見外子。你意如何?」國蕤聞言大喜,當下拜了師父,站起身來,那猩猩也在旁邊隨着跪叩。上清夫人卓文玲笑道:「它雖是個獸類,居然如此通靈,以後你山中修道,倒可少卻許多勞苦與寂寞了。」
國蕤又說:「弟子曾蒙弘一和尚贈了一隻神鵰,名喚佛奴,騎着它可以飛行空中。還有一個世姊,名喚李雙燕,在茅山雲錦大師處學劍。請問師父住在哪座名山?這三年期中,可不可以騎着那雕前去參見?」
上清夫人笑道:「『吾道之興,三英二雲。』長眉真人這句預言,果然應驗。就拿你說,小小年紀,就會遇見這樣多的仙緣湊合。那弘一和尚輩分比我還長,性情非常特別,居然也把他座下神鵰借你作伴,真是難得。我住在九華山霧隱洞。你還有一個師姊名喚瓊玉,一個師兄名喚金蟬,俱是我的子女。你如真想見我,須待一年之後,至少須能持此劍隨意使用,能發能收才行。」
國蕤聞言,喜道:「弟子不知怎的,現在就能發能收了。」妙夫人道:「你哪知此劍妙用?得劍的人,如能按照本派嫡傳劍訣,勤修苦練,不出三年,便能與它合而為一,能大能小,能隱能現,無不隨心所欲。你所說那能發能收者,不過因劍囊在你身旁,劍又由你主動發出,故能殺人之後,仍舊飛回,這並不算什麼。你如不信,只管將你的劍朝我飛來,看看可能傷我?」
國蕤雖然年輕,心性異常靈敏,這次同上清夫人相見,平空從心眼中起了一種極至誠的敬意,完全不似和赤城子見面時那般這也不信,那也不信。又恐寶劍厲害,萬一失手,將上清夫人誤傷,豈不耽誤了自己學劍之路?
欲待不遵,又恐上清夫人怪她違命。把兩眼望着上清夫人,竟不知如何答覆才好。上清夫人見她為難神氣,愈發愛她天性純厚。
笑對她道:「你不必如此為難。我既叫你將劍飛來,自然有收劍的本領,你何須替我擔心呢?」國蕤聞言無奈,只得遵命答道:「師父之命,弟子不敢不遵,容弟子跑遠一點地方飛來吧。」
上清夫人知她用意,含笑點了點頭。國蕤連日使用過幾次紫郢劍,知道它的厲害,一經脫手,便有十餘丈紫光疾若閃電飛出,恐怕夫人不易防備,才請求到遠處去放,心中也未始不想藉此看一看自己師父的本領。
當下道一聲:「弟子冒犯了。」
將身迴轉,只一兩縱,已退出去數十丈遠近。又喊了一聲:「師父留神,劍來了!」鏘鋃一聲,寶劍出匣。
心中默祝道:「紫郢紫郢,我這是跟我師父試着玩的,你千萬不可傷她呵!」祝罷,將劍朝着夫人身旁擲去。那道紫光才一出手,只見從上清夫人身邊發出一道十餘丈長的金光,迎了上去,與那道紫光絞成一團。這時大已黃昏,一金一紫,兩道光華在空中夭矯飛舞,照得滿樹林俱是金紫光色亂閃。國蕤見上清夫人果然劍術高妙,歡喜得蹦了起來。
正在高興頭上,忽然面前一閃,上清夫人已在她身旁站定,說道:「這口紫郢劍,果然不比尋常,如非我修煉多年,真難應付呢。待我收來你看。」說罷,將手向那兩道劍光一指。這兩道光華越發上下飛騰,糾結在一起,宛似兩條蛟龍在空中惡鬥一般。
國蕤正看得目定口呆之際,忽然上清夫人將手又向空中一指,喊一聲:「分!」那兩道光華便自分開。接着將手一招,金光倏地飛回身旁不見。那紫光竟停在空中,也不飛回,也不他去,好似被什麼東西牽住,獨個兒在空中旋轉不定。
國蕤連喊幾次「紫郢回來」,竟自無效。上清夫人也覺奇怪,知有能人在旁,不敢怠慢,大喝一聲道:「紫郢速來!」接着用手朝空中用力一招,那道紫光才慢騰騰飛向上清夫人手上落下。上清夫人隨即遞與國蕤,叫她急速歸鞘。然後朝那對面樹林中說道:「哪位道友在此,何妨請出一談?」言還未了,國蕤眼看面前一晃,站定一個矮老頭兒,笑對上清夫人說道:「果然你們家的寶劍與眾不同,竟讓我栽了一個小跟頭兒。」上清夫人見了來人,連忙招呼道:「原來是朱道友。怎麼如此清閒,來到此地?」一面又叫國蕤上前拜見道:「這位是你朱師伯,單諱一個梅字,有名的嵩山二老之一。」又對矮臾朱梅道:「這是我新收弟子李國蕤。你看天資可好?」
朱梅笑道:「我在成都破暮夜寺,見天下許多好資質,都歸入你們門下。我雖然也收了兩個徒弟,卻是一個都比你們不上,有些氣不服。等到十五那天晚上破了暮夜寺,除掉了許多異派的妖孽,回到青城山金鞭崖,住了些日。你知道我是閒不慣的,又因為你的女公子和你前世的令郎,以及貴派門下子弟,好些人都奉了齊真人之命,前往雲貴一帶,各有事作。我很愛惜貴派門下這些小弟兄們,這路上邪魔異派甚多,打算暗中前去保護,順便遇到機緣,也收一兩個資質好的門徒。走到雲南昆明,遇見苦行頭陀的得意弟子笑和尚,他說正打算往回走,去與齊瓊玉姊弟會合,結伴同行。我見那孩子非常機靈,用不着我幫忙。我在那裏遊玩了幾日,也往回走,路過飛熊嶺,看見下面山腳下有一道人高聲呼喚。下去看時,原來是崑崙派的劍仙赤城子,一條左臂業已斬斷,身上還受了幾處重傷,飛劍業已失去,神情非常狼狽。問起根由,他滿臉羞慚地對我說了一遍。原來有一次陰素棠路過巴山,看見一個小女孩在那裏舞劍,天資根基都非常之厚,本想將她帶回山去,收歸門下。正要上前說話,忽見一隻大雕飛來,認得是弘一老祖座前的神鵰佛奴。陰素棠見那神鵰能與那女孩作伴,那女孩必與弘一老祖淵源很深。那雕又向來不講情面,厲害非常,幸喜不曾被它看見,連忙隱身退去。知道弘一老祖一向不曾收過女弟子,只猜不透那雕如何會那樣馴服地受這小女孩調弄。她自脫離崑崙派後,原想獨創一派。這些年來,老想尋得到一個根基深厚的門人,來光大門戶。如今遇見這般出類拔萃的人才,怎肯放過。回山以後,越想越覺難捨。知道赤城子昔日曾隨半邊老尼到弘一老祖那裏聽過經,神鵰佛奴與他曾有數面之緣。若派赤城子前往,即使那小女孩弄不回來,至少限度也決不會傷他。特地着人將赤城子請去,請他代勞一行。赤城子當年曾受過陰素棠許多好處,當然義不容辭。也是緣分湊巧,他趕到巴山,正好神鵰他去,不消三言兩語,便把那小女孩帶走。正當御劍飛行,偏偏遇見他誓不兩立的對頭華山烈火禿驢,知道難以迴避。急忙按住劍光下去,先將女孩藏好,以免萬一不幸,玉石俱焚。誰想下去一看,那個所在正是莽蒼山,只有一座破廟,他便帶那女孩往廟中走去。當時發現那廟中妖氣甚重,後殿上停了四具棺木,知是已成形的殭屍。欲待另覓善地,已來不及。只得將那女孩帶到鐘鼓樓上面,匆匆囑咐了幾句話,忙駕劍光升起空中,便遇見烈火禿驢同滇西黑潭領主的師弟史南溪追來。即使一個千仞大師已夠他對付,何況又加上一個究凶極惡的史南溪,才一交手,便被人家將他的劍光絞斷。幸喜他從陰素棠那裏學會了五鬼隱形遁,急忙駕遁逃走,一隻左臂已被千仞大師斬斷,身上還中了史南溪追魂五毒砂,傷勢很重,駕不得遁,便在那山腳下躺着掙命等救星,已有一二十天光景。我給他幾粒丹藥吃,止住了痛。他說再靜養二三日,借我丹藥之力,便可復原,借遁回去,設法報仇。他又說那小女孩名叫李國蕤,在莽蒼山破廟之中。這許多天的工夫,不知走了沒走,吉凶如何。她小小年紀,在那深山凶寺之中,十分危險。他自己已是不能前去看望,托我無論如何代他前去尋覓一個下落。如果她還沒有遇見什麼兇險,他知道我不大看得起陰素棠,只托我給那小女孩在那廟的周圍百里之內,另覓一個安身之所,給她幾粒丹藥充飢,十天之內,自有人前去接引。另外對我說了不少感激道謝的話。我本不願代他人辦事,一來因為他在難中;二來聽他說那小女孩的稟賦幾乎是空前絕後,有些不信,想去看看;三來這女孩小小年紀,在那荒山凶寺之中,呆上這許多日子,吉凶難定,動了我惻隱之心。我也懶得和赤城子細說,又留了幾粒丹藥。趕到莽蒼山一看,廟中鐘樓倒坍,四具殭屍已然被人除去,只剩一堆白骨骷髏。無意中在一面鼓架旁邊,發現長眉真人的符篆,猛想起真人飛升時節,曾將兩口煉魔的雌雄飛劍埋藏在兩處無人跡的深山之中,莫非此劍已被人得去?遍尋那小女孩不見,估量她無此本領。後來跟蹤尋找,忽然看見兩具大山魈的屍體旁邊圍着許多大馬熊,在那裏啃咬踢抓。我疑心那小女孩被那些馬熊咬傷,心中大怒,打算用飛劍將它們一齊殺死。」
國蕤正聽得出神,聽到這裏,忽然失聲說道:「哎呀!這些好馬熊沒有命了!」
朱梅笑對她道:「你不要忙,聽我說,我哪有這般莽撞呢?」又接着說道:「我當時原是無意中發現,距離那些馬熊聚集的地方很近。它們見了生人,既不撲咬發威,也不畏避。我故意上前撫弄它們頸毛,它們一個個非常馴良。又看見一群最兇猛的猩猿,也是如此。我後來代那小女孩袖佔一課,竟是先憂後喜,卦象大吉。我按卦象中那女孩走的方向,一路跟蹤來到此地,忽然一聲雷震,知道同道之人在此。將身隱在林中偷看,才看出夫人與令徒正在比劍。想不到長眉真人的紫郢劍今又二次出世,想是異派中殺劫又將要興了。令徒小小年紀,這樣好的根基稟賦,將來光大貴派門戶,是一定的了。」
上清夫人笑道:「根基雖厚,還在她自己修煉,前途哪能預料呢?此地妖人已死,不知他巢穴以內什麼光景,有無餘黨。現在天已入夜,你我索性斬草除根。道友以為如何?」
矮叟朱梅笑道:「我是無可無不可的。」說罷,三人帶着一個猩猿,邁步前行。走到坡旁,上清夫人便從身上取出一個粉色小瓶,倒出一些粉紅色的藥面,彈在那妖人屍首上面,由它自行消化。
三人又往前走了半里多路,才看見迎面一個大石峰,峭壁下面有一個大洞,知是妖人巢穴。這時已屆黑夜,矮叟朱梅與上清夫人的目力自然不消說得,就連國蕤這些日在山中行走,多吃靈藥異草,目力也遠勝從前,雖在黑夜,也能辨析毫芒。當下三人一猿,一齊進洞。
走進去才數丈遠近,當前又是一座石屏風。轉過石屏,便是一個廣大石室。室當中有一個兩人合抱的大油缸,裏面有七個火頭,照得合洞通明,如同白晝。國蕤往壁上一看,「呀」地一聲,羞得滿面通紅。
上清夫人早看見石壁上面張貼着許多春畫,儘是些赤身男女在那裏交合。知是妖人採補之所,將手一指,一道金光閃過處,國蕤再看壁上的春畫,已全體粉碎,化成零紙,散落地面。
那猩猿生來淘氣,看見油缸旁立着一個鍾架,上面還有一個鍾錘,便取在手中,朝那鐘上擊去。
一聲鐘響過處,室旁一個方丈的孔洞中,跳出十來個青年男女,一個個赤身露體,相偎相抱地跳舞出來。國蕤疑是妖法,剛待拔劍上前,上清夫人朝那跳舞出來的那一群赤身男女臉上一看,忙喚國蕤住手。那十幾個赤身男女,竟好似不知有生人在旁,若無其事,如醉如痴地跳舞盤旋了一陣,成雙作對地跳到石床上面,正要交合。上清夫人忽然大喝一聲,運用一口五行真氣,朝那些赤身男女噴去。
那些赤身男女原本是好人家子女,被妖人拐上山來,受了妖法邪術所迷,神志已昏,每日只知淫樂,供人採補,至死方休。被這一聲當頭大喝,立刻破了妖法,一個個都如大夢初覺。
有的正在相勾相抱,還未如是如是,倏地明白過來,看看自己,看看別人,俱都赤條條一絲不掛,誰也不認識誰,在一個從未到過的世界中,無端竟會湊合在一起。略微呆得一呆,起初懷疑是在作夢,不約而同地各把粉嫩光致賽雪欺霜的玉肌輕輕掐了一掐,依然知道痛癢,才知不是作夢。
這些男女大都聰明俊秀,多數發覺自家身體上起了一種變化,羞惡之心與驚駭之心,一齊從本來的良心上發現,不禁悲從中來,驚慌失措,各人去尋自己的衣服穿。
叵耐他們來時,被妖術所迷,失了知覺,衣服早被妖人剝去藏好,哪裏尋得着。只急得這一班男女一個個蹲在地下,將雙手掩住下部,放聲大哭。
上清夫人看見他們這般慘狀,好生不忍,忙對他們說道:「你等想是好人家子女,被這洞中妖道用邪法拐上山來,供他採取真陰真陽。平進因受他邪術所迷,已是人事不知,如不是我等來此相救,爾等不久均遭慘死。現在妖人已被我等飛劍所誅。事已至此,你等啼哭無益,可暫在這裏等候,待我三人到裏面去搜尋你們穿的衣履,然後設法送你等下山便了。」
眾人起初在忙亂羞懼中,又在清醒之初,不曾留意到上清夫人身上。及至上清夫人把話說完,才知自己等俱是受了妖人暗算,拐上山來,中了邪法,失去知覺,供人淫樂,如不是來的人搭救,不久就要死於非命。
又聽說妖人已被來人用飛劍所斬,估量來人定是神仙菩薩,一齊膝行過來,不住地叩頭。苦求搭救。上清夫人只得用好言安慰。國蕤看不慣這些赤身男女的狼狽樣兒,便把頭偏在一旁。那矮叟朱梅同那個猩猩,在眾人忙亂的當兒,竟不知去向。
上清夫人正在盤問眾人根底,忽見朱梅在前,猩猩在後,捧着一大抱男女衣服鞋襪,從後洞走了出來。那猩猩走到眾人跟前,將衣服鞋襪放下。這一於男女俱是生來嬌生慣養,幾曾見過這麼大的猩猩,又都嚇得狂叫起來。
那猩猩頗通靈性,知道這些人最怕心善面惡的東西,將衣履放下,急忙縱開。上清夫人又向眾人解釋一回,眾人才明白這大猩猩是家養的。見了衣履,各人搶上前來,分別認穿。
那衣履不下百十套,眾人穿着完畢,還剩下一大堆。
上清夫人便問朱梅道:「朱道友,這剩的衣服如此之多,想是那些衣主人已被妖道折磨而死。道友適才進洞,可曾發現什麼異樣東西?」
朱梅笑道:「我見道友有心腸去救這些垂死枯骨,覺着沒有什麼意味,我便帶着這猩猩走到後洞,查看妖道可曾留下什麼後患。居然被我尋着一樣東西,道友請看。」
上清夫人接過朱梅手中之物一看,原來是一個麻布小幡,上面滿布血跡,畫着許多符篆,大吃一驚道:「這是混元幡,邪教中是厲害的妖法。看這上面的血跡,不知有多少冤魂屈魄附在上面。幸而我們不曾大意,如果不進洞來,被別的妖人得了去,那還了得!此物留它害人,破它非苦行大師不可。待我帶到東海,交苦行大師消滅吧。」
朱梅點了點頭,說道:「道友之言不差,要將此幡毀去,果然非苦行頭陀不可。否則你我如用真火將它焚化,這幡上的千百冤魂何辜?這妖道也真是萬惡!適才在後洞中還看見十來個奄奄垂斃的女子,我看她等俱已真陰盡喪,魂魄已游墟墓,救她們苟延殘喘反倒受罪。不忍看她們那種掙命神氣,被我每人點了一下,叫她們毫無痛苦地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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