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問斬 077：覆水難收

    今夜熱鬧，除卻此地之外，最近晃悠着的另一群人只有是遠在臥龍城那邊的衛兵們。

    他們駐守在城牆上，五更時，城牆下漸漸聚集了一下江湖人。

    或是劍客，或是刀手，或是一些不顯露面目的俠士，他們停留在木牌架子前，看着牌子上張貼的懸賞令，單子上的內容都是大同小異，總結下來無非一句話：去殺域外的妖獸，有錢拿。

    但是，這想要去往域外，最基本的條件就限制了一般的修士——天境，或是能有御空手段。

    這丘晉大陸上，能橫渡黑河的修士寥寥無幾，凡有天境的強者，大多都是某些宗門裏的長老，或是客卿，甚者還是某些小宗門裏的宗主、掌門、太上長老等等。

    他們那種地位的人，哪個缺錢？

    怎麼會為了朝廷的一點兒小蠅頭，而去域外賣命呢？

    「真不值得」

    「這錢，不好拿啊」

    那些江湖人片而感嘆、片而唏噓。

    少有幾人，不露面目地駐足一會兒，後來上前，揭下一張、或是數張榜單離去。

    也能想到那些膽敢揭榜的江湖人，莫不是哪個宗門的人，揭榜回去只是為了能跟宗門裏商量，或是和自己宗門裏的人組團前去，或是派出一些高手前去。

    至少他們有底蘊，不是這些在場左右徘徊猶豫的江湖散修能比的。

    我等這些江湖散修，要錢沒錢，要勢力沒勢力，嗯

    只能接一下小單子渾渾噩噩度日，但現在可好，臥龍城這一周邊，所有的懸賞單張貼的地方，全部都換新，換成了域外討伐的單子。

    誰能接得下？

    錢呢？

    怎麼賺這筆錢？

    而後也有不少的散修開始拉攏其餘不認識的散修：

    「嘿，你好。」

    「呃，什麼事？」

    「你也看到了吧，這朝廷不當人了，完全不給我們這些江湖散修活路啊。」

    「是的，這種單子，我也是接不下。」

    對方表示無奈，先聲奪人的散修上來示好：

    「只是單人不行，沒說『我們』不行。」

    對方來了興趣：

    「哦？你有什麼辦法，呃，難不成，失敬失敬，不知前輩居然是天境強者。」

    此人擺手笑笑：

    「呵呵呵，不是不是，過獎了，我也才地境巔峰，還不懂得御空的手段。」

    「哦，那也是地境巔峰。」

    「但我是名劍修，算是學了些旁門左道，一路修煉過來，打鬥的本事沒有多硬，卻是逃跑的本事不少，御劍飛行算是我最得意的一項本領。」

    對方是聽明白了意思：

    「哦，兄台是有御空手段？」

    「嘿嘿，算是吧，全力專注操控下，兩柄劍帶一人，不成問題。」

    對方考慮一陣之後，兩人一拍即合：

    「兄台當有好手段，這單我兩通力合作，定能一試。」

    「誒，我身為劍修，萬器之王在我手上也只是個趁手的跑路傢伙，真正的硬實力還得是你等這樣的刀修嘛。」

    「在下地境十周天，刀客，散修，韓濤。」

    兩人拜會：

    「在下地境十周天圓滿，劍修，張潤。」

    「幸會。」

    「幸會。」

    之後，也有不少的散修挑選、組建隊伍。彼此都會詢問對方的能力、境界。偶爾有散修在匯報的時候有些藏着掖着，畢竟人在江湖中，凡事留一點底牌，免得被人坑了跑不出來。

    城牆之下，天色漸漸明亮，清晨，日升。

    而這裏，也很快成了好幾批小隊伍，或是兩人成行，或是三人組隊，或是五六人結夥。

    這些散修來得快，走得也快，後來人模仿前者，說說一道都是開始拉幫結夥，商量好了之後就離開了城下。

    正是這種時候，太陽才剛剛露頭，稍顯刺眼的光線照醒了側躺在地上的李長源。就着自己的酒勁兒還沒有過去，迷迷糊糊醒來，腦子昏昏沉沉。

    啊自己在這裏睡了一晚？

    又是沒回自己房間睡覺，怎麼就這麼喜歡睡在外面呢

    不一樣的地方，似曾相識的感覺，

    李長源都不用抬眼四處張望，也都不用多想，這種情況下，唔，張文亮那傢伙肯定又溜之大吉了。

    大部分的弟子都回去睡着，場上僅還剩下一小部分的弟子，各種形式的模樣躺在演武場上，姿勢是一個比一個怪，看來昨晚都是喝了不少酒

    「唔、」

    正要起身的時候，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一張毯子，似是床單，不知是誰好心給自己蓋上的，昨晚的夜風確實有些涼。回頭一看，李長源會心的笑了笑，方芊在自己旁邊側躺着縮着身子，現在還在睡着。

    李長源起身的時候剛好一道身影遮住了方芊，陰影掠過方芊臉上的時候，把方芊擾醒了。

    「呃，老爺。」

    見她起身，李長源笑着說道：

    「回房間裏睡吧，這裏灰塵厚重，馬上就出太陽了，曬久了也不好。」

    漸漸的不少弟子也從場上醒來，昨晚的篝火堆，今早也已經熄了火，倒是那些烤肉都吃得乾乾淨淨，徒留一地的木串子，地面上好是狼藉。

    不過，昨晚也真是盡興，大家都喝了不少，除卻有沒喝醉的弟子扶着他們的夥伴回去房裏睡覺，場上這些要麼是沒夥伴的，要麼就是連着夥伴一起爛醉如泥，一起睡在這裏。

    昨晚，還算愉快。

    「呃——、嘿——！」

    李長源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接着就動身準備回到自己房間去，方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拿着自己昨晚給李長源蓋在身上的毯子，跟在李長源身後。

    才走沒一小段路，回到宗門大殿上頭的時候，看見這一片光景，李長源尷尬的一拍腦門：

    「唔，瞧我這記性，大殿都被拿來當柴火燒了，我房間也都沒了，睡個錘子睡」

    而在大殿原在的這片廢墟之中，還有個身影——

    良平還在一個沒被損毀的椅子上靠着、搭把手撐着自己的側臉，頂着腦袋坐在椅子上睡覺。

    怎麼，良平不是有房間嗎，怎麼不回房間裏睡？

    李長源上前搖醒了良平：

    「這裏灰塵大，回去睡吧。」

    從睡夢中被叫醒的良平迷瞪着眼，看了看李長源，好一會兒之後才回神起身，撲棱一下站起來，正經地說道：

    「宗主，我有事要說！」

    李長源很是詫異，想着：『這人怕不是夢中還沒醒？怎麼這麼大反應』

    「什麼事？」

    良平安定好自己的情緒之後，對李長源正經說道，好有幾分神秘兮兮的表情：

    「樺城那邊與候九城那裏，一夜空城，現在一個人都沒有了。」

    李長源警覺起來，追問：

    「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追問的同時，李長源回身朝演武場上看了一眼，不少宗門弟子都陸陸續續被太陽曬醒，接而相互攙扶着回去。場上都是本宗的弟子，星道宗的弟子還有冷自寬、司明他們，在喝完酒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已經跟李長源道別過。

    上官元那倆也是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走了。

    現在這裏沒有外人，說話也不用多隱秘。

    良平沉着臉色，略有焦慮：

    「乍一看是沒有什麼關係，空城的事情應該是歸朝廷那邊管的，但也是在昨晚，從外面採購回來的弟子們說，臥龍城那邊的城外，懸賞榜單清一色都被替換。」

    「和樺城候九城那邊有什麼關、等等」

    李長源說着的時候，腦子裏忽然想到了什麼，是自己的記憶？不，好像不是，不是自己的記憶，那是陸盛另一個自己。

    那二十年間，陸盛在候九城、自己自己在候九城生活的那二十年。

    直到陸盛最後死去前的那一刻，那一幀畫面。

    黑河

    梅超、二哥、三哥，還有

    闕勝庭、闕世義

    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都是他，都是闕世義在搞鬼，回想起記憶中的場景，自己曾經隨着梅超去到過闕勝庭的所在之處，那裏成了一片焦墟，當時的自己只是個普通人，但現在的自己不同，結合自己的見識，還有【天心】的窺視之能，李長源立刻就能肯定，是上官元出手毀了闕勝庭。

    法修的手段。

    良平見李長源沉思的臉色有些不對勁，漸漸陰沉、漸漸黯淡，似是有幾分殺意顯露出來，嚇得良平立馬開口問道：

    「宗主？」

    李長源回神，抬了下眉頭，注意到當下可能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不說也好，省得消息傳開，惹得一些人動什么小心思。

    「嗯，還有什麼情報，你剛剛說的那些臥龍城外的懸賞單怎麼了？」

    李長源問道，續上之前沒有說完的話題，良平接着說道：

    「哦，就是，在之前的那些懸賞榜單全都被撤掉了，現在都是些清一色的域外妖獸討伐的懸賞單。因為都是人為抄寫的，有些字不一樣、句式不一樣，但內容都是差不多。」

    皇宮那邊知道是妖獸所為？

    李長源沉思——

    『不對，那明明不是妖獸主動為之，明明就是樺城的居民百姓自己偷渡過去的，還主動對那些領地中的妖獸出手。唔，這些都是闕世義那個老賊的佈局，皇帝那邊，明顯就是上套了啊。』

    現在不是得閒的時候，要是臥龍城那邊的懸賞單子有人揭了去，就算有手段渡河，去到荒原大陸那邊，八成也是白白送死。

    而這些還只是棋盤上的第一步，闕世義那老賊，後手肯定還有其他的路子。

    或許闕世義的身後還有人，這也不好說，

    李長源沉思片刻之後，回頭對方芊說道：

    「你先回去睡覺吧，我還有事要處理，先不用照顧我了。」

    「是，老爺。」

    方芊走後，李長源回身對良平吩咐道：

    「明天派人去臥龍城那裏報個信，就說我要見上官元，直接見皇上應該是不現實，先讓我和上官元聊聊。」

    「好。」

    隔日之後，宗門大殿開始重新修建，由宗門內的雜役弟子還有一些外門弟子負責，兩名外門長老指揮，一天的時間，大體框架就已構建完畢，接着就是澆灌水泥等等的繁瑣工程。

    在大殿修建完成之前，李長源的住所變成之前初到幻天劍宗來時的弟子住宿。

    這房間裏的環境還是沒變，李長源睡了一宿，古淵還是習慣性地壓在自己枕頭底下。羅莎好久沒有出現跟自己交談，現在估計還在沉眠，臥龍城那邊的事情，李長源一直很擔憂。

    兩天之後，弟子回信，良平跑來與李長源知會：

    「中書院閣老那邊說是隨時歡迎。」

    「嗯，知道了，等會兒我就下山。」

    良平怕是李長源不知道自身狀況，小聲提了一嘴：

    「宗主，你你現在還只是玄境中期的修為，你也不會御劍飛行吧。」

    唔

    對，李長源自己都沒注意到，還想着自己是地境強者呢，搞笑了，現在的自己連下山都是個問題。

    但臥龍城那一趟不得不去。

    李長源無奈地嘆了口氣，說着：

    「你送我一趟，下山就行。」

    「哦，要不叫上一個長老或是幾個內門弟子一起？」

    「不用，我一人就行。」

    「呃，好吧。」

    見李長源執意要下山，良平也不好多阻攔，畢竟是宗主，想要怎麼做還輪不到門下長老來指點。良平只願宗主下山之後，一人在外，不要出什麼意外就好。

    也沒有多作什麼準備，李長源隨身帶了點銀兩，再帶上古淵便和良平乘着劍下到山石之下。

    落地之後，良平忽然想起，好奇地問道：

    「宗主，那個，方芊不跟你一趟？」

    李長源想來這些年自己一直在沉睡，醒來之時，方芊都是老人家一個了，之前打算好的事情也沒有安排上。

    想想，現在也還不算晚，乾脆就現在安排上吧。

    如是打算，李長源吩咐道：

    「方芊那邊，唔，我離開之後，你去找些功法心法給她練，丹藥什麼的能有需要的時候也給她用上。」

    「宗主，你這是要？」

    「嗯，普通人才能活個多少年，她人不錯，也總不能讓我一個當主子給僕人送終不是？」

    良平明白：

    「知道了，回去後我就安排。」

    「好，就送到這裏就行，回去吧，我走了。」

    「宗主路上小心。」

    揮別之後，李長源身單衣薄，僅背後挎着把劍就往臥龍城那邊走。

    徒步，是要走上一段時間，幻天劍宗那邊的事情是有得他們忙的，李長源還不用不着去擔心，宗門裏的事務，各個長老對此都是得心應手，免去了李長源的操勞。

    路上回想着自己腦海中那『虛假』的二十年生活，一開始醒來的時候還以為是個夢，那夢還挺真實的。

    可惜那確實都是真實發生的。

    那麼說的話

    『有時間了就去看看吧，不知道爺爺的旁邊地上有沒有長草，等個好天氣了，要去給爺爺除除草。』

    李長源心頭憂鬱，抬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不知不覺日落西山。

    天色，也漸漸暗淡。

    夜幕來時，李長源停下腳步，這一片都是荒蕪，僅剩一些枯木，被自己當時引來的雷劫轟成焦炭，看着那些樹木是還有形狀在屹立着，但當李長源上前，只是拿手輕輕一觸，一整棵樹便咔啪碎裂、落成一堆炭粉。

    此地難取半寸木，難生折火，不夜深，席地就寢。

    只是打坐到天亮，烏蒙灰亮，是有清晨來，攜幾里霧水，晨露沾肩頭後背，起身時，古淵劍鞘上攢下的夜間露水，順着浮雕的紋路崎嶇流下。

    最後，兩滴露水落下，墜於李長源的鞋幫，後腳跟略有濕潤感。

    「唔——」

    淺淺伸了個懶腰，李長源繼續趕路。

    雖沉眠二十載，但原有的本事沒有生疏，一個晚上休憩，體內不自覺的運轉着【化雲訣】，這片地方的靈氣稀薄到近似沒有，但多多少少也汲取了一些，用於填補李長源的體能消耗。

    再過有一日，李長源也終於來到臥龍城。

    才出了官道小路走到城外，眼前的城牆下好是熱鬧——

    「這麼多人？」

    李長源甚至小心的走過去，還為了不引起他們那些人的注意，走路的腳步都是腳尖先落地，免得發出什麼腳步聲。

    只是好像，走路的姿勢更奇怪了，愈發多的目光看來。

    李長源調整了一下，最後好是回歸正常模樣，走去到城門口處。

    駐守在城門兩旁的衛兵將豎着的長槍提起、橫端，兩邊半截槍身交叉，擋在李長源的身前，阻住去路。

    「站住！散修沒有要事，不得入內！」

    意思是說，李長源這副打扮，也是和身後那些在木牌面前左右徘徊的人們一樣，被當成散修了？

    面前，就算是衛兵沒有攔住去路，通往城裏的城門口也有全封閉的柵欄門關着。想要進去，還得等城內側的衛兵拉動升起柵欄門才行。

    李長源小聲平靜的說着，面不改色：

    「知會一聲，中書院大學士請我來的。」

    「什麼名字？！」

    士兵甚至嚴肅的板着臉，但能明顯看出來，這衛兵有些緊張。

    李長源回答道：

    「李長源。」

    那衛兵後有的一句應聲，或是有意的變成了敬語：

    「好，您在這裏稍等，我去通報一聲。」

    說完，那衛兵像是屁股着了火般，轉身火速往皇宮那方向跑。也不算等了很久，沒半個時辰，那衛兵就滿頭大汗的跑回來了。

    回來之後，見他跟衛兵長悄悄說了兩句話，衛兵長抬手下令，鐵柵欄門升起，左右兩道衛兵彎下身子鞠躬，迎送李長源入城。

    皇宮之內，皇帝着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樑眉心，近幾日的變數太多，糧草甚是不足，鄰近的樺城無人，徵集糧草一事，候九城那邊也幫不上忙，更別說同是空城的情況下。

    當下只能遠向鹿角城、蠻行城、千賀城那邊徵收糧草，沒有十天半月的時間，怕是無法完成整頓出兵。

    上官元更是關心荒原大陸那邊的事情。

    昨日，上官元回來不久，路過且目睹了城外的景象，知道了皇上廣發懸賞單的事情。當即之下，上官元就跑到皇上寢宮那裏：

    「皇上，你糊塗啊！」

    「怎麼這樣說？」

    上官元很是焦急：

    「你發什麼懸賞單啊，你閒得慌，怕是事情鬧得不夠不成？！」

    「國庫黃金充裕，怎有怕他事大收不住的說法？」

    皇上還是不解，上官元唯能解釋這般：

    「不是國庫資金的問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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