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最想要去把門反鎖上,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現在這個骯髒的模樣,只是他剛剛沒吃藥,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
反而是疼的他幾乎窒息,但他依然強撐着地面爬起來,顫顫巍巍的扶着牆剛挪動了一步,就險些往後倒了過去。
這種感覺就像是當初他剛剛復健時的狀態,明明醫生都說他現在的骨頭已經長好了,可是那種應激下會出現的強烈刺痛感依然存在。
沒等他走到門邊,房間門就被從外面推開了,外面的亮光照進黑暗的屋子裏。
陳最下意識的用手擋住了臉,他不想讓她看到此時的狼狽和不堪。
「哥哥!」
江顏連忙跑了過來,想要伸手去扶他,卻被他甩開。
只見他艱難的背過身去,微微佝僂的身子靠在牆上支撐着不摔倒。
「出去!」
嘶啞的聲線很低,不仔細聽幾乎都要聽不到。
但這已經快要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陳最背對着她,難堪的閉上眼睛,有淚從他眼角流下。
他手指攏緊,心中縱有萬般不甘心,但此時都不願看到她眼中的同情和…害怕。
是的,他怕江顏會發現他跟正常人不一樣,會發現情況沒有她料想的好,然後她會後悔,後悔站在他這邊。
身後有輕微的動靜,是她的腳步聲,沒等陳最再開口,她已經到了他面前。
她仰着臉,眼神純淨的只有心疼:「很疼,是嗎?」
「沒,」陳最別開眼,「不疼。」
江顏低眸,在眼淚掉下來之前抱住了他。
他身子一僵,艱難開口,「不怕嗎?」
她在他懷裏搖頭,不管他變成什麼模樣,她都不會怕他。
江顏能感覺到她抱住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是他在極力壓制,不然他應該顫抖的更厲害,如果他能控制住,他一定不會在她面前表現出來。
她擦擦眼淚,看到地上散落的藥片,江顏腳步挪動,手臂被他狠狠的攥住。
江顏回頭看他,見他眼神中全是懇求。
「別去。」
「可你會很疼,」江顏心尖都在顫,「就吃一片,行嗎?」
雖然她不知道那是治療什麼的藥,但她知道只要吃下了藥,他就會能緩解一些,應該就不會那麼疼了。
陳最咬着牙搖搖頭,額頭上的冷汗直流。
他不想被藥物控制,他可以做到的,就算是不吃藥,也死不了。
只是難熬一些而已。
房間裏安靜的只能聽到他略粗重的喘息聲,兩人四目相對下,江顏最先敗下陣來。
「我可以幫你做什麼?」
她想幫他減輕一些痛苦。
陳最想擠出一絲微笑來安撫她,只是疼的他快要喘不上氣來,更別說笑了。
「你先出去,行嗎?」
他不想讓她看到他現在的鬼樣子。
「…好。」
江顏仰着頭沖他笑,只是霧蒙蒙的眼睛還是出賣了她。
「哥哥,我就在門外,陪着你。」
陳最已經疼的說不出話了,但他依然伸手輕輕的拍拍她的頭,聲音低了又低,「好。」
等房間門重新被關上的瞬間,他虛脫的跪到了地上。
而站在門外的江顏聽着門裏傳來的動靜,揪心的疼,但她不能進去。
他那麼驕傲,他本該是天之驕子的。
江顏不清楚他具體得了什麼病,剛才的藥瓶上連個名字都沒有,應該是他故意換掉的。
所以這五年,他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每一次發作,都能險些要去他半條命。
江顏不知道過了多久,眼睛發酸,腿腳發麻她也沒有挪動地方。
直到身後的房間門打開,他穿了件白色衛衣出來,發梢還在滴水,是剛洗過澡。
她仰着頭看他,甚至有些恍惚,好像剛才的那個不是他一樣。
陳最沒說話,彎腰把她抱到沙發上,拿過柔軟的紙巾給她輕輕擦臉。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眼淚不知什麼時候掉了下來。
他聲音柔的不像話:「嚇到我們顏顏了,是哥哥的錯。」
江顏搖搖頭,目光落在他乾淨的眉眼上,若不是他眼底還有些紅血絲,她都要以為之前是錯覺了。
「是留下的後遺症嗎?」
陳最給她擦臉的手指頓了下,很快又恢復自然,「不算,是創傷後應激障礙,」
她不知道他需要多大的決心才能把這幾個字說出來。
創傷後應激障礙,只有人在遭遇了嚴重創傷之後,個體延遲出現的和持續出現的精神障礙。
身體記憶住的疼痛會千百倍的重現,易怒易燥,甚至會出現攻擊性行為。
長期以往,可能會有其他精神方面的疾病並發。
江顏不知道這些年他都是怎麼折磨自己的,原來她以為已經過去的傷害,卻還在困着他。
而他像是在懲罰自己似的,痛苦的同時又在用這種痛苦懲罰着自己。
可是,她受傷也不是他的錯,他憑什麼把一切過錯都歸責於他一人身上!
「其實,我快好了。」
雖然他言語平淡,但那一絲顫抖還是逃不過她的耳朵。
「近來其實發作的次數已經少了,僅有的兩次都被你撞上了。」陳最把毛巾放到一邊,垂眸笑笑,「我原本想着也不是什麼大事,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就會好了,也不是故意瞞着你的,只是覺得我早晚會變得正常的…」
突然的擁抱打斷了他的話,他輕輕的閉上眼睛,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讓她抱着,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回抱她。
因為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還有沒有資格。
他生怕骯髒的自己會玷污了他一心想要守護的小公主。
「是我的錯,我早該發現的,」江顏輕輕的拍着他的背,「不該讓你自己去承擔這些,」
「還有,哥哥你一直都是正常人,你只是生病了而已,這沒什麼的,生病了會好的。」
「我」
陳最難得的欲言又止,他想問問他是不是成了別人嘲笑她的存在,成了她的累贅。
他一想到這個,身體就有些躁。
江顏握住他的手:「哥哥,你是我的驕傲,一直都是。」
陳最大口喘息,下頜線緊繃成一條線。
「江顏,我,我成不了你的驕傲。」
「我生了病,不僅是身體上的,還有心理的。」
「醫生說,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好了。」
「我有很強的自我防禦意識,我去打黑拳,是因為我發現我有攻擊性,需要發泄。」
「我白天把自己偽裝成正常人,其實黑夜裏我可以一整晚不睡,身體仍然很興奮。」
「…我真的成了怪物,跟所有人都不一樣的怪物。」
「我恨我自己當初沒保護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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