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五月下旬,芸姐見我實在幫她找不到王小峰,便說:「深圳遠在南天邊,咱們這裏偏在大西北,距離太遠,過去的人也少,就是在縣城也很難打聽到他的消息;就不麻煩你了。麥收前還有一段時間,我決定親自到深圳去找他。這回要是找不着他,我也就不回來了。」我說:「別胡說,你不回來,虎子怎麼辦?」她又笑了。說:「只要他還在深圳,千方百計,我也要把他找回來。」我說:「現在開放的城市多了,除了深圳,還有珠海、廣州、福州、廈門,以及海南全省。趙明人在深圳也一直找不着他,也許小峰已經去了其他城市。」芸姐嘆息道:「他要去了其他城市,又不來信,南方開放的城市那麼多,我就沒有辦法了,就只好蹲在家裏等他吧!他要是還活着,還有點良心,顧念夫妻情分,就來個信,來不來人另回事,也說明個情況,免得全家人擔心。他要是不在了,就怪我冤屈他了。他要是變心了,另外有了新歡,我也就死心了,就自己帶着虎子過日子好了。」我說:「你的想像力還真豐富!什麼情況都想到了。事情哪裏就這麼複雜?」芸姐說:「這些日子,我天天夜裏想,這些情況都想到了,他總會是這裏面的一種。」我說:「也許還有例外。小峰此刻正在哪裏做生意呢,等他賺了大錢再給你來信,或者是親自帶着大錢衣錦還鄉。都有能。」芸姐說:「這種情況更好。我等不及了,一定要親自去一趟,弄個水落石出!」
芸姐回到家,向公婆和爹媽說了在我這裏依然沒有打聽到小峰的任何情況,說明她要親自到深圳去找小峰。雙方父母親除了流淚嘆息,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又過了一天,芸姐把兒子虎子交給公婆照看,帶上盤纏,隻身去了深圳。
芸姐來到深圳,按照通信地址找到了在電子廠打工的王小峰的同學趙明。趙明說,自從接到她的來信,他就一直在尋找小峰,卻一直沒有找到他;不過他也打聽到一點關於小峰的線索:一個月前,有個工友告訴他,他在深圳海灘上曾經見到過他的同鄉王小峰,不過他跟小峰不熟悉,也沒有說話就匆匆過去了。他得知消息後,親自到海灘去了兩次卻沒有遇到小峰;不知這位工友看見的是不是真的小峰,還是看錯了人。
芸姐覺得奇怪,追問道:「小峰不是說做生意嗎,他到海灘上幹什麼?」趙明說,海灘上經常有一些倒買倒賣走私小家電的商販,因為是走私貨,不繳關稅,所以很便宜。一些不法商人常來這裏以低廉的價格買了,然後弄到其他地方高價出售,牟取暴利。最廉價的算是電子手錶。這種手錶,在香港、澳門不過是兒童玩具,一隻幾毛錢;在海灘上賣幾塊錢;弄到遠海的其他地方,就能賣十幾元甚至二十幾元。因為本小利大,一般小本商人都做這種生意。不過風險也很大,被緝私隊逮住了,輕則罰款,重則罰款還要坐牢。他估計,小峰到海灘去,可能也在做這種生意。芸姐聽了害怕起來,說:「他出來打工,怎麼能幹這種犯法的事?」趙明說,他只是這麼估計,未必是真的。芸姐雖不敢相信,心裏卻七上八下的,決定親自到海灘做調查。
第二天,芸姐就去了海灘。果然不多一會就有人圍上來問她要不要電子手錶,還誇讚說這種手錶價格便宜,走時準確,還不用上勁,比機械手錶省事省力還省錢,是手錶將來發展的方向。芸姐問他多少錢一塊,他說買一塊,十五元,買兩塊,二十五元。芸姐聽趙明說過,這種手錶在海灘上買只要幾元錢,便搖搖頭說:「不要,太貴了。」那人又說:「看來你是知道行情的。好了,兩塊,十八元,拿去吧。」芸姐說:「我的一個親戚也是做這種生意的,一塊,也就賣六七元錢,買兩塊,最多也就十元錢。」那人說:「你親戚叫什麼名字?」芸姐說:「叫王小峰,陝西人口音。」那人搖搖頭:「不認識。」芸姐說:「你告訴我他在哪裏,兩塊,十八元,我也買了。」那人笑了,依然搖頭:「你就是給我二十元,我還是不認識。既然都是同行,這事,我不能騙你。」最後,芸姐用十五元買了兩塊電子手錶,並囑咐賣表的人:「你幫我打聽着,遇到個叫王小峰的陝西人,請你告訴他,他家裏人來找他,住在深圳電子廠他老鄉那裏,他就知道了。」那人答應了。
芸姐在海灘上,又碰到幾個賣電子手錶的,她同樣不失時機地上前詢問,得到的答案卻是相同的:不認識,沒見過這麼個人。
接下來幾天,芸姐依舊在海灘上漫無目標地溜達,見人便問,但依舊沒人知道王小峰的消息。她只得認定趙明的工友看見的那個人根本不是王小峰。也許如柳英猜想,小峰真的不在深圳了,已經到其他開放城市去了。他到底去了哪裏?珠海,廈門,還是海南?誰也不知道,更無法尋找。
第四天,芸姐又回到電子廠找到趙明,敘說了這幾天找尋王小峰的情況和自己的懷疑。趙明也只好承認他的那個工友可能看錯人了;因為王小峰畢竟在電子廠工作時間不長,況且他又不太愛說話,認識他的人不多。下面再怎麼尋找?趙明建議她到幾家大公司的招工點去找找,看小峰是否在謀求更好的工作崗位,因為小峰是高中畢業生,學歷比他高,看小峰的意思,是要謀求一個從事腦力勞動的工作。
芸姐也認為有這種可能,因為小峰一向看重腦力勞動,輕視體力勞動。於是她又開始到各大公司招工點尋找王小峰。
深圳每天都有新開的公司,每天都有公司在招工。芸姐初識字,一邊看廣告,一邊訪問,到一個個招工點去尋找,希望能遇到王小峰。招工點門前擠滿了各種各樣的應聘者,人聲嘈雜,人頭攢動,烏壓壓一片;男的,女的,城市的,鄉村的,有文化的,沒文化的,服裝各異,髮型各異,口音各異,形象氣質各異。她站在旁邊,看着一批批的人來了又走了,走了又來了,直到招工點關門下班,始終沒有看見王小峰出現。她失望了,只好再趕往另一個招工點尋查,結果還是一樣。
一連三天,芸姐就是這樣在各個招工點穿梭來往,遇見西北口音的人偶爾也上去問一問,但她總是希望而來,失望而去。有時她甚至想,乾脆我也應聘找份工作,留在深圳打工好了,看看小峰到底去了哪裏、幹什麼去了。但是想想我說的話,現在沿海開放的城市這麼多,小峰可能到其他城市去了,那就更不好找了,而且帶來的錢也不夠;又想到家中年幼的兒子虎子,身殘的公公,田裏成熟待收的莊稼,她還是決定回家等待小峰的消息。一周後,芸姐含淚告別趙明,乘車回到自己家裏。
聽說芸姐從深圳回來了,我很想知道王小峰到底到哪裏去了,怎麼樣了;因為這是芸姐交給我未曾完成的任務,王小峰的情況不確定下來,芸姐的情緒就不會安定下來,我也心有愧疚感。恰逢星期天,我買了些點心,借回家看望爺爺奶奶去看望芸姐。
幾天不見,芸姐憔悴了許多,服裝不再像去時那麼鮮艷整潔了,眼睛不再那麼明亮有神了,臉面也不那麼白皙紅潤了,整個人瘦了一圈,愁眉苦臉,顯得疲憊不堪。她是流着眼淚向我訴說了在深圳尋找王小峰的經過和結果的。我聽完心裏生起一種不祥的感覺,口中雖然沒敢說,心裏卻在想,趙明找不到,芸姐親自去也找不到,到處都找不到他,王小峰大約凶多吉少!小峰的爹媽在一旁見我聽後沒有說話,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我苦命的兒呀,你這麼不吱不聲地走了,留下你爹媽孤苦伶仃,老來可怎麼辦呀?」芸姐聽了,想及自己和虎子今後的生活,也跟着哭泣起來。
面對一片哭聲我該怎麼辦呢?總不能看着他們這麼哭下去。於是我只好強忍眼淚,故伎重演,大聲說道:「你們真是少見多怪!經濟特區,也不是就深圳一個,珠海、廣州、福州、廈門、海南,都是,哪裏不開放?哪裏不招工?王小峰做了幾年生意,比猴還精!他本來只是個愛學習的學生,從來沒做過生意,兩年一做,就成為萬元戶,致富帶頭人,受到鄉鎮府表揚。他又靈活機動,善於尋找機會,鄉里不能開店,他立即就想到縣城;縣城房租貴,他馬上去了深圳;在深圳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他難道就不會到珠海、廣州、海南去看一看,闖一闖,找一份合適自己的工作,謀求新的發展?暫時沒有來信,說明他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單位,合適的工作;一旦找到,他立馬就會寄信來,寄錢來,給你們一個大驚喜!一時沒找到,你們就胡思亂想;都想到哪裏去了?就不會多往遠處,好處想想!改革開放以來,從港澳台回來那麼多人探親,他們家人,原來還以為他們不在了呢,現在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也許是對我的信任,也許是處於無奈,或者對王小峰還抱有希望,沒想我這麼一說,他們果然都不哭了,又議論起王小峰的精明能幹和可能去的地方。謝天謝地,你們不哭就好,至於王小峰到底到哪裏去了,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哪裏知道?我只是不相信他會這麼容易就消逝罷了。
接着就是緊張的夏收夏種,芸姐和兩家人都投入了連續繁忙、超負荷地勞動,每天早起晚睡,累得腰酸背痛,四肢乏力,暫時把王小峰的事情放在了一邊。等到收種結束,芸姐更加瘦了,衣服顯得更寬鬆了,兩隻眼睛顯得更大了,只是缺少了往日的神采。——作為最親愛的人,即使承受着繁重的體力勞動,她的思想深處又何曾忘記杳無音信的丈夫王小峰的事情呢!唉!王小峰啊,你在家的時候,是那麼愛芸姐,愛虎子,孝敬你的爹媽,你如果還活着,為什麼就不能來封信,向家裏報告一下你的情況?難道你就這麼忍心讓你的妻子、兒子、爹媽忍受無窮無盡的痛苦折磨?這絕不是王小峰一貫的為人。漸漸,連我也認定他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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