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傅永寧已經成為了沿江城周遭,野餐區探索的管理者,主要任務是處理那些源源不斷的報告。而自己這位戰友,好友,馬炳師則是負責帶隊前往危險的區域,將重要的信息匯總而來。
這是一段黃金一樣的開拓時期,野餐區雖然危險,但每天都會有嶄新的收穫。
「老傅,今天我們找到了一種很棒的植物纖維。」馬炳師激動的聲音在傅永寧腦海中響起,「這種植物纖維的強度可以製作防彈衣,更重要的是非常非常輕,穿在身上幾乎和沒穿一樣。」
「恭喜啊。」傅永寧捂住了眼睛,放下了手上的紙筆,「我還得習慣你時不時在我腦海中說話的感覺。」
「都那麼多年了,還沒習慣嗎?」馬炳師笑道,「你沒能力是吃了大虧了,我們最近遇到了很多根本不怕槍械攻擊的,變異的怪物。必須要我這種傳遞者,從精神層面殺死對方。」
「副作用呢,傷亡人數呢?」傅永寧乾脆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和馬炳師對話。
「有的,使用過度會導致大腦勞累」馬炳師的語氣開始變得低沉,「我們一些戰友,還有一些志願者在解決那個怪物的時候,應該是腦死亡了。這次一千人的探險隊出去,應該是死去了十幾個。」
「我得想想報告怎麼寫。」傅永寧在座位上長嘆着一口氣。
「這是我們人類總要面對的,誰知道這個狗娘養的外星人到底扔下來什麼東西。」馬炳師笑罵道,「現在可是戰時,只不過我們面對的是外星人的垃圾。」
「這些我當然知道,只是感覺稍微有點絕望。」傅永寧睜開眼睛,看着每天上交的報告,「野餐區太大了,而你們探險隊能夠做的太少了。我覺得還是地下城計劃更加合適。第一批探險者不是找到了一具損壞的機械人麼,還有怎麼隔絕這種物質的方法。」
「你說的都是大工程。」馬炳師說道,在幾公里外的野餐區,隔着建設中的黑色高塔,凝望着燦爛的星空,「這些是人類的希望。可是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能夠從野餐區裏面找到一點東西,再多找一點。說不定人類就能更早地解決掉這片污染。」
「你說的對,老馬。」傅永寧點頭時,敲門聲讓他睜開了眼睛,「稍等,有人找我。」
「是小任。」馬炳師說道,「我把他的思維也連進來。」
「傅局長。」三十多歲的任建國加入了談話,「組織有命令要傳達。」
「說吧,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情。」傅永寧還是站起身,打開了大門。
「沿海一帶發現了被污染的魚類,常規的通訊無法建立起聯繫。」任建國迅速說道,「從大小來看,可能是鯨魚,浸泡在野餐區的時間太長了。目前已經接近防範區,小規模火炮攻擊後,反而造成污染逸散。」
「所以他們需要一個有海上作戰經驗,也曾經是漁民,而且還要對野餐區有足夠了解的,也個能力者的人對吧。」傅永寧點着頭,「我知道了,那沿江城管理是給你嗎?」
「是的,但選擇權在您這裏。」任建國說道。
「還是要去的,我的一家老小都在沿江城。」傅永寧的心中卻是輕鬆了不少,「我也可以做些什麼,而不是在這裏一直待着。」
「海里比陸地更加危險,野餐區最開始就是在海中出現,我們陸地只是被氣體波及。」馬炳師的聲音滿是嚴肅,「而且水裏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老馬,我可是從小在海邊長大,這些事情我早就明白了。」傅永寧開口面向任建國,「我什麼時候去?」
「最好是現在。」任建國說道,「車隊已經在外面等着了。」
「那走吧。」傅永寧抓起椅背上的衣服,「看來事態有些嚴重了。」
「老傅,你做得好啊。」馬炳師狂喜的聲音在任建國,還有傅永寧腦海中響起。只不過此時的傅永寧臉上包裹着厚厚的紗布,一些醫護人員也在旁邊監察着他的健康狀況。
「就是一個小小的技巧,動物會自然地索取食物,而野餐區蘊含的能量,是每個生物都渴求的。」傅永寧在腦海中說着,忍耐着自己面門中央那刺痛的感覺,「所以之前找你要野餐區濃縮的液體,也是這個原因。」
「然後你讓飛機空投那濃縮的液體,一路吸引鯨魚到達深處,然後解決掉了那個怪物。」馬炳師看着忽紅忽藍,又轉為綠色的篝火,揮舞着手臂,滿臉喜色,「只可惜野餐區這裏還有值守任務。」
「我們都有不同的職責。」傅永寧的手無力地抓着被單,制氧機的噪音變大了,「我得休息下,這次戰鬥有點太累了。」
「好,下次我們沿江城見。」馬炳師說道,聲音緩緩地從傅永寧腦海中淡去,也從一旁的任建國腦海中消失。
任建國看着躺在床上的傅永寧,以及那滲透出的鮮血,耳畔中是其他的人在討論關於野餐區的政策,這些聲響讓他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醫生,他沒問題麼?」為了緩解這種焦躁感,任建國詢問着正在查看x光片的主治醫師。
「很幸運,鋼片雖然從面門這裏插進去,但卡在頭骨這裏,沒有傷害到大腦。」主治醫師扶了扶滿是汗水的眼鏡,「但鋼片中帶着野餐區的污染,污染破傷風桿菌的活性增大,繁殖速度特別快,我們已經切開了他的氣管,也用呼吸機輔助,也注入了大量的破傷風抗毒素,希望能夠扛過去。」
「知道了。」任建國的雙手緊緊捏在一起,因為用力而指關節發白,這段話他已經聽了不下三遍,但在不遠處,關於要禁止野餐區的人回來的消息還是進入了耳中。
「我們還有那麼多士兵,那麼多志願者,那麼多普通人在野餐區,居然要用這種方式防止他們進入?!」一個軍人對着身穿白大褂的余林喊道。
「你還有其他辦法嗎?我們低估了野餐區污染的傳染能力。只要是在野餐區,在一定濃度下,待的時間超過九個月以上,身體的污染就是不可逆轉,無法清除。同時,這種污染會傳染給身體健康的人!」
「最可怕的是,這種感染的潛伏期最長有十年,甚至可能更久。」余林看了眼自己被截肢的雙腿,手握成拳,用力地砸在輪椅的扶手上,「被感染者不知道自己有這種症狀,但這種情況會不知不覺地蔓延,傳染給其他人。」
「你想讓人類的未來渾身長滿不屬於我們的器官,你希望我們全部人類以畸形的方式存活下去,或者是渾身潰爛像一團腐爛的肉一樣在地面上蠕動嗎?」余林嘶吼着,「我見過,我的好幾個研究夥伴穿着防護服,比我更深入野餐區。而當我過去的時候,那邊根本就沒有人了只有一灘灘血肉在地面上,而且沒有了生命跡象。」
「趁着現在,趁着我們得到了這種可以協助建造的機械人技術,趁着污染的區域還在大海,趁着污染的情況還不太嚴重,儘快封閉所有城市。然後加快建造我們最初得到的保護膜,隔絕和過濾空氣,這樣才能夠讓城市裏的人還能繼續活下去。」
「但那些在野餐區外的人怎麼辦?」
「暫時在野餐區生活,他們既然能夠適應野餐區,而不像我的同事們變成一灘爛肉,代表他們能夠在那邊存活。」余林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先讓健康的人防止被感染,然後和野餐區的人配合,在城市周圍建造庇護所,這樣物資的交換也會更加的順利。」
「有了他們的幫助,疫苗研發也可以更快。」余林說道,「這是最好的辦法。」
「我知道了,我會把你的情況匯報上去的。」那名軍人嘆了口氣,「或許還有其他的方法。」
「任局長,這次暴動死亡人數七百多人,傷亡三千兩百多人。」任建國看着送上來的資料,發出了當年傅永寧一樣的嘆息聲。
「封閉城市錯了嗎?」任建國的牙齒咬爛了嘴唇。
「在這種災難面前,我無法評價。」負責匯報的士兵說罷,從隨身的口袋裏抽出一一封信,任建國在昏暗的燈光下,瞥見了上面寫下的文字。
「辭職申請」
「是的,雖然現在操控機槍的已經是機械人,但是我不想在這個沾染我戰友鮮血的地方繼續工作。」士兵低下了頭,「希望任局長您批准。」
「我明白了」
「老馬,你們不能再過來了。」傅永寧和任建國站在建立成的黑色高塔上方,隔着屏幕對着那黑壓壓的人群呼喊着,「但官方不會放棄你們的,你們在這片區域之外駐紮,我們會定期給你們補給和藥品。」
「老傅,你的這種話騙騙其他人還可以。」馬炳師在廣播喊話之後,清晰地出現在了兩人的腦海里,「沿江城建造黑色高塔,然後再覆蓋那個什麼保護層對吧。就不知道耗費了多少的人力物力,還有能夠進程的人,他們的補償金這一發,哪兒還有我們的份。」
「小任,現在沿江城地下的局長是你,我也相信你們肯定會想出辦法給我們發物資,但是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多久?我是軍人,但我也知道,研發藥物最起碼要一年時間吧?」
「這一年的時間裏,我們這些為沿江城,為這個世界付出那麼多貢獻的人,難道就是居住在滿是危險的野餐區?」馬炳師的語氣很平靜,「我也能夠理解。因為我在野餐區,見過太多那些普通人,呼吸了太多野餐區的空氣之後,像氣球一樣炸死的場景。」
「野餐區啊,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看似很美好,實際就是災難。」馬炳師繼續說道,而傅永寧和任建國都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模糊的監控攝像頭拍攝的畫面,「你們放我們進城,然後全城的人感染。但你不讓我們進城,讓我們這些人自生自滅,也不行對吧。」
「老馬,我們」傅永寧抬起頭,看着低矮的天花板,面門上的傷口又開始幻覺一樣地發癢發疼。
「我知道了。」馬炳師在兩人腦海中苦澀地笑着,「你們也只是在遵守命令而已那我就帶着這些人走了,野餐區面積那麼大,我們應該還是能找到地方生活的。」
「馬將軍,我們應該會在未來幾年研製出疫苗的。」任建國說道。
「我相信你們的話,但我不相信這個時間。」馬炳師在監控攝像頭中站起身,他後方的人群也抬起頭凝望着他。
「再見,總有一天。」馬炳師拖着疲倦的身體,融入了龐大的隊伍之中。
那黑壓壓的人群,也在他的帶動下前往未知的野餐區深處。
洪流過境之後,只有幾百個人,用期望的眼神看着黑色的高塔。
「按照政策進行,發放食物和藥物。」任建國心中反倒是放鬆了片刻,但這种放松很快就給他帶來了負罪感。他在為自己不用承擔幾千,幾萬,幾十萬人的壽命而感覺到輕鬆,他在為自己面前只有幾百個人留下來而輕鬆。
坐在一旁的傅永寧,也是長嘆一口氣,支起身體,從房間中離開。
「野餐區野餐區」只剩下任建國在房間中,看着那些同胞們,帶着擔憂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走進劃分的區域內。
「任局長,這次來騷擾的人已經少了很多。」
「任局長,在火炮的威懾下,已經沒有人在進攻沿江城了。」
「任局長這一次因為野餐區來了太多人,導致我們的外派小隊很多人背叛了。」
「任局長」
任建國搓揉着脹痛的太陽穴,耳中滿是那些年輕的匯報聲。
在他們的世界,在他們的認知之中,野餐區是充滿邪惡的,充滿背叛的。
但在他那接連不斷的記憶之中,野餐區是有很多同胞的,只是因為他們做出的過錯,導致這些同胞們變得偏激,變得暴力,變得內心之中充滿仇恨,不惜一切代價要粉碎他們派出去的探索小隊。
探索小隊也都是年輕人,這樣的衝突也愈演愈烈。
「任局長沿江城這一次只剩下一個人活着回來。」
任建國聽到這個消息,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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