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回家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半月。轉眼就到了農曆丁酉年的除夕。
年三十兒一大早,何麗梅、黑利民夫婦就開始在窗戶上貼窗花。他們把所有帶窗戶的房間都貼了一遍,還在客廳的窗戶上懸掛了一串彩燈。一通電,五顏六色,不停閃爍。
「過去的窗花都是用紅紙一點點剪出來的,現在可是真方便,薄薄一張塑料片,噴上點水就行,連漿糊都省了。」黑爸黑利民獨自感嘆道。
「時代不一樣了。有方便為什麼不享受呢?過去是沒那個條件,大傢伙兒都不富裕。現在咱們的生活都更好了,花點兒小錢,既省事,又好看,何樂而不為?」何麗梅說道。
「對,對,對。你說得沒毛病。」黑利民笑着應付道。
「過年了。讓兒子跟咱們一起去他姥爺家過年吧!總不能大過年的,還讓他自己一個人在家呆着呀!你說,是吧?最近,他變化還挺大的,精氣神都恢復得挺好。看着比以前還好。」黑利民說。
「我又不是睜眼瞎。他姥爺、姥姥都多久沒見到他了。當然要去啊!」何麗梅答覆道。
就這樣,一家人早早貼好了窗花和春聯,帶着提前準備好的水果糖茶和鞭炮,踏上了去姥爺家過年的路。
這是回家三個半月以來,黑塔樂第一次出門。呼吸着室外帶着節日氣息的空氣,他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
一家人從城東驅車近一個小時,終於來到了位於城西的姥爺家。這是一處老舊的國企家屬樓,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樓不高,只有四層,樓外牆佈滿了爬山虎乾枯的藤蔓。
按響門鈴,開門的正是黑塔樂的姥爺何文海。
「快進來!快進來!」何文海邊說着,邊給三口人準備好拖鞋。
「哎呀!外孫兒。你全好了?讓我瞅瞅。之前聽說你腦瓜兒摔了。現在看着沒事,我終於放心了。」看到黑塔樂,何文海激動地說。
「這孩子這半年養得挺好哇!更結實了。精神頭也更好了。這才像個大小伙子樣兒嘛!」何文海笑着對何麗梅說。
不多久,舅舅、舅媽、表哥,和大姨、姨夫、表姐,兩家人也到了。表姐姜楠已經念大三了,而表哥何浩宇才剛念大一。因為年齡相差不大,黑塔樂與他倆格外親昵。
見面後,大家和每年春節時一樣,照例相互寒暄了一陣兒。
隨後,家裏年長的女人們開始準備年夜飯。舅舅、姨夫和黑爸黑利民,則陪姥爺何文海搓起了麻將。
趁着這功夫,黑塔樂跟着表姐姜楠、表哥何浩宇一起,三人組隊玩起了王者榮耀。因為平時很少有時間玩,再加上黑媽何麗梅管得嚴,所以黑塔樂的操作依舊很菜,還處在鉑金階段。出於個人喜好,黑塔樂一直選的是中路法師王昭君。表哥何浩宇的操作要更勝一籌,已經刷到了星耀,拿手的是打野的蘭陵王。表姐姜楠也只比黑塔樂強那麼一點點,玩的是軟輔蔡文姬,還有男朋友送的新皮膚加持,引得不少男玩家語音騷擾。
「打完這把開飯!」姥姥王秀蓮朝着搓麻將和玩遊戲的老少們喊道。
說是年夜飯,其實只是下午1點鐘左右開始吃的中午飯。滿滿一桌子的菜。爆炒肥腸、熘肝尖、燉大黃花魚、糖醋排骨、黃花菜燉牛肉、辣炒雜貝、德州扒雞、酸菜湯、蒸河蟹、哈爾濱紅腸、松花蛋拌豆腐、涼拌海蜇皮不一而足。
飯桌上,男人們談天說地,討論着時事政治,暢談着自己的「獨到見解」。女人們則一臉嫌棄地看着他們,好像他們在吹牛皮一樣。
吃過飯,男人們又開始了「修築長城的工作」。女人們歇了一會兒,扯了一會兒閒嗑。隨後,又開始忙活起來,洗菜、切菜、拌餡、和面,忙得不亦樂乎。
黑塔樂則和表姐、表哥繼續沉浸在王者榮耀的世界裏。
等到天色擦黑,女人們已經將包好的韭菜雞蛋蝦仁三鮮餡、豬肉白菜餡、芹菜牛肉餡三種餃子擺滿了六七個蓋簾,足有三百來個。
此時,外頭的鞭炮聲已經響起。姐弟三人都玩兒得乏了,各自刷起了手機視頻。
春節晚會,好像只有大人們在看。他們邊看還邊討論着,發表着各自對晚會節目的觀點。孩子們對春晚一致的不感興趣。
無聊至極的姐弟三人拿上一袋子的鞭炮,來到了室外。
北方的冬天一如既往的乾冷。白天外面應景地下了一場小雪,傍晚時分地面一片白,上面還多了幾行貓狗的爪印。天地間處處是爆竹的炸鳴聲。天空中五彩斑斕的煙花此起彼伏。
姐弟三人分工明確。表哥何浩宇和黑塔樂負責放鞭炮。表姐姜楠負責拍照,然後發到微信朋友圈。大地紅、小煙花、魔術彈、穿天猴、二踢腳、轉碟格式各樣的鞭炮,三個人玩兒得像小時候一樣開心。
看着眼前的焰火,有那麼一瞬間,蕭顏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們。記憶飛快地穿梭,蕭顏真記憶里的一幕幕像膠片一樣浮現在黑塔樂的眼前
一群男女老少,圍坐在巨大的篝火旁。一個頭戴金色面具,身披黑色皮大氅,手握一截骨杖的瘦弱巫師,在離篝火最近的地方邊唱邊跳。
「這是除夕夜,我們整個家族在舉行拜火神的儀式。祖先們認為,火是除了太陽以外,能夠給整個世界帶來溫暖的神奇力量。它是最神聖的,可以清除人世間的一切污穢。」蕭顏真解釋道。
「自然之火是神的象徵。所以,我們通過篝火來祭祀火神,表達對火神的尊敬與崇拜。我們把鹽巴和牛羊投入火中焚燒,牲畜的油脂和鹽巴在篝火里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此時,我們最靈驗的巫師將盛讚火神的功績,祈求神明保佑來年的風調雨順。祝禱結束後,所有人都會進入狂歡時間。」
「除夕第二天一早,我們還會用糯米和山羊骨髓糅合到一起,做成粽狀的糕餅,每塊都有拳頭大小。每家每戶都要準備四十九塊。等到晚間,各家各戶都會把糕餅扔到戶外,引誘田鼠來吃。人們藉機把吃糕餅的田鼠捕獲。待所有的糕餅吃完,就會清點所捕田鼠的數量。如果是雙數,就說明是吉兆,來年定會得到蒼天和祖先庇佑,大吉大利。如果是單數,就預示着身邊會有邪鬼作祟。這時候就需要請巫師來作法驅祟,圍着屋子歌舞叫喊,並架起爐火燒已經捕捉的田鼠,來『嚇鬼』。人們稱之為『正旦驚鬼』。」
「賀年最重要的還要數『頭魚宴』和『頭鵝宴』。『頭魚宴』就是新春從江河裏捕撈上來的第一條大魚。『頭鵝宴』就是從河裏獵捕到的第一隻水禽。人們以此慶祝新年非凡的開端,表達豐衣足食的新年期盼。宴會舉行時,大人們一邊吃着新鮮的美味,一邊從雞冠壺裏倒出菊花酒來暢飲。那雞冠壺扁而長,像個袋子,口又很小,既可以用來裝酒,也可以裝奶,而且不容易灑出來。每次倒一小杯,可以喝很久。這時候,小孩子們就可以邊喝着牛羊奶,邊吃着平日裏吃不到的糕點,別提多樂呵了。」蕭顏真說道。
「你們那個時候還是遊牧生活嗎?」黑塔樂好奇地問。
「已經不完全是遊牧了。領地基本已經固定了。我們都長期駐紮在固定的城池。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和渤海人、漢人混居。除了行兵打仗,平時都住在城裏。除了裝束和習俗,與渤海人、漢人無二。」蕭顏真解釋道。
「還記得我弱冠那年的除夕夜。耶耶、大娘、娘娘、大哥、二哥、妹妹,還有么弟。一家人在一起過節的時候真好啊!大娘給每一個兄弟姊妹分鵝肉,我搶了一個肥肥的鵝屁股來吃。那時,我的妹妹純兒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非要搶我手裏的菊花酒喝。」蕭顏真回憶道。
「不知道我死以後,耶耶、娘娘和兄弟姊妹們是如何生活的呢?會不會還是太平盛世呢?」一股酸楚湧上蕭顏真的心頭。
「一千多年了。他們早就塵歸塵、土歸土了。」黑塔樂安慰道。
「不知道誰會為我娘娘養老送終?不知道我的妹妹純兒會嫁給一個什麼樣的夫婿?不知道本該嫁給我的姑娘,後來又嫁給了誰?不知道,不知道!」講到傷心處,一滴淚水沿着黑塔樂的眼角流了下來。
這一幕恰巧被表哥何浩宇發現。他打趣道:「喂,是鞭炮給你崩哭了嗎?嘿嘿。」
黑塔樂趕緊用手擦了一下,忙解釋道,「風吹的,風流眼啊!」
放過鞭炮,回到房間裏,煮餃子的蒸汽已經飄滿房間。
「洗洗手,吃餃子了。」何麗梅衝着孩子們喊道。
屋外鞭炮聲聲,屋內暖意濃濃。吃着熱騰騰的餃子,蕭顏真也仿佛回到了記憶里那家族眾人圍坐的篝火旁。
此刻,蕭顏真想到,或許這借體重生,正是上天的垂憐吧!以這樣的方式,補償他之前短促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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