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屬實是沒想到這個官身來得如此之快,就像是剛洞完房孩子就跑出來叫爹地了。
雖然,是個九品,雖然,還有個從字,但最起碼是個官啊。
儘管這個芝麻大點的官地位可能連臨時工都不如,用來背鍋領導都會覺得丟人。
不過宋仁還是很高興,因為這個從九品司務的官職,隸屬於都察院。
都察院,主掌監察、彈劾及建議,和刑部、大理寺並稱三法司,所謂的「三司會審」就是指這三個部門共同審查大案要案。
能在這種司法機構任職,就離自己想要讓公義存在公堂上這個小目標更近了一步。
宋仁,想要變法,大明律有太多漏洞可以鑽,他不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最起碼能做到世家,權貴觸犯了法律,能得到應有的懲罰,而不是世家貴族一手捧着大明律,一手拿着棍棒,百姓站起來,世家貴族用棍棒敲打,百姓想要反抗,世家貴族又拿着大明律讓百姓跪下。
大明律,變成了世家貴族的保護傘,卻成了要百姓命的刀斧。
變法,縱觀歷史,素來是舉步維艱的,就算成功了,變法者的下場往往不得善終。
但宋仁不怕,只要能利於百姓,能讓百姓的日子過得再好一些,他就覺得自己這趟穿越之旅沒有白來。
如今有了官職,可以說是成功邁出了起跑線。
不過讓宋仁感到奇怪的,是這個任命。
於光說皇帝封了觀政進士,然後是都察院司務。
觀政進士,一般是指錄取了進士還沒有直接任官的讀書人,類似於畢業之後參加了考試,成績名列前茅等着國家分配工作。
科舉入榜後的考生算是進士出身,並不會立即授官,而是被派遣至六部九卿等衙門實習政事,實際上就是干端茶遞水的活,而且想成為觀政進士還得找關係,像一些實權衙門裏觀政郎,有的孫子都能打醬油了,還擱那觀政呢。
關係夠硬,少則幾個月就能下放到地方為官,基本上就是從八品或是從九品,要是關係不夠硬,即便成為了觀政進士,朝廷有了空缺也不會給你安排,當個四五年的觀政進士真不是什麼大驚小怪的事。
可怪就怪在,皇上封了一個觀政進士的頭銜,卻又給了一個從九品的官位,就很矛盾。
若說是個閒職,掛着當吉祥物,宋仁也能理解,可偏偏都察院司務是個有實權的職位,雖是九品,卻掌催督、稽緩、勾銷、簿書,說的通俗點,就是個有監督權的文員,他可以去各個部門催一下項目進度,查查文書,記錄一些東西,你要是敢甩臉子,直接就彈劾你,跟皇帝打小報告。
於光看出了宋仁的疑惑,笑着從懷中取出一塊牌子道:「聖上封你觀政進士,是為了彌補你的遺憾,也是寄予厚望,讓你跟着我好好學習這為官一道,至於這司務一職,雖是從九品,卻也是都察院有實權的官員,持此腰牌,可隨意調取十三道州縣任何文書,為了大明,為了百姓,愚兄和你共查這南直隸!」
宋仁接過略微泛黃的腰牌,摸起來光滑圓潤,像是某種動物的牙齒製作而成,正面一個大大的「察」字,背面則是浮雕的雙獸形。
那句「為了彌補你的遺憾」,在宋仁聽來,只是當成了沒有參加會試,殿試,皇帝體恤你的意思,就好比沒有參加高考就輟學,領導看你可憐,花錢給買了個函授專科文憑一樣,所以宋仁並沒有過多去猜想。
除了腰牌,於光還把一個包裹遞給了宋仁,裏面裝有一件淺綠色的官袍,以及幾封吏部批的條子,用來證明這個從九品司務官是真的。
官袍,自然沒有量身定做,皺的不成樣子,還泛着一股酸味。
大明朝窮,窮得跑進國庫的耗子看了都覺得可憐,忍不住留下幾顆黑色的「大米」,所以這朝堂官員的官服,都屬於「回收利用」,好像是從海裏面撈出來的,一股大海的味道。
前任官員致仕了,或是被抓了砍了,官袍玉印啥的宮中就給收回去,然後等下一個官員繼任,也不用量身定製了,直接送過去,洗都不洗一下。
倘若穿上不合身,覺得太寬大,你就增肥,覺得太緊身,你就減肥,反正自己想辦法。
宋仁很是嫌棄的接過包裹,於光見狀只能露出訕訕的笑容,「賢弟,用些薰香熏一熏味道就沒那麼重了,待這次差事辦好,回京述職後,興許聖上就會讓你升官,就有新的官袍了。」
「新的官袍會量身定做?」
「不會,但可能味道沒這麼重。」
「...」
宋仁翻着白眼,這他麼的成開盲盒了,那萬一開到個前任官員有狐臭的,一個傳染倆可咋整。
於光面露尷尬之色,只能連忙轉移話題,「黃有道此次來,肯定是漢王授意,不過聽探馬說,漢王已經回燕京了,現在坐鎮南直隸的,是他府中的管家,方雲歸,此人常閉府中,一肚子陰詭,愚兄猜測夜襲茶莊一事,應是出自他手,只是為何會出現兩批人馬,尚且存疑。」
「哦,另外一批綠林是柴大富的兒子,柴小貴雇來殺我的。」
宋仁將那晚的事原原本本都說了出來,包括蘇摩的出現,以及對柴小貴進行了愛的教育,但是留下了兩具屍體這事,他沒說。
也不是說不信任於光,只是宋仁一直記得一句話,這個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人與人之間,大部分是互相利用的關係,誰都有自己的價值存在。
就好比他利用了於光的背景,於光也利用了他的某種價值。
一位巡按御史,外出鍍個金,回京就能升官的人物,豈會因惜才便輕易破了規矩,還慈祥的跟個二大爺似的,找皇上討了個小官。
這些看似獎賞,實際就是代價,被利用的代價。
就如同於光所說,這南直隸已經爛透了,世家,官員,商賈權貴互相勾結,各方勢力關係錯綜複雜,各地賬目一團亂麻,冤假錯案更是連書冊記錄都沒有。
他一個皇帝親自任命的巡按御史來到南直隸,皇上還得叫個武藝高強的公公出宮護送,可想而知這南直隸的水有多深。
若換作其他官員,可能在來的路上和家屬吃着火鍋唱着歌,突然就被麻匪劫了,死得不明不白的。
所以,誰來捅破這層膿瘡,將血淋淋的惡臭公之於眾就成了難題。
於光,自然是不行的,因為他要在暗處周旋,就像是八方樓那場宴席,他得混在壞人一夥里,裝傻充愣,當個捧哏。
捧哏是有了,卻缺個最重要的逗哏。
而在這恰巧的時間,恰巧的地點,一(傻)身(了)正(吧)氣(唧)的宋仁跳了出來,懂律法不說,還不怕得罪人,甚至敢民告官,可謂是少年性情極重。
這南直隸罪惡克星的不二人選,自然就成了宋仁。
宋仁知道自己被明着坑了,可就算他知道,他也得往坑裏跳,至少,於光是個實在人,會最大限度的為他遮風擋雨。
並且這也是完成心裏小目標的必經之路。
其實也算不上誰利用誰,就是大家各取所需罷了,於光保着宋仁,宋仁給於光當炮灰。
但這個炮灰,有心眼。
宋仁能接受自己給別人當炮灰,但不願意當死的不明不白的炮灰,所以他留下了那兩具屍體,暗中查着,不想讓於光知道。
奇怪的是,於光聽到蘇摩以一人之力砍殺了數十位綠林猛士,不驚訝,聽到柴小貴花了三千兩,實際只花了一千兩買兇殺人,也不驚訝,反而是聽到了蘇摩是位道士後,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甚至,就連在一邊閉眼打呼嚕的秦老,也睜開了雙眼。
於光驚訝道:「道士?!」
秦老一臉驚醒的模樣問道:「嗯?到哪了?」
於光沒好氣的瞥了一眼秦正源,「秦師,你要不回房去睡吧。」
「混賬,老夫明明很認真在聽你講這為官之道,哪有磕困。」
「好好好,那秦師你繼續睡吧。」
「成。」
於光沒理會重新閉上眼睛的秦老,小聲詢問道:「那位叫蘇摩的俠客,果真是道士?那他有說自己師出何處嗎?」
宋仁望着空寂的院落,又瞄了幾眼窗外:「他自己說是道士,但並沒有說來自哪裏。」
「如此啊。」
於光站起了身子,來回走動,不斷呢喃着「道士下山」這幾個字。
半晌,又像是無事發生一樣,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宋仁剛想問些什麼,於光卻率先開口:「賢弟,其實今晚的宴席,黃有道一開始並未邀請你,而是愚兄執意要讓你參加。」
宋仁一愣,「所以,你猜到了他在宴席上會對我發難?」
於光微微頜首,一臉自信道:「那是自然,讀書人啊,都陰,特別是黃有道這種當上官的讀書人,手段更是陰險,但使來使去,不都是那幾招。」
「無非就是搞出點事,搞臭別人的名聲,抑或是無中生有,用幾套冠冕堂皇的說辭,給人定罪。」
「你從商事,弄了個散茶,名聲正盛,我猜測黃有道必然是想讓你身敗名裂,然後我查了一下你之前的事,呃...怎麼說呢,確實...不太好啊,我從七十五條污點中,找出了最可能被攻訐的舊事,應該就是傳聞你買功名一事,此事若真查起來,沒那麼簡單,但黃有道會以此當措辭,讓你自證清白,證明的,無非就是你的文采,當然,愚兄對你才華是相信的,但愚兄不能表現出來。」
宋仁聽到這,不由的翻了個白眼,你那樣子還叫沒表現出來,一副恨不得當場找我要簽名的模樣。
於光繼續道:「為了名正言順,黃有道肯定會請來一位大儒,整個揚州府的讀書人,當仁不讓的就是秦老,所以他肯定會登門拜訪邀請秦老一同赴宴,可他卻不知,我是秦老的學生,他更不知,秦老是我請去的。」
「哼。」
秦老很合時宜的發出了一聲鼻哼,脖子揚起來跟個要打鳴的公雞似的。
「哦~~原來如此~~~」宋仁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衝着於光豎起了大拇指,呵呵一樂,「你可真是杜蕾斯戴岡本,一套又一套啊。」
於光一臉懵逼的看着宋仁,「賢弟,這杜什麼,是哪位文人,岡本,又是何物?」
「沒啥,誇你呢。」
「噢。」
於光露出古怪的神色,他總覺得不是什麼好詞。
夜深,又聊了一會,幾人就各自回房睡覺了。
除了於光房屋裏的燭光是亮着,其餘兩間房屋都熄了燈。
於光,正在寫密信,文中特別提到了蘇摩的道士身份。
「疑是道門中的道子下山,已讓年公公令密諜司探馬查探,另,宋司務......」
於光想了想,還是決定不把宋仁藏了兩具屍體的事,稟告給皇上。
匆匆寫完後,於光推開了窗戶,輕輕敲擊了窗楣三下,很快,一名身穿黑衣的探馬翻牆而來,恭敬的接過密信。
「一封給年副使,一封呈送給陛下。」
「唯!」
黑衣探馬接過兩封密信,快步離去,消失在黑夜中。
這一切,都被屋檐上一名側躺着,正在飲酒的蘇摩看在眼裏,他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以這樣的姿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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