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一直盯着靜安太后的眼睛看,太后和沈皇后的談話她似乎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她甚至十分失禮地身子前傾,湊近靜安太后的臉反覆看她的眼睛。
沈皇后和明德帝都注意到了梅雪的異常,許是想到了梅雪的身份,明德帝眼神一閃,竟直接站了起來問梅雪:
「你發現什麼了?可是太后的眼睛有什麼問題?」
沈皇后也是一驚,急忙對明德帝說:
「陛下,這孩子醫術高明,莫不是母后的眼睛還有救?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李瑾之依然不說話,悄然往後退了幾步把位置讓給梅雪。
梅雪又仔細地看了看靜安太后的眼睛,才轉身給明德帝和沈皇后行禮,垂了眉眼平靜地說:
「民女現在還不能確定,需要仔細檢查了再說。」
明德帝深深地看了梅雪一眼,回頭對候在門口的安江說:
「去,準備東西。」
安江急忙應了一聲,抱着佛塵飛跑着出去了。
靜安太后卻只苦笑,搖了搖頭說:
「哀家知道你們都是孝順的孩子,可哀家的身體自己清楚,都快十年了,怎麼可能還有救呢?」
因為看不見,她已經記不清楚有多久沒出慈寧宮了。為了規矩,她也只是在年節的時候見幾位上了年紀的命婦,其餘事務,一律交給了皇后處理。
之所以還這樣硬挺着,不過就是為了那些孩子能稍微好一點地活着。
明德帝微皺着眉頭,走近了些說:
「母后,不管如何,先看一看,若真的能醫治,等晨陽回京了,豈會不歡喜?」
沈皇后也湊趣地笑着說:
「是啊,母后,兒媳還希望能陪着你出去走走呢!
御花園的菊花開得正好,還有行宮那裏的溫泉,兒媳帶着孩子們陪您一起去。」
靜安太后依然是苦笑,但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先帝臨去時叮囑她照看的孩子,她已經十年沒看見了。
如今,即使他就站在身邊,她也不敢過分親近,甚至從不提要見他。
她忘不了先帝走時的那些悔恨。
太愛一個孩子,最後反倒害了他,這種傷痛,痛徹心扉。
女子纖細白淨的雙手浸在盛滿熱水的金盆里,明德帝坐在近旁看着,神色凝重。
李瑾之和沈皇后站在他身後,都靜默地等待着。
守在門口的安江悄悄擺手讓外面的人都走遠點,他自己也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
想起這會兒還跪在午門外的嚴閣老,安江閉了閉眼睛。
這次註定是沒人能幫嚴家的忙了,不僅是這次,以後怕也是。
這個女孩子,從他在蜀王府見到的時候起,就知道不是個尋常人。
這京城,這宮裏,怕是要熱鬧起來了。
梅雪仔細看了靜安太后的眼睛,又給她診了脈,然後起身給明德帝行禮說:
「稟陛下,民女認為太后的眼疾是因為視神經受到了壓迫,只要解除這種壓迫,視力就能漸漸恢復。」
李瑾之並不驚訝,依然微微地笑着。
進宮前,宋先生就給他提過這種可能性,是他主張不要跟梅雪提,就怕給梅雪增加心理負擔。
明德帝顯然有些激動,在屋子裏踱了幾步後盯着梅雪問:
「你有多大把握成功?有沒有什麼風險?會不會很疼?」
梅雪在心裏嘆了口氣。
明德帝,鐵血手段的帝王,無論對別人多麼無情,甚至也曾令靜安太后和先帝寒心。
可終究,母子之情是天生的。只要他帝王的利益不受威脅,他還是本能地想對自己的母親好。
梅雪默了默說:
「民女至少有九成的把握能讓太后恢復視力,這種治療從鼻腔裏面做,視神經屬於末梢神經,服用麻沸散睡着之後並不會感覺到太疼痛。」
梅雪說着抬頭看了明德帝一眼,眼神從他的胸前一掃而過後繼續說:
「就是太后內火有些重,需要服用三五天的湯藥後才可動手做。
至於還有沒有別的風險,民女現在還不能確定。」
明德帝背手站着,面色凝重地看着梅雪不說話。
沈皇后也默然不語。
在明德帝面前,她很清楚自己什麼時候可以說話,可以說些什麼。
靜安太后忽然開口說:
「就按這孩子說的做吧,反正哀家也瞎了這麼多年,即便不成功,也不過就是繼續瞎着罷了。」
明德閉了閉眼,再睜開後緩緩地對梅雪說:
「如果你能治好太后的眼疾,加上今天東宮的事情,朕會重重地賞你。
但你若是在糊弄朕,便是母后,也保不住你。」
梅雪屈膝行禮,平靜地應了一聲:
「是,民女明白。」
日已正午,梅雪推卻了沈皇后留她在宮裏用飯的邀請,說着急回去準備一些用具,三天後會準時進宮。
李瑾之便也得以跟着梅雪一起出了宮。
兩頂攆轎緩緩而行,遠遠地,沈清揚大步流星地迎面走了過來。
李瑾之命太監們停下來,他起身下了轎子,含笑走上前和沈清揚打招呼。
梅雪默不作聲地跟在李瑾之身後。
沈清揚冷冷地看了一眼梅雪,對李瑾之的問候,他也只淡淡地說:
「我剛搜齊證據,帶着羽林衛去嚴家,可嚴稟修自盡了,屍首我親自驗過。
所有的罪證都只指向他,嚴家其他人都撇的乾乾淨淨。」
說完,沈清揚就繼續大步往前走了。
梅雪和李瑾之站在一起,看着沈清揚走遠,李瑾之微微笑着說:
「嚴閣老不愧首輔之才,雷厲風行。」
梅雪沒說話,只點了點頭,眼底一片冰涼。
對於這個開始,她還是滿意的。
最深的痛苦,不是被敵人一刀斬盡,而是在漫長的歲月里,在一個又一個漆黑的夜裏,掙扎,無助,瀕臨窒息。
宮門外,高遠和彭亮還等在原地,梅剛則已經不見了蹤影。
蜀王府的馬車緩緩啟動,不遠不近地從跪着的嚴蘊才身旁行過。
秋陽暖照,透過白色的紗簾照在梅雪漸粉漸濃的衣衫上。
像春日裏的一朵桃花,意外落在了秋天,少了一份嬌美,卻又多了一份恰到好處的清淺。
她低着頭看書,偶爾緩緩地翻過一頁。
李瑾之坐在對面看着她,過了一會兒才微微笑着輕聲說:
「梅姑娘,謝謝你找藉口讓我回府休息。」
他看得懂梅雪的眼神,她撒謊的時候,那可愛的樣子和平日裏清冷的模樣明顯不同。
不過是別人看不出來罷了。
說要讓皇祖母先服用幾天湯藥,說她要回府準備治療的器具。
其實都不過是因為她牽掛着他的身體,所以才找藉口讓他儘快回府。
宮裏有什麼東西是配不齊備的呢?
梅雪不說話,依然低頭看自己的書。
但李瑾之看得到她漸漸紅了的耳垂。
過了好一陣,梅雪神色如常,合上書本抬起頭看着李瑾之說:
「他一定服用過丹藥,而且有段時間了,重金屬中毒的跡象已有顯現,現在紅潤的臉色只不過是表像。」
李瑾之默然不語,良久才淡淡地笑了笑說:
「皇伯父勤政,許多事都要親自處理才放心,想來也會有精力不濟的時候。」
梅雪沒說話,兩個人都沉默着,直到馬車拐進王府所在的宣仁街。
宋志傑等在王府的門口,李瑾之下車後和他對視一眼,他便什麼都明白了,搖着扇子微微地笑起來。
梅剛是在深夜才悄悄回的王府,梅雪在花廳里等着他,見了面便給梅雪行禮說:
「都讓姑娘猜着了,嚴府今天亂的很,那裘姨娘剛逃出府就被我們抓到了。
人關在我們事先準備好的地方,任誰也想不到。」
梅雪就很滿意,抿着唇微微地笑了。
裘長海,一個市井之徒,落在蜀王府手裏後還敢那般囂張,可見他背後的裘姨娘一定不是個普通人。
她一定知道不少東西,深得嚴稟修的信任才會讓裘長海敢那般猖狂。
現在嚴稟修被逼自殺,裘姨娘豈會甘心?即便她甘心,嚴府那種人家,又豈會善待她?
梅雪等着梅剛喝了杯茶,然後才緩緩說:
「好吃好喝地照顧她,但不許任何人和她說話,一個字都不能說,不管她怎麼鬧。
等過幾天,我忙完了就去見見她。」
梅剛現在對梅雪是真的佩服,也並不問原因,直接應了下來。
第二天,還不到午時,宋志傑便讓人到內院給梅雪送了新的消息:
沈皇后今天連下兩道懿旨,一道懿旨送去了喬府,斥責喬嚴氏婦德有失,責令她閉門思過。
一道懿旨送去了嚴家,斥責嚴老夫人教女不嚴。
京城的貴婦圈層,誰家沒有幾件腌臢事?但被皇后下懿旨斥責的,這還是第一遭。
一時之間,京城裏議論紛紛,沒人不對喬嚴兩家側目而視。
一直在國子監風頭無二的喬家大少爺喬卓文,也從雲端跌入了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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