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揚緩緩睜開眼睛之後,梅雪將手裏的銀針收起來放進了陳醫令端着的盤子裏。
沈清揚的面色極其蒼白,可看見梅雪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驟然間璀璨如星。
梅雪站在床邊,淡淡地看着他說:
「多日不見,沈大人可有什麼要說的?」
沈清揚此刻雖然虛弱,可仍哼了一下冷聲道:
「你願意救我,我就欠你一個人情。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你現在就可以滾。」
梅雪被沈清揚的一個「滾」字給氣笑了,索性在床前的矮凳上抱臂坐了,盯着沈清揚的眼睛冷笑說:
「我倒是很好奇,憑沈大人此刻的狀況,你準備怎麼讓我滾出去呢?你能站起來把我扔出去嗎?」
沈清揚氣得呼呼直喘氣,但終究沒有再和梅雪爭吵下去,只用兇狠的眼神盯着她。
梅雪這才哼了一聲,淡淡地對沈清揚說:
「我先給你把話說明白,怎麼選你自己做決定。
我不動手,你就這樣慢慢休養,那麼你有五成的可能性是一輩子躺在床上,另有五成的可能性是休養大約半年後可以重新站起來走路。」
沈清揚的嘴角急劇地抽搐了幾下,雙眼頓時變得赤紅。
梅雪瞥了他一眼繼續說:
「如果要我給你治療,必須即刻動手,不能再拖下去。
我只有兩成的把握能讓你重新站起來走路,若失敗,你從今天起就註定再也站不起來了。」
陳醫令膽戰心驚,站在床尾不停地打量梅雪和沈清揚的臉色。
那兩個原本哀求梅雪的軍士也都呆住了,原來請梅姑娘醫治也有這麼大的風險,這可怎麼辦呢?
沈清揚卻毫不猶豫,冷笑了一聲說:
「沒什麼可選的,你現在就動手,生死由命,無論什麼結果,我沈清揚都承受得起。」
梅雪就淡淡地笑了一下,站起身後又緩緩地對沈清揚說:
「將斷裂的神經重新縫合,其疼痛感會是上次給你取針時的百倍千倍,我勸你還是用些麻醉湯的好。」
沈清揚也笑了,帶着讓人察覺不到的哽咽:
「別那麼多廢話,你只管動手就行。」
梅雪瞥了他一眼沒再說話,直接轉身對陳醫令說:
「前輩,咱們開始吧!」
陳醫令忙應了一聲,帶着那兩個軍士忙碌起來。
陳醫令往沈清揚嘴裏放了一塊疊好的布巾,梅雪連看也不看沈清揚一眼,徑自拿起利刃開始給他清理傷口處的血肉。
縱使已經經歷過一次,可再看到相同的場面,陳醫令依然難受得把臉扭到了一邊去。
蕭彥更是看不下去,直接躲到外面去了。
冷汗從沈清揚的臉上滾滾而落,很快就將他壓着的軟枕浸濕了。
可他仍趴在床上,一聲不吭,也一動不動。但他的眼睛始終睜得大大的,扭着臉死死地盯住梅雪看。
眼前是娘親從木樓跳下後的那一地血紅,是姐姐葬身處的那一片火海,是雁門關外的藍天白雲和鼓角錚鳴。
到最後,都化作了梅雪那張細汗密佈的臉。
他就這樣一直靜靜地看着她,他感覺不到疼,心裏只有溫暖的寧靜。
那是他追尋了半生都不曾得到過的安寧。
梅雪收起針線,用眼神示意陳醫令可以開始縫合外傷了。
陳醫令開始忙碌,梅雪艱難地直起身,神色冷淡地看着沈清揚。
汗珠滾滾而下,順着女子細白的脖頸流淌。
沈清揚盯着梅雪,眼底有淺淺的水光一閃而過。
站了好一陣,梅雪才感覺到麻木的雙腿終於能夠移動了,她抬腳剛準備走,右手卻忽然被沈清揚死死地抓住。
沈清揚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手也如同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雖然冰涼卻依然有力氣死死地抓住梅雪的右手腕。
陳醫令剛忙完手裏的活計,餘光掃到沈清揚抓着梅雪的手,立刻就轉身往外走了。
那兩個軍士也低着頭跟在陳醫令身後。
門被關上的那一刻,梅雪抬起左手,一個耳光響亮地打在沈清揚的臉上。
沈清揚終於緩緩鬆開手,可盯着梅雪的眼神依然不曾挪動分毫。
梅雪理了下袖子,淡淡地看着沈清揚說:
「我上次就曾警告過你,讓你對我放尊重些。」
沈清揚笑了起來,聲音嘶啞地說:
「梅雪,如果只有受傷才能讓你陪在身邊,哪怕只有片刻,我也甘之如飴。」
梅雪的神色無一絲波動,扭過臉背對着沈清揚說:
「我不知道你曾經歷過什麼,所以我自認無權指點你的人生,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個世界欠你的人只有那麼幾個,你怎麼報復都可以。
可對於其他人,那些對你沒有惡意的人,你可以不愛,但至少要學會尊重他們。
比如我,比如大公子和蕭公子。」
沈清揚沉默良久,然後嗤笑了一聲說:
「你是說讓我去學李瑾之?軟弱得如同婦人一般?」
梅雪閉了閉眼,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說:
「沒有他,你現在大概已經是個死人了。」
她再沒有回頭看沈清揚一眼,說完就推開門往外走了。
初夏的陽光剎那間就闖了進來,刺激得沈清揚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蕭彥等在外面,見梅雪出來就忙問她沈清揚的傷怎麼樣了。
梅雪搖了搖頭,邊往後院走邊說:
「情況還可以,他大概率是可以恢復正常的,但需要的時間會比較長,至少也得半年時間。」
蕭彥就鬆了口氣,撓了撓頭說:
「只要不殘廢就行,那傢伙的身體跟他的心一樣,都是鐵打的,別人要半年,他保准兩個月就能跑得比兔子還快。」
梅雪差點兒就被蕭彥的話給逗笑了。
平安剛剛吃完奶,正被九兒抱在懷裏玩,一看見梅雪就笑了起來。
玉容則是一看見梅雪就哭了起來。
梅雪把平安接到懷裏抱着,玉容緊挨在梅雪身邊坐着,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安心。
待到平安睡着,梅雪和蕭彥一行人用過晚飯後回到李瑾之住的地方,天已經黑了。
高遠正端着給李瑾之熬好的藥從廚房裏出來,梅雪就跟着他一起去正房的東間看望李瑾之。
蕭彥把馬鞭遞給隨從,也想跟着進去,高遠立刻攔在他前面說:
「主子喝完這碗藥就要睡了,梅姑娘去診個脈,表公子就不必再進去了吧?」
蕭彥氣惱,可高遠就是堵着正房的門不讓他進。蕭彥原本跑了一天也累了,就踢了高遠一腳然後回東廂房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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