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彥和李瑾楓很是聽話,梅雪傍晚去知竹苑的時候,他們就沒在那裏了。
梅雪剛走到院門口,就看到從裏面出來一個高大的漢子,比彭亮還要高上半頭。
那漢子看了看梅雪,又看了旁邊的九兒一眼,忽然就大步衝上來跪在梅雪跟前朗聲說:
「小人高遠,多謝姑娘醫好了主子的病,從今往後,但凡姑娘有差遣,小人絕不推辭。」
梅雪忙避開了半個身子,對高遠溫聲說:
「不必客氣,這也是我分內的事情,你趕緊起來。」
高遠起身,待在原地看着梅雪進了正院他才大步往外走去。
李瑾之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看着臥房門口。
彭亮上前扶李瑾之坐起來,又要給李瑾之擺飯,李瑾之卻擺了擺手示意他先出去。
九兒看了一眼坐在錦凳上的梅雪,也跟着彭亮出去了。
唯有這一次,李瑾之的臉上沒有笑意,他看着沒什麼表情的梅雪,良久才抿了抿嘴唇說:
「梅姑娘,我很抱歉,讓你受委屈了。」
梅雪抬眸,平靜地看着李瑾之說:
「宋先生已經給出了最大的誠意,我也已經接受,既然是我們雙方都能接受的條件,公子就不必再說客氣的話。」
李瑾之默然許久,忽而笑了一下,接着輕聲對梅雪說:
「王妃並不是個厲害的人,否則她的奶娘也不至於敢替她做主。
這十幾年來,她心懷愧疚,照顧我十分盡心,甚至可以說,沒有她日夜看護着,我都不知道死在林側妃手裏多少回了。」
有淺淺的水光自李瑾之的眼底一閃而過,他垂下眼睛掩了過去,繼而抬眼看着梅雪繼續說:
「我雖然讓高遠悄悄送走了劉氏一家人,可我很了解林側妃,並不敢逼急了她,否則她就算沒有把柄也敢鬧起來的。
而這王府里,誰知道有多少人是宮裏的眼線?
但我可以向姑娘保證,除了這件事,將來,只要姑娘在我身邊,我必不會再讓你受半分委屈。」
燭光柔和,梅雪靜靜地看着李瑾之,並沒有動容之色,心底卻感慨萬千。
她曾在娘離世後對這世間有頗多怨言,可眼前的年輕人,還不滿二十歲,明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對手,卻還要坦然奔赴。
而她在他身上,看不到半分的怨恨和懼怕,他甚至在這樣的境況里,還在處處為別人考慮。
甚至為了蜀王妃,還要保護害了他的兇手一家。
這樣一個心地良善之人,真的適合鮮血鋪就的皇權爭鬥之路嗎?
可梅雪也知道,自己在娘的保護下逍遙鄉野數年,而李瑾之一直就生活在你死我活的皇家,他,肯定比她梅雪更懂這其中的生存之道。
梅雪起身,打開食盒給李瑾之擺飯,當她把手裏的銀勺子遞給李瑾之的時候,就看到他正溫柔地盯着她看。
那眼神里的柔情和依戀,足以打亂任何一個女子的心神。
可也只是一剎那,李瑾之就恢復了常態,他一如往常那樣,溫和地道謝,然後低了頭安靜地吃飯。
梅雪覺得應該是自己看錯了,也就不放在心上,叫了彭亮進來伺候,她自己帶着九兒回了內宅的客院。
從第二天開始,梅雪開始安排李瑾之做藥浴。
第一次讓下人準備湯藥,梅雪不放心,親自去了淨房裏查看。
蕭彥笑嘻嘻地來找梅雪,故作神秘地說:
「梅姑娘,沈清揚那傢伙從昨天開始就沒再出門晃悠,你說他是不是已經病發了?」
梅雪看也不看蕭彥,待一切安排妥當,就讓彭亮帶人去臥房攙扶李瑾之,她自己則從側門離開了。
蕭彥亦步亦趨地跟着梅雪,梅雪瞥了他一眼說:
「不用着急,以沈大人的忍耐力至少還能再堅持個三五天,等他自己讓人來請我了再說。」
蕭彥牙疼似地皺了皺眉,但也不得不承認梅雪說的對。
就沈清揚那性子,要他說句求人的話,怕是比讓他死還要難。
又過了幾天,李瑾之都可以坐在院子裏曬太陽了,沈清揚身邊的軍士才過來請梅雪。
梅雪領着九兒慢慢騰騰地去了外院的客房,就看到沈清揚站在院子裏的大榕樹下,還是背着手,一臉的冷意,並無異常的樣子。
梅雪在心裏笑了一下,走到他身旁說:
「疼得難受還不躺着,這樣硬挺着有什麼好處不成?」
沈清揚咬牙,低聲怒道: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為什麼不提醒我?」
梅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說:
「我以為沈大人並非凡人,就是萬箭穿心之痛也受得住。」
說完,梅雪抬腳就往屋裏走。
沈清揚攥了攥拳頭,速度緩慢卻依然步態從容地跟了上去。
梅雪悠然坐在圓椅中,看沈清揚坐下的時候悄悄用手去抓圓椅的扶手,便淡淡地說:
「在我面前你和別的病人沒什麼區別,不用強撐着。」
沈清揚的臉色更黑,他堅持坐得筆直,冷眼看着梅雪說:
「我這些年一直都沒事,為什麼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就犯病了?你是不是做了什麼手腳?」
梅雪冷笑:
「海鮮,過鹹的食物,潮濕的天氣,哪一樣都可能促使你犯病,你憑什麼獨獨懷疑我?難道就因為我能看出來你的隱疾?」
沈清揚避開梅雪的眼神,垂了頭半天不說話,過了好一陣才說:
「我必須儘量早地帶李瑾之回京,這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
梅雪淡淡地看着沈清揚,冷聲說:
「難不成你們兩個都帶病進京,車馬勞頓後或殘或死被抬進京城,就能成就某人仁孝的名聲?」
沈清揚猛地抬起頭,死死盯着梅雪不說話。
梅雪站起身淡然說:
「不是誰都像你一樣死心眼,說不定你一番苦情戲演得好,還能更得主子的心。
另外,你自己的命自己都不愛惜,難道還能指望別人把你當個人看嗎?」
梅雪說着就往外走,邊走邊說:
「不想死的話就斷食一晝夜,然後讓人去叫我。不然的話,我敢肯定你活不過這個春天。」
女子青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沈清揚扭臉死死盯着敞開的房門,忽而就無聲地笑了起來。
連院子裏那明媚的春光,在他的笑容里也遜色了幾分。
清風徐來,綠竹微動。一身白衣的李瑾之坐在院子裏的花架下看書,腿上蓋着一個米色的薄毯。
蕭彥一陣風似地卷進了院子,坐在李瑾之身邊連喝了幾口茶才說:
「表哥,梅姑娘明天要去給沈清揚治病。」
李瑾之合上手裏的書放在膝蓋上,用帕子捏了一塊點心遞給蕭彥說:
「一會兒你去告訴彭亮,讓他明天把陳醫令請去給梅姑娘做幫手。有可能用到的藥材等物,都在府里選最好的。」
蕭彥一邊吃點心一邊點頭,吃完又喝了兩口茶說:
「沈清揚那麼個強人,也不知道是誰,竟然能用這種陰毒的手段害他?」
李瑾之笑了笑,沒有接蕭彥的話,只叮囑他說:
「明天所有能接觸到現場的人,你都要囑咐,沈大人的病情不得外傳。」
蕭彥愣住,但還是「哦」了一聲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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