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內,三妹虞蘭萱強撐着身子站了起來,一頭扎入虞蘭嬌懷裏,既慌又怕地嗚嗚哭了起來。
她的臉上,是遙遠又熟悉的稚氣和依戀。
自虞橫死後,倉惶無措的氣氛逼迫她將所有軟弱都塞到皮囊之下,生怕讓本就心力交瘁的二姐還要分出心思來照顧她。
可方才,虞蘭嬌如堅冰一樣無懈可擊的姿態,像極了記憶中父親高大沉穩的背影。
虞蘭萱所有的偽裝都在那一刻土崩瓦解,只余心底最直白的恐慌和委屈。
恐慌父親過世,無人相護。委屈旁人捧高踩低,肆意羞辱。
看着她俱全的四肢和鮮活的容色,虞蘭嬌卻是心疼得無以復加。
那一年,她曾以身體為代價,討好靖國公府上的馬夫,央求那馬夫帶她進去看一看虞蘭萱。
不料卻看到曾經嬌憨可愛的妹妹,呆呆愣愣地被塞在美人瓶中,日日夜夜被人把玩觀賞,連自裁都做不到。
撕心裂肺的痛楚,令她痛不欲生。
那天夜裏,她親自用髮簪刺穿了虞蘭萱的喉嚨,結束了她幼小的生命。
人世間太苦,只讓自己一人承受就夠了。
如果前世的她能夠冷靜一點,聰明一點。
如果她不是被父親的橫死而弄得手足無措,如果她沒有被方家的滿口仁義沖昏了頭腦,天真純稚的妹妹也不會落得如此悽慘的下場。
蒼天垂憐,雖然她無力阻止父親的死,卻能安然無恙地和妹妹重逢。
虞蘭嬌輕撫妹妹眼角水痕,溫和而篤定道:「幾個不登大雅之堂的地痞流氓而已,收收眼淚,挺起腰來。
只要二姐還在,虞家就不會倒,你始終是虞家三姑娘!凡事都有我在!」
虞蘭萱心中一暖,雙眸越發通紅。
還未將眼淚抹乾,下人急匆匆入內,臉上滿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大喜!大喜!方公子來娶三小姐了!」
虞蘭嬌身子一僵,雙目陡然迸射出深可刺骨的仇恨!
果然來了!
「快,來幾個人,隨我去迎一迎姑爺!」
虞府的下人興奮得要命,若能跟着三姑娘,一起去方府,總好過留在這裏抄家等死。
「不許去迎,也不許放他們進來!」
為什麼?
眾人看着面色冷如寒冰的虞蘭嬌。
二小姐莫不是瘋了?
有人大着膽子勸道:「都這個時候了,二姑娘還是別耍小性子了,虞府大難臨頭,能跑一個是一個。
千萬別因為嫉恨三姑娘夫家仗義,就要拉着大傢伙一塊去死啊。」
眾人這才明白。
是了,虞橫一死,虞蘭嬌多次寄信給她的未婚夫三皇子,對方卻對她不聞不問,聽說正哀求着母妃替他出面退婚。
而與之相反,虞蘭萱的未婚夫卻在困境中不離不棄,她可不是嫉妒嗎?
日後三姑娘是方家正經的少奶奶,二姑娘卻只能去教坊司。
親姐妹差距如此之大,難怪她會橫加干涉,不許方家迎親的人入門。
下人們皆是面露鄙夷盯着虞蘭嬌,壓根沒把她的命令放在心上,徑自去將正門打開,迎了喜人入內。
甚至有人拉開虞蘭嬌,不着痕跡地擋着她,好將虞蘭萱推到前院,口中一疊聲地勸着: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方公子對三姑娘這份真心,可比什麼姐妹之情可靠多了。」
真心?
虞蘭嬌冷笑起來。
男人哪有什麼真心,把全天下的男人殺光了湊到一起稱,也拼不出一錢真心來。
她們刻意這樣說,其心思昭然若揭。
不就是怕虞蘭嬌攪和了這樁婚事,她們沒了去方府避難的機會嗎?
下人們動作很快,一個錯眼,就簇擁着方府的人吵吵嚷嚷地入內。
來人竟是方家一個外院的管事,帶着幾個零散的小廝,一入內便擺出倨傲的神色。
「老夫人只給了咱們半柱香的功夫將三姑娘迎回去,三姑娘趕緊上轎吧!若誤了時辰說不定就入不了門了。」
在他身後,一頂粉轎擺在門口。
見狀,方才被虞蘭嬌趕走的人,又再次圍了過來,興致勃勃地商討着方家的重情重義。
虞蘭萱再天真不知事,也知道如今情況不對,忙掙開鉗制着想將她推上轎子的下人,一溜煙小跑到虞蘭嬌身邊。
方管事霎時擰起了眉。
「三姑娘這是什麼意思?我家少爺惦記着往日的情分,這才跟長輩們據理力爭,換來三姑娘入門的機會,三姑娘竟要將我家少爺的好意拒之門外嗎?」
「方家倒是有情有義,奈何虞家不識好歹啊。」
「大約是不樂意只伺候方少爺一人吧。」
稀稀落落的嘲諷聲響起,間或夾雜着惡意至極的揣測。
虞家的下人也急了,一個個紅着眼,「三姑娘可別任性了,還是快快上轎吧。
日後定要記着方家的恩情,好好侍奉夫君,孝順方家長輩!」
方管事得意不已,「正是如此,你們虞家的下人反倒比主子明事理的多,還不趕緊上轎。
再將嫁妝物什都抬出來,免得錯過吉時,還未進門便要惹得老太太不喜了。」
眾口鑠金的指點呵斥中,虞蘭萱逐漸臉色煞白。
前世便是如此,方家在虞府落難之時,仍將虞蘭萱接走,大大地落了一個好名聲。
哪怕他們轉手便將虞蘭萱送給靖國公世子,更靠着虞家這批嫁妝大賺一筆。
可人人提起方家,還是只記得他們的古道熱腸和忠義風範!
「恩情?」
正在此刻,虞蘭嬌緩緩往前站了一步,替她擋住滿是惡意的視線。
「我爹雖然死了,可虞家還沒倒呢,輪得到什麼貓兒狗兒,都到虞府門口來耀武揚威了!」
她似笑非笑地掃視了一圈虞府的下人。
「如今我是使喚不動你們了,也好,索性你們都是記錄在冊的奴才,我既使喚不動,卻也不想便宜了別人。
便將這花名冊交給大理寺,也免得日後抄家的時候,渾水摸魚漏掉那麼一兩個。」
眾人聞言一驚,被虞蘭嬌眸光掃過的人,皆是如墜冰窖。
他們不少都打着這兩日卷了虞府金銀細軟逃命的想法,所以對虞家姐妹倆難免怠慢許多。
沒想到虞蘭嬌這麼狠,釜底抽薪直接斬斷他們的退路。
若名單上交給大理寺,以他們逃奴的身份,又帶着大批金銀珠寶,到了外頭只有死路一條。
虞蘭嬌眼底掛上淡淡的嘲諷,越發顯得風華無雙。
「春橘,你起來說話。」
她喚起了自己的貼身丫鬟,「你是個好的,這幾日盡心盡力,我虞蘭嬌素來賞罰分明。
明日我便去官府放了你的賣身契,日後你便是跟虞府再無干係的良民,日後便自去好生過日子吧。」
春橘雙目含淚,滿臉悲愴地看着虞蘭嬌。
她很想搖頭拒絕,可她卻知道這一舉動不但是二姑娘對她的好,更要借着她來立威。
是而她嘴唇無聲顫抖片刻,重重磕頭,「奴婢多謝姑娘恩典,姑娘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可其他跪在地上的下人們,卻都大驚失色。
若大傢伙都要一起去死也就算了,可偏偏有人能放還身契光明正大地活着離開虞府,叫他們怎麼甘心。
一時間,方才還對虞蘭嬌不恭不敬的下人,全都換了一臉討好,忙不迭爭搶着磕頭表起忠心來。
三言兩語收拾了他們,虞蘭嬌才眉眼生冷對上方管事。
「你又是個什麼東西?竟敢打着方家的旗號來虞府招搖撞騙?
方家和我妹妹的婚事乃是兩府長輩親定,婚嫁六禮俱全,若要完婚,你們方家理該八抬大轎上門求娶。
可你卻一頂小轎便想誆騙我妹妹!我看你不是什麼方家人,而是騙子強盜,想強搶官家貴女!」
說到最後,她嬌聲厲喝,帶着平日從未有過的霸氣冷傲。
「來人,將這幾個人捆了送去官府,我倒要看看,盛京城中,何時出了這樣明目張胆搶人的惡賊匪徒。
這些潑皮又有什麼背景,竟敢如此囂張,光天化日欺上官宦人家。」
虞府下人果然一擁而上將方府的幾個人團團扭住。
甚至為了在虞蘭嬌面前好好表現,還有人擼起袖子哐哐往方管事臉上扇着巴掌。
不過片刻,倨傲無比的方管事便被收拾得一身悽慘,一張老臉佈滿指痕,扯着嗓子大喊:
「誤會!誤會!我的的確確是方家派來的!老夫人說了,三姑娘如今的身份不配做正妻,只能做妾!
又怕三姑娘嬌生慣養不服管教,這才只派了我們幾個過來,就是為了壓一壓三姑娘的性子!」
呵!
外間霎時議論紛紛。
方老夫人好刻薄的心思。
虞府已經夠慘了,這方老夫人竟還想着如何磋磨人家。
若是在內宅之中一床被子掩了也就算了,如今將這些算計明晃晃地攤在大庭廣眾之下,還是讓人有些不齒。
當着人前將方家虛偽的面孔撕下,虞蘭嬌心中閃過一絲快意!
就是這樣,重活一世,她要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將那些踩着她風光無限的人,一個個拉下地獄!
「壓一壓三姑娘的性子?」
虞蘭嬌理了理衣襟,氣定神閒往門口處踏了幾步,好讓門外的百姓將她的聲音聽得更清楚。
「這麼說,方老夫人很是看不上我三妹?既然看不上,又何必派你們上門,還點名要將一應嫁妝全部抬過去。」
她輕歪頭顱,故作思考,「聽說方夫人管家不善,以致方府入不敷出,如今只能勉強維持着面上光鮮!
原來是打着財色兼收的主意,等着要虞家的嫁妝,去續上方家的面子,卻偏又捨不得那正妻的位子,真真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
被壓住的方管事瞬間神情一僵,臉上血色盡褪!
他竟情急之下,把老夫人的打算說了出來。
若被傳開,方家經營不善卻還要強撐派頭,為此不惜算計兒媳嫁妝之事,定會成為盛京世家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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